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大亮，月亮還掛在樹梢未曾下去，山上一片密林中，他一身白衣，從樹林那頭緩緩而來，穿過純白的濃霧，身影漸漸清晰起來……清晨露水濃重，他一路踏著過來身上卻未沾半點。走出樹林，迎麵是一個偌大的湖泊，被樹林及群山包圍，此時沒有風也沒有鳥，整個湖麵異常平靜，深藍的糊水像麵鏡子一樣，幽幽地倒映著周圍及遠處的樹林與山峰。這一片湖是他之前常來的清修冥想之地，前段時間一直未得空所以沒過來，今天恰好無事便早早過來了。除此之外，也是他從昨夜開始便無法靜心，今早起來時打坐半晌，依然如此。來到湖邊，他緩緩坐下，原本就赤著雙腳，撩起下擺稍稍挽起褲管，他將雙腳伸進水中，一直沒過小腿。他閉上眼輕輕舒了口氣，耳邊突然一陣風吹樹葉的颯颯響聲，細微的聲響，更是靜到極致……片刻之後，他睜開眼抬頭看向遠方，湖上彌漫的薄霧，像是被剛才那陣風吹來的，宛如被撕碎的雲片一般，腳下的水和遠處的山，純白、深藍、翠綠，讓人心曠神怡。然而這片寂靜祥和沒過多久便被打破了，湖中似乎有異動，他微微一皺眉，感覺到了什麼。這裡是普通人無法找到的也無法靠近的，除了他之外從來沒有其他人來過，今天卻好像有了闖入者。雖然湖麵上仍舊一片平靜，乍看之下並無異樣，但很快便能看到水麵上泛起了淺淺的漣漪，一層一層暈開，一點一點向他靠近。他沒有動，麵無表情地看著湖麵，片刻之後，湖水下麵隱約可見一團巨大黑影，正在緩緩靠近，一直等來到他跟前，水中突然竄起一條長長的黑色的尾巴，隨後水麵陡然破開，一條黑色的大蛇從水中緩緩浮出，蛇頭升到一定高度之後，居高臨下看著他……他並未有一點吃驚，但還是有點意外，仰起頭看著那大蛇，發現它頭頂上的獨角。原來是魔界的蛇，再修煉一段時間便可達到地仙之位，魔界之物能修煉到這個地步，屬實不易。那大蛇倒並未攻擊他，而是直勾勾地盯著他好一會兒，偌大的蛇頭在半空中緩緩上下動著，兩隻眼是腥紅的顏色，血紅的信子一吞一吐。一人一蛇對視半晌，好像都好奇對方是誰，為何會在這裡？他對蛇其實並無太大想法，但那條蛇對他卻是真的好奇，舞動水下自己那條粗長的尾巴在水下緩緩磨蹭著他的小腿，鱗片滑膩而又粗糲，竟然比湖水還要冰涼，到最後，細長的尾尖像藤蔓一樣纏上了他的小腿，輕輕提了起來。他稍稍往後仰了一點，突然反應過來，問：“你可是發情了？”黑蛇無語……突然緩緩鬆開了尾巴，整個又慢慢沉入了水中，再出現時，卻不再是那條黑蛇，而是一個男人。男人從湖中冒出來，上身挺直，腰部以下還在水中，但看得出是全身赤裸，邪肆地笑著，目光毫不掩飾地打量著他。他看著男人，臉上並未露出什麼表情，隻是沒想到除了他之外還會有人找到這裡來，還是一條即將修煉成正果的大蛇。“你是誰？”男人問，並未從水中上來，這湖水皆是同樣深淺，他能這樣靠在岸上，想必下身還是蛇形。他沉默片刻，回道：“隻是個住在這附近的普通人。”男人微微皺眉，突然湊近他，鼻尖幾乎是埋在他頸間一般，雙唇更是好幾次差點兒碰到他。不是充滿情欲的親近，仿佛隻是一種好奇的接觸。他隻是皺了一下眉，仍然沒有動。不動心，不動情，一切皆不為所動，這便是他的修行了。“你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歡，不過……”男人直起身，笑了一聲，“這不是普通人的味道。”他未接話，他在回憶，剛才他靠上來的時候……自己是否有瞬間的失神……“你是仙人吧？”男人問，又笑道：“我剛才還在想你是我幻化成人形後見到的第一個人，現在看來應該說是見到的第一個仙人了。”他這才看他。男人笑了笑，又往他麵前湊了湊，問：“上仙，你叫什麼名字？”他卻問：“你為何現在才幻化？”以他的修為，早就可以化為人形。男人輕聲一笑，“不想。”隨後又看著他，“但剛才見到你的時候，便想了。”這未免也太過……草率。他無言以以對，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你還未告訴我你叫什麼？”他看了看他，低低一聲：“雲墨。”他似是十分喜歡這個名字，在口中默念了好久，又道：“雲墨，你給我起個名字吧。”他猶豫片刻，一點頭，“我回去好好想想……”這一想，就想了好久……他們並未就此分彆，他也不願意在湖中等著，便隨著雲墨去了他修行的山上，賴著不走不說，還非要同他睡一間房，雲墨都隨他去了。兩人一起喝酒、下棋，偶爾一同打坐，或者是上山散步遊玩，山上那條一直通向遠方的石階，兩人好像從未走到過儘頭，每每都是他說累了，要回去，雲墨便由著他的性子。雲墨教了他很多東西，他也知道的越來越多，他們成了朋友，進而成了情人，他第一次將唇印在他唇上時，分不清誰的唇更涼一些……情愛已經像是一個泥沼，他們越陷越深，到無法自拔……隻是他一直未想好他的名字，直到一場大雪，他長歎一聲，終於替他取了名字——“連戰雪。”現在若是再想，如果沒有這名字，一切會不會就都不一樣了……“呃……”厲墨含一聲痛苦呻吟，渾身顫抖著，仿佛身體被從裡到外撕裂，他一手掐著自己的脖子，口中嘔出一些透明粘液。“咳……咳咳！”咳了幾聲之後，他終於稍稍平靜了一點，但整個人還在微微抽搐著。一旁的卓潯閉了一下眼，長長舒了口氣，封印徹底解開了，終於……連戰雪似是也剛回過神，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厲墨含，剛才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幻相，而是再真實不過的。厲墨含身上的封印解開了，他就是……“你竟然……”他滿臉驚愕，但隨後又笑了，笑過之後，是深深的恨，“你果然就是他！”他大步上前伸手想去厲墨含，後者還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卻被卓潯突然擋住了。“不想死就讓開。”卓潯不以為意，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人，問連戰雪：“你覺得，他現在到底是厲墨含還是雲墨？”此時連戰雪的驚愕與怒火交織融合在一起，他幾欲發狂，根本再無心思理會他。“讓開！”“憑什麼？”卓潯一臉好笑地看著他，“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還是說他們是一個人對你來說剛好？”說著他冷笑一聲，“連戰雪，你不過是個三心二意的騙子。”連戰雪咬牙，“是你安排的這一切？你早就知道他就是雲墨？”“他的確是我封印的，因為這個封印他不認得你，你也不認得他了。但是……”卓潯搖頭，“不管你最後遇到的雲墨還是厲墨含，安排這一切的不是我，是上天。”連戰雪看了卓潯身後的人一眼，“不管是雲墨還是厲墨含，我與他之間都有事情要了結。”是，他曾在雲墨與厲墨含之間遊移，到最後，他得到了可能是最好、也可能是最壞的結果。卓潯笑了笑，“連戰雪，無論如何，你是配不上他的。”說完轉身出去了。這場戲，現在才是真正要開始。屋裡隻剩連戰雪與厲墨含，後者這時似乎已經好了許多，不是跪在地上而是坐在了地上，隻是一直未抬頭，也未說話。連戰雪看著眼前的人，他想了幾百年的人，一直以為已經早就在他身邊，兜兜轉轉開了一個大玩笑。他擰眉，他配不上他……他再怎麼修煉也是一隻魔界的怪物，配不上身為上仙的雲墨，所以他才將他關在地牢裡封印起來，幾百年都沒來看過他？那為什麼又要變成厲墨含來解開封印？是在考驗他？還是故意試探他？一切的一切，都讓連戰雪怒火中燒，他幾步上前，一把扯住厲墨含的手臂粗暴地將他從地上拉起來。厲墨含整個人晃了兩下，並未反抗，而是緩緩抬起頭，與連戰雪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他突然想到方才卓潯說他變的越來越不像厲墨含，反而像雲墨，也就是說他越來越不像自己……也終於變的越來越像自己……宛如天大的笑話。他笑了……連戰雪怔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情，雖然已經想過無數次再和他相見時的情形，可真到了這一天，之前的一切都仿佛是大夢一場。到現在他還不敢相信，卻也不得不相信，雲墨和厲墨含是同一個人。他們是同一個人，還有什麼能比這更好？還有什麼能比這更壞……最後，連戰雪歎了口氣，低低喚了一聲：“雲墨……”“我不是雲墨……”被喚作雲墨的人緩緩搖頭，“我是厲墨含。”連戰雪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你曾經愛的和此時恨的那個雲墨，已經不在了。”厲墨含再次搖頭，又微微笑了，“你我的糾葛，到這一世應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