金閃閃看著他,穿著白T恤和運動褲,還像個少年一樣,頭發亂糟糟地揚在風裡,似乎沒有什麼變化,沒有憔悴,也沒有疲憊,劍眉星目,鼻子直挺,嘴唇有一條好看的弧線,金閃閃覺得,和她的苦臉愁眉相比,薛醒似乎……比以前還要好看、精神。薛醒走到她麵前,沉默地看著她,金閃閃也是一言不發。冷戰、分手將近一個月,現在終於見到了他,竟然完全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想問問他有沒有一丁點想念她,想問問他是不是真的就這樣舍得她,還想問問他,十七八歲時說的話還算數嗎?金閃閃腦子裡千頭萬緒,沉默良久,剛張開嘴,眼淚就不爭氣地往下掉。周圍的林蔭小道石子路安安靜靜,隻有零零散散幾個人在遠處散步。“怎麼又哭了……”薛醒皺了皺眉,抬手從她臉上擦掉眼淚,“不是過生日嗎?”“我們為什麼不能像以前一樣?”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唯恐自己說錯話又會讓他厭煩。“為什麼要像以前一樣?你長大了,我也會變,人原本就在不斷變化。”薛醒認真地看著她說道。“你不再愛我了嗎?”“我不愛你為什麼要和你在一起這麼多年?”“那為什麼要分手呢?”“我不知道,我想過一過自己一個人的生活。”“你確定嗎?以後就不會後悔嗎?”“我不能確定。”這算什麼?金閃閃啞然失笑。“你以為你想讓我消失就消失,想要我回來我就會回來嗎?”“我從沒這樣想過……你為什麼就是不明白?”薛醒長歎一口氣,“我隻是覺得好累,假裝兩個人合拍真的好累。”“我為什麼要明白?我為什麼能明白?”金閃閃這些天積在心裡的情緒終於爆發了,“當初一心追求我的是你,許諾未來的人是你,但你其實一直就隻是在做你自己而已,一直遷就你的是我,一直努力改變自己融入你生活的人是我,你現在還要對我說你好累?”“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喜歡的就是你原本的樣子,不是你為了我委屈自己,改變自己的樣子?”薛醒說出這句話隻覺得嘴裡一陣苦澀。“原本的樣子?”金閃閃兩眼直直地看著眼前這個人,“過去總說我不夠溫柔的是誰?覺得我性格太倔的人是誰?讓我凡事忍讓的人是誰?讓我一點點地為你改變,然後再說喜歡我以前的樣子?”薛醒兩眼微紅地看著眼前滿眼是淚的金閃閃,一時沉默。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這漆黑的角落裡有一對情侶在爭吵,一群小孩拍著球有說有笑地經過,越發襯得兩人之間的相對無言。“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對不起。”薛醒先開口。話說到這個份上,即使是金閃閃,也覺得似乎繼續的毫無必要了,她看著薛醒麵對她說的每一句話都為難的樣子,心像開了一個豁風的口子。半晌,她從口袋裡拿出那條穿著戒指的項鏈,她來這一趟,原本沒想過要興師問罪,甚至都沒想過要和他爭論任何事,隻是一顆心停不了、靜不下,想要問個答案。沒想到話一出口,又成了針鋒相對。她及時住了口,害怕再有下一句,他就讓她跌到粉身碎骨。“這個還給你……”她把項鏈和戒指都放進薛醒的手裡,“我不想留著了,丟了又覺得可惜。反正以後也不會再見,你留個紀念吧。我不想再挽留什麼,我都明白了,多說無益。”說完這些話,她轉身就走。薛醒站在原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毅然決然,突然從心底生出一絲慌張。“閃閃……”他喊了一句,可金閃閃沒有回頭。一直走到這片住宅區的門口,金閃閃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薛醒早已經不在原地。雨早就停了,隻剩下秋風。街景被洗得寧靜,現在已經是夜裡十點半,非鬨市區的街上已經沒有什麼人。剛畢業那會,薛醒會每晚陪著她在這邊的林蔭道上散步、聊天,再送她回家。還有前麵的動漫樂園,她床頭的一排娃娃,都是和薛醒在這一帶逛的時候從娃娃機裡抓出來的。金閃閃朝著櫻園的方向獨自漫步著,所想所見,全是觸景傷情。不知不覺已經走了很遠,快到家了。一眼望去,仿佛還能看見她和他在這裡的哪個地方笑過,吵過。金閃閃此刻站在銀座商城門口,看著關了燈的噴泉池,眼淚不停。百爪撓心,肝腸寸斷。走過了銀座商城,前麵出現一個便利店。金閃閃想了想,走了進去,直接走到了賣飲料酒水的貨架邊,找了半天,把一罐菠蘿啤拿了出來。她根本就不會喝酒,這就是從小到大她喝過的最接近酒的飲料。二十四歲了,情場失意、職場失意,連想喝個酒都不敢喝,真慫。金閃閃“啪”的一聲把菠蘿啤放回原位。便利店老板是個大叔,正架著平板看連續劇,遠遠瞥見貨架那邊閃出來一團影子,金閃閃舉著三提六罐裝的啤酒走了過來。“老板,多少錢?”“一百一十塊。”金閃閃身上掛著一個包,右手拎著一個包,付過錢後,兩手一伸,抱著三提啤酒就走了。便利店老板看著她走出去也沒有坐回椅子上,伸著頭朝外麵瞧她遠去的背影。這麼晚了一個人在外麵買這麼多酒,眼睛通紅,臉上還都是淚,彆是出什麼事吧……老板一邊若有所思著,完全沒注意到來了新的客人。程野站在櫃台前等了半天,隻見老板伸著頭狐疑地瞧著外麵,於是也順著老板的目光往外瞧了一眼,除了垃圾桶和路燈,什麼也沒看到。“老板,拿包煙。”他敲了敲桌麵提醒老板。“哦哦,好的。”老板終於回過神來,“要什麼煙?”“芙蓉王。”程野提著宵夜和啤酒回公寓的時候,小王剛把茶幾收拾好。“野哥,我發現這次你這個新編輯還是有個優點,公私分明,雙休日不來催稿。”小王接過程野手裡的塑料袋,把啤酒和宵夜在茶幾上擺好。回想起之前那個已經離職的編輯,有時候雙休日還在儘職儘責地監督程野趕稿。程野想起金閃閃那鼻涕眼淚糊一臉的樣子,皺了皺鼻子,拉開椅子坐下,開了一罐啤酒。“之前那個編輯,隻能說太不懂人情世故了,哪有這樣天天乾擾人生活的,弄得當時小宛姐都為了這事吃醋……”小王說道這裡突然住了嘴,看了眼程野,好像說錯了話。“之前也的確是我拖稿拖太久,人家沒辦法才這樣。”程野一邊喝酒一邊說道。小王見程野好像沒有什麼反應,趕緊接話道:“那也不能全怪你,你當時公職在身……”還沒說完,小王感覺到自己好像又一次說錯了話,於是乾脆閉嘴,仰頭喝酒算了。電視裡在播一部老港片,梁詠琪飾演的女主角在賭桌上出賣了黎明飾演的男主角,屏幕一下下閃著幽藍的光。小王酒喝完,靠在沙發下麵睡著了,程野踢了他一腳。“去床上睡,一會著涼了。”把小王拎回房間後,程野回了書房,打開電腦,這部簽給風潮文藝出版社的長篇推理其實寫得很快,早就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二。但就是在即將開始抽絲剝繭的部分,他寫了刪,刪了寫,沒了感覺。程野點了根煙,打算重新梳理一下故事脈絡,手機卻突兀地響了起來。來電人的名字是溫小宛。程野就這樣看著手機屏幕,並沒有接聽,一根煙燒了三分之一後,對方掛斷。他把手機拿過來,按下關機鍵,揚手丟到了床上,坐在屏幕前發了一會呆,一根煙已經抽完,房間裡彌漫著煙霧,他煩躁地把顯示器一關,脫下上衣,走進了浴室。——赫連周把車停在櫻園後麵的停車場,提著包從林蔭道走回家。時間已近十二點,藏在樹枝裡的路燈一片昏黃。她踩著高跟鞋叮叮當當地走著,手機也叮叮當當地響起。赫連周拿起來看了一眼,“陳拓”兩個大字出現在屏幕上,她伸出手指直接按掉,繼續朝前走著。“嘉悅。”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赫連周停下腳步,回了頭。“為什麼不接我電話?”一個男人靠著車邊站著,大衣被撩到後麵,雙手插著兜,正直勾勾地盯著赫連周。赫連周沒有說話,男人走上前來,與她對麵站立,赫連周踩著八公分的高跟鞋還比他矮半頭,他的視線卻與她直直地對視。“為什麼搬家了也不告訴我?”男人一手攬過赫連周的腰,迫使她往前走了一步。“陳拓,放手。”赫連周淡淡地說,一雙眼神卻很不友善,“再說一遍,不要叫我嘉悅。”陳拓笑了笑,手卻摟得更緊,幾乎要與她貼在一起。“嘉悅,你就一點都不想我?”“為什麼要想你?”赫連周淡淡地笑著回答。“想不想我你自己心裡知道,不用這麼急著反駁我。”陳拓慢悠悠地說著這句話,一雙眼裡,一勾嘴角全是笑意,手卻輕輕鬆開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赫連周問道。“上周。”陳拓拿出一盒煙,自己叼了一根,遞給赫連周一根。赫連周接過煙,陳拓掏出打火機,寒風中,兩個人用手擋著風,湊在一支火苗下點煙。“這邊住得還好嗎?”陳拓吐出一口煙道。“還好。”赫連周的長發被風吹得貼在臉上,煙被她夾在中指和無名指之間。“我這次回來,不會再走了。”陳拓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卻不動聲色地瞥著赫連周的反應。“有點冷,我想回去了。”赫連周丟掉了煙,轉身打算回家。“我明天再來找你。”陳拓一隻手按上她的肩膀,將大衣披在她身上。赫連周沒有回答他,直接邁步走了。陳拓站在風中看著她消失在轉角,也轉身上了車。夜風襲人,赫連周一轉到陳拓看不到的地方,便開始快步走著,仿佛身上有火,陳拓的大衣上隱隱環繞著他的古龍水香味,她一進大樓就將它脫了下來搭在手裡。站在二樓的走廊的窗口邊,赫連周右手不自覺地撫著胸口,直到看著陳拓的車出了院子,才拿出鑰匙開門。一進門,就聞到一股酒味。“小姐姐!你回來啦!”金閃閃從沙發後伸出一隻手朝她揮舞著。一隻空啤酒罐從沙發後麵滾了出來,客廳裡隻亮了一盞落地燈,黑漆漆的,電視裡在放著很久以前的日本電視劇。看著這詭異的情景,赫連周猶疑著關了大門,探頭朝前看著。金閃閃坐在一堆啤酒罐裡,看上去已經喝高了。赫連周走上前去,在轉角沙發邊站著,看著這位新室友笑嘻嘻地衝她招手:“你也喝一點?”愣了一秒後,赫連周直接轉身,打算回房,卻聽得金閃閃在身後軟軟地說道:“小姐姐,今天我過生日。”“可是我男朋友不要我了……”“我都不知道怎麼跟我爸媽說……”“我本來以為我們會結婚的,我真的這樣以為……”金閃閃說著說著,頭垂到了地上,正快要變成一灘爛泥時,被人一把推到了沙發上。赫連周把她扶正坐穩了之後,歎了口氣,開始清理地上的啤酒罐,一個個一拿在手裡才發現都是滿的、沒開過的,等她把真的空罐子從一堆罐子中挑出來後,發現才三個。“三罐就把你喝成這樣啊……”赫連周做了個扶額頭的動作,在轉角沙發上坐下,自己拉開一罐啤酒。“我從小到大,都沒喝過什麼酒……再說薛醒也不喜歡女孩子喝酒。”金閃閃一個人開始自說自話,赫連周仔細瞧了瞧她,她喝酒不上臉,一臉慘白,兩眼空洞洞的。“誰是薛醒?”她問道。“小姐姐,你看過這個電視劇嗎?”金閃閃指著電視機,赫連周轉過頭看了一會,是木村拓哉與山口智子共演的《悠長假期》。“看過。”“薛醒,就長得有點像木村。”金閃閃往後靠了靠,“特彆是眼睛。”“分了就算了,忘記他,再找一個。”赫連周舉著啤酒罐,靠在沙發上喝著。“我有……你不知道,我有多努力去忘,我們以前很好很好,不是現在這樣……”金閃閃說著說著就開始哭了起來。赫連周沒忍住翻了個大白眼。“人會變的,變了質的東西你還要吃嗎?”她反問道。金閃閃沉默了良久,突然兩手抓緊了沙發靠墊,搖搖晃晃的,看著赫連周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明白,我隻是不甘心,我不甘心……五年的感情,他說不要就不要了,要甩也應該是我甩他……”赫連周“哈”地一聲笑了:“每一對情侶不都是這樣嗎?這世界上有不傷人的分手方式嗎?”“可我話說得絕,一轉身還是想他的好。”金閃閃又沮喪了起來,伸手又拿了一罐啤酒,被赫連周一把搶走。“最讓你難過的其實不是戀情本身,而是你對他的依賴,有了依賴,你離開他就像戒毒癮一樣。明白嗎?”赫連周一邊開始喝第二罐酒一邊說道:“愛情本身是很美好的,那些讓你心情大起大落,像坐雲霄飛車一樣的東西,叫做人性,來自你心裡。”“雲霄飛車……對,你好厲害……”金閃閃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癡癡地湊到了赫連周臉邊來,赫連周輕輕一推,又讓她坐回原位。“反正我說什麼,明天醒來估計你也不會記得。”赫連周還不困,索性把電視聲音開大了,看會電視。屏幕裡正演到被未婚夫拋棄又丟了工作的山口智子,和同是失意人的木村拓哉相互安慰。電視裡的木村拓哉和客廳裡的兩個人一樣靠在沙發上,若有所思地對女主角說道:“你可以這麼想,就當作是很長很長的休假,不要總是儘全力衝刺,人總有一段做什麼事都不順利,做什麼事都疲倦的時候,在那種時候,我就把它當成是神賜給我們的休假。不必勉強衝刺,不必緊張,不必努力加油,一切順其自然。”“有道理……我現在不就是這樣嗎?”金閃閃看著電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滑溜溜地癱倒在沙發上,“什麼事都不順利,感情也失敗,工作也失敗,不如就當放假吧。”赫連周抬起遙控器關了電視,笑了。“你在開什麼玩笑……你都這樣了,還想放假?”客廳靜悄悄的,金閃閃聽到她這樣說,抬頭不解地看向她。“電視劇是電視劇,生活是生活,你以為分手就隻是兩個人揮手說再見而已嗎?分手就是一場比賽。從現在開始,就是你和他比誰跑得快,比誰跑得遠,過去的事已經發生了,就不要再哀哀怨怨的。不努力過好自己,這五年的感情,夠你接下來困在裡麵走不開,醒不來,痛苦很久很久。”赫連周走近了,低下頭來湊近了看著金閃閃,一雙媚眼彎彎地看著她,金閃閃的酒好像突然醒了一點點。“愛情其實是最殘酷的,戀愛是屬於勇敢者的遊戲。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