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濃，月正當空，但很快便被大片的烏雲遮擋，瞬間地上一切仿佛都暗淡起來，漸漸的，四周開始彌漫著一股濕意，似是夾雜著什麼味道，有一絲腥氣，久了便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了來，即便偶爾有風刮過，之後仍舊卷土重來……這個地方的冬天，今年似乎要提前到來了。卓潯漫無目的地走在宅子裡，之前裡麵的人好像一下子全都不見，整個宅子裡沒有半點兒動靜，完全像座荒宅。來到一間跨院時，院子裡，玄陽側身對著他，一手提著那盞小燈，正微微抬頭不知在看什麼，卓潯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院牆外麵有一棵大樹，夜色中看不太清楚，依稀覺得好像是棵梧桐。他微微皺眉……這時，玄陽緩緩轉過身，問：“事情可如你所願了？”卓潯看了看他，並未回答，慢慢走到了院中央，在離玄陽兩三步遠的地方停下來，抬頭去看……果真是棵梧桐。他突然笑了，“你猜連戰雪最後選擇誰了？雲墨還是厲墨含？”玄陽微微皺眉，輕歎一聲，“他選誰的結果都是一樣的……”“你錯了，結果完全不一樣。”卓潯語氣中帶著諷刺的笑意。“哪裡不一樣？”玄陽問，“他們就是同一人，若真要說起來，連戰雪也不過是被同一人所吸，不管是雲墨還是厲墨含，他終究沒有愛過彆人……”“你又錯了。”卓潯回頭冷冷看他，笑道：“沒愛過彆人？他就是愛上彆人了，雲墨和厲墨含終究不是一個人。”“什麼？”卓潯輕笑，彆過頭再次看著不遠處那一片漆黑中的梧桐，緩緩道：“雲墨的一切是我封印的，他的魂魄、記憶，種種一切都已不存在，可以說世上已經沒有雲墨這個人。然而他被封印之後成了厲墨含，你可又想過厲墨含是誰？”玄陽皺眉，隨後突然明白了什麼，“你是說……”卓潯笑了笑，“若是沒有厲墨含，也就沒有雲墨。雲墨已經不在了，厲墨含卻是真實存在的。隻不過現在……雲墨回來了，但是，厲墨含也不會消失。”玄陽愣了一下，“所以現在的他，既是雲墨也是厲墨含？”“對。”卓潯揚起嘴角，回頭看他，“但也可以說，他也既不是雲墨，也不是厲墨含。”而對連戰雪來說，此時重新被解開封印的雲墨卻已經不是那個曾經和他在一起的那個雲墨了，因為還有厲墨含。“他們終將是一體，誰都不會消失。”玄陽沉默良久，最後問：“這便是你想要的結果？”“沒錯。”卓潯笑了一聲，“我就是要讓他們變成這樣。”“卓潯，”玄陽皺眉，語氣中顯有地多了一絲怒意，“你是否太過分了？他們畢竟相愛……”“相愛？”卓潯打斷他，似是不太明白這兩個字的意思，隨後回頭看玄陽，笑問：“玄陽，你覺得相愛是什麼？”玄陽沒說話。卓潯突然冷了臉，低低道：“他們本不應該相愛。”雲墨不應該愛上任何人，更不應該愛上連戰雪，那個一身白衣靜坐山中的仙人，從此像是被從雲端拉進了泥潭……“雲墨是什麼人……竟然被那個魔物誘惑墮落，甚至為了他……”然而卓潯並不愛雲墨，他根本不懂愛是什麼，他隻是不願看見雲墨被一個魔物毀了一切，也不明白為什麼雲墨能做到那個地步……“無情無愛、無憂無慮、永生不死，一直這樣下去難道不好？”他咬了咬牙，猛地回頭看玄陽，“為何跟一個魔物糾纏在一起？”玄陽一臉平靜，片刻之後才緩緩道：“你說的固然好，但並不是所有人心中皆是這想。即便是仙人，願意拋棄一切隻想暢快地活一場的也大有人在。”的確，上仙之中願意拋開一切重新下凡的不是沒有，但他不能接受雲墨也這樣。卓潯眉頭皺的更深，低語道：“瘋了……一個個的都瘋了……”玄陽看了看他，似是輕歎一聲說：“你還是不會懂。”話音剛落，卓潯突然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襟，將他拉向自己同時湊了上去，在玄陽唇上重重吻了一下。蜻蜓點水一般，隨後便馬上放開了。兩人四目相對，他問玄陽：“你覺得，我們這樣可算相愛？”玄陽沒說話，隻是靜靜看他，臉上也看不出什麼情緒。卓潯突然一皺眉，“你一直知道我就是這樣。”說完轉身，“那時未完成的事，這回是必定要完成的，到時候，希望你彆手下留情就好。”一邊說一邊走遠了……玄陽看了一會兒卓潯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回過頭輕輕歎了口氣。七情六欲，人逃不開，仙卻可以逃開。但若是後者掉進了七情六欲，便是一個劫了……窗外一陣樹陰搖動，沙沙作響，映在屋裡地上的影子也變得猙獰起來……“你說什麼？”連戰雪“我不是雲墨，我是厲墨含。”厲墨含又重複了一遍，表情和語氣都再平靜不過，“你我的糾葛，如今可以……”“夠了！”連戰雪喝了一聲，緊盯著眼前的人，這張臉是他看了千百遍的……現在卻說不是……他先怒後笑，“你到底在胡說什麼？你們明明就是同一個人……還這一世，你我都未轉世，何來這一世一說？你還是那個雲墨……”未等他把話說完，厲墨含突然往後退了一大步，抽回了自己的手。似是身體還未徹底恢複，他有些站不穩，微微晃了兩下才穩住，隻是方才被穿透的胸口此時已經什麼也沒有，不見半點傷口，也沒有了那朵蓮花。連戰雪本來怒火中燒，可一見他這模樣，又好像什麼火也沒有了……本想再叫他一聲，但剛開口卻不知應該叫誰了。“我不是那個雲墨了。”厲墨含抬頭看連戰雪，他自己是知道的，但卻也不想和連戰雪再多說什麼。胸口的傷已經恢複，卻仍然像是被開了一個窟窿一樣，可他連疼都忘了是什麼感覺了。他看著連戰雪，像是回到了那時……眼前突然多了幾道欄杆，身後變成點著鮫人燈的地下，他與他一內一外對視，最後他轉身而去，身後是連戰雪聲嘶力竭的暴怒吼聲……他閉了一下眼，“你若是想報仇，現在就可以。我絕不還手……也不會抵抗。”連戰雪深吸一口氣，連指尖都在微微顫抖，他舍不得殺他，也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等了半天不見連戰雪回應，厲墨含覺得心口疼的厲害，幾乎快要支持不住，轉身便往外走。這時身後的人問：“我問你最後一次，當年你為什麼要將我封印起來？”而且狠心一走了之，從此不見，放他在那裡自生自滅。厲墨含走了幾步，緩緩停了下來……連戰雪幾乎是屏息等待，他想讓他給他一個理由，隻要他回頭看著他，告訴他，不管是什麼，他都願意相信。然而，最後厲墨含也沒有回頭，隻是淡淡一句：“我無話可說。”連戰雪伸手想去拽他，想再問他，可等他回過神，手還停在半空中，而眼前早已不見厲墨含……半晌之後，他五指握成拳頭，緩緩收回手。結束？你我這才剛剛開始。不管你是誰……他看著厲墨含離開的方向，眼神陰冷，低聲一句：“我說過，你我終將有一場糾葛……”此時一團黑霧在門口緩緩聚集……不消片刻，黑鏡站在門口，一臉猶豫，“主公……”連戰雪緩緩往前幾步，冷聲道：“今夜，這裡一個不留。”厲墨含回去了，回到了他記憶中長大的地方，山高入雲，他在山上的道觀中跟著師父修行，師父牽著他的手，沿著那長長的石階一直走著，卻始終沒有走到儘頭……來到觀門口，他抬頭看了一眼，隨後搖搖晃晃踏上長長的台階，一步一步往上……進門之後，往院裡走……中途有人上前對他行禮，皆是在山上修行的道士，他毫無反應，好像沒看見他們一般，更聽不見他們說什麼……一直來到了師父所住的跨院，進了屋裡，四周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味道，讓人凝神靜心，外室與內室間隔了一道簾子，淡青色的竹簾後頭隱約可見人影，盤腿而坐。厲墨含上前，緩緩在竹簾前跪下，低下頭，哽咽半晌，叫了一聲：“師父……”“你回來了……”簾後之人低聲問了一句。“是……”厲墨含趴在地上深深一拜，“我回來了。”“是啊，你應該回來了，你找到他了……”他不語，緩緩起身，失魂落魄跪在地上。一聲輕歎，問他：“你為何到今天還放不下那個人？”“師父……”厲墨含低下頭，閉上眼，終於落淚……突然，莫名一陣大風陡然刮過將竹簾子吹了起來，反複之幾後，簾子終於被圈了下來，而後麵沒有師父，隻有一座打坐的石像，身形是一般成人，雕刻的並不精致，甚至可說是粗糙，連五官也是模糊的，然而眉宇間卻隱約可見一絲愁意。從來就沒有什麼師父……是他一直活在自己的幻像之中，方才和他對話的，是雲墨，也是他想象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