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裡還是萬裡無雲一片晴好,傍晚的時候卻突然變了天,到了夜裡暴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兒打在樹葉上一陣“劈啪”直響,風刮得柳條像鞭子一樣胡亂抽著。“阿嚏!”厲墨含打了個噴嚏,吸了吸鼻子,蜷縮在牆角動了兩下,將身上的破麻袋片又往上蓋了蓋。這破廟年久失修,周圍荒草搖曳,連大門也沒有,隻剩半扇門板在掛在門框上,風大的時候時不時搖晃著發出“吱嘎”的響聲,佛像更是早就被移走,連供的是哪尊菩薩也不得而知。但好歹也算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這雨來得太急太大,他被困在山上,能找到這麼個地方已經算是不錯了。外頭風雨交加,裡麵地上的篝火也快燒完,猛地一陣大風卷進來,原本就不旺的火苗瞬間被吹得搖搖欲墜,厲墨含急忙起來拿麻袋片擋了一下,等風過去之後,將廟裡找來的一截木頭棒子扔到火裡,覺得差不多能再頂一陣子了。他原本就沒什麼睡意,這麼一弄倒更是睡不著了,索性坐在火堆旁烤起火來,心想要是有個饅頭或者地瓜烤一烤才好。正想著,突然覺得外麵有動靜,厲墨含回頭看著門口,不一會兒,風雨中,有人進來了。那人頭上戴了個鬥笠,遮住了上半邊臉,隻看到一個尖尖的下巴,身形高大,但有些單薄,因為淋了雨衣服貼在身上,看得出瘦骨嶙峋的模樣。應該是老早見著火光了,看到厲墨含也沒有驚訝,站在門口說了聲:“打攪了,趕路的時候突然遇到了大雨,實在走不了,想借個地方歇會兒,不知方便麼?”厲墨含笑了,“當然,這裡本來就是過路人歇腳的地方,快過來烤烤火吧。”那人一點頭,“謝了。”他走過來,先將背在身後的竹簍放下,隨後脫了濕掉的褂子,擰乾放在火堆旁攤開了,這才坐到了厲墨含對麵,伸出手烤火,一雙手骨節凸起,像是做重活的,但並不摘掉頭上的鬥笠。厲墨含悄悄打量了對方一下,搓了搓手笑道:“這荒山野嶺的也沒個住的地方,這間破廟好歹可以歇歇腳,要是不下雨的話就更好了。”男人也一笑,“是啊,這雨來得實在突然,都沒來得及準備。”說完又抬頭往門外看了看,總好像外麵還有人似的。這時厲墨含歎了口氣,“這大半夜雨下這麼大,睡也睡不著,又餓得慌……”男人嗬嗬笑了兩聲,伸手從竹簍裡掏出兩個餅出來,遞了一塊給厲墨含。“被雨水濺了有點潮,烤一烤再吃吧。”厲墨含笑著接過,說了聲謝謝,將餅放在火上烤了烤,沒一會兒就有一股子焦香味兒飄了出來……他等不及,掰下一小塊吃了起來,邊吃邊問:“兄台,這麼晚了還上山,是要去哪兒啊?”“我居無定所,哪裡有活兒乾就去哪裡。”男人回道,頓了一下,又問:“閣下呢?”“我也差不多。”厲墨含把剩下的餅又掰成幾塊,一小塊一小塊地吃著,“居無定所,走到哪兒算哪兒。”“如此說來,你我二人也是有緣了。”男人笑道。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一會兒,吃完了餅之後便各自找地方歇著了。厲墨含仍舊去牆角蓋麻袋片,男人則將半乾的衣服披在身上靠在牆邊坐著,自始至終都沒有摘頭上的鬥笠。火堆仍然在燒,一時半會兒也沒有要滅的意思,一直到後半夜的時候,大雨戛然而止,周圍一下子突然安靜下來,沒過多久,山中又響起各種鳥獸叫聲。厲墨含被一陣蟲鳴聲吵醒,睜開眼,第一眼沒看到那人,四處找了找,才在牆角找到男人,後者隱藏在黑暗中背對著他躺下,鬥笠也摘下放到了一邊。厲墨含對男人長什麼樣子並不感興趣,他緩緩坐起來,把最後兩塊木頭也扔到火裡,此時月亮也重新露了出來,月光正好從門外照進來,一地的月白。動了動脖子,厲墨含剛打算再躺下,外麵傳來一陣細碎之聲,好像是什麼東西摩擦地麵時的響聲,很輕……他抬頭往外看,起初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然而沒過一會兒,門口有個人影緩緩靠近……進來一個年輕人,約莫二十左右,一臉蒼白,赤身裸體,渾身是血,身上有些地方皮開肉綻,連皮都被揭掉了。他站在門口,一手扶著門框,與厲墨含四目相對,最開始隻是一臉防備地看著厲墨含,而厲墨含剛要開口,牆角的人突然坐起來了。“啊!”門口的人叫了一聲,一扭頭就消失了。而男人提著劍,猶如一陣風似的追了出去,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不消片刻,男人回來了,低頭走進廟裡,手裡拖著一條血淋淋的、足有常人手臂粗細的黑花大蛇。厲墨含正低頭坐在火堆前,緩緩抬起頭,他知道,那條蛇就是剛才那個年輕人。他應該是在這山中修煉,而蛇若要修道成仙,需鑽比自己身細的洞,要自己剝皮,痛苦萬分,所以才會一身的血。“他們隻是修煉而已,你又何必……”男人笑了,“他們修煉,我也修煉,不過是因果循環。”說著拿起鬥笠戴上,問:“你可知如果我不在這裡,他可能就會進來吃了你。”厲墨含看了看那條蛇,“也許吧。”男人將蛇放到背簍裡,蓋上布,又擦乾淨了劍上的血,將劍也收起來。厲墨含在一旁看著他,突然愣了一下,“你……”一回頭看到他的表情,男人一挑眉,有些意外地笑著問:“你看得見?”厲墨含沒說話,他的確看見了,眼前這個男人……是雙瞳。雙瞳者,日觀千裡,夜窺鬼神,得道前先殺人魈。被認出身份,男人頗有點意外,對厲墨含也感興趣起來,一隻手稍稍將鬥笠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張消瘦的臉,仿佛久病之人,相貌隻稱得上普通,倒是一雙眼比平常人稍大一些,每隻眼裡,兩顆眼珠……“我這眼能看見的人可不多,敢問閣下可是同道中人?”厲墨含搖頭,“我隻是個閒遊的散人。”“哦?”男人上下打量著厲墨含,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話,因為被發現所以也不隱藏,兩隻眼四個眼珠同時在眼眶裡轉動,月亮光下讓人毛骨悚然。“我倒是覺得你有些與眾不用……”厲墨含微微一笑,沒接他的話。此時月朗星稀,大雨之後山中一派清新氣息,男人收拾了東西背上背簍,轉身對厲墨含道:“我看閣下也是不俗之人,若是……”他話還未說完,厲墨含打斷他,笑著說:“閣下年紀輕輕已有如此深的修為,想必即將成正果。”男人愣了一下,隨後笑了,壓底了鬥笠,拱手朝厲墨含深深一禮:“借你吉言,後會有期。”清早,厲墨含踏著露水下了山,走了一上午的工夫,褲腿都乾了,終於到了有人的地方。這鎮子在青山綠水環繞之中,房屋建築也多是灰磚白牆,自成一派,遠遠望去倒是素雅。走進鎮子裡,地上多是大石板鋪成的小道,人來人往剛是將將要熱鬨起來的時候,厲墨含從胸前掏出一個小口袋,在掌心倒出幾個銅板數了數,怎麼數都是那幾個,隻夠買幾個燒餅的。他歎了口氣,剛要收回去,與人擦肩而過的時候撞了一下,掉了一枚銅板,滾到地上便不見了蹤影,許是落進了石縫裡。得,本來就那幾個,現在又少了一個。厲墨含哀歎一聲,把剩下幾個銅板揣回去,準備找個地方先歇一歇再做打算。又往前走了一段,周圍漸漸開闊起來,地上也不再是大石板,而是黃土墊的道,相比剛才人也少了一些。遠遠看去,前麵有棵大樹,樹乾粗壯,看著至少有數百年樹齡,枝葉又茂密,像幢小房子似的,倒是個乘涼的好去處。厲墨含走到樹下,剛要找個地方坐下,突然發現有隻大紅色的、女人穿的繡鞋在地上,他覺得奇怪,便彎腰撿了起來。鞋是嶄新的,鞋底乾乾淨淨,做工異常精致,且是上好的絲綢料子,平常人家這樣好的料子做衣服都舍不得,更彆說是鞋了。厲墨含心想誰家姑娘把鞋落在這裡了,剛一抬頭,突然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一大幫人,粗略一數至少十五六個,個個身強體壯,有幾個甚至手裡拿著棍棒,天兵天將似的站在厲墨含麵前。“哎?”厲墨含愣了,不明所以,“怎麼了?”“鞋是你撿的?”有人問了一句。厲墨含看了看手裡的鞋,“是……”話還沒說完眾人便一擁而上,犯人似的把厲墨含押了起來。“這是怎麼說的?這鞋是掉在我這裡撿的,難道這也犯法?”厲墨含連連叫冤,卻無人理他,被連拖帶拽地從樹下帶走了。十幾個漢子氣勢洶洶地押著厲墨含來到一間宅子,進門之後便將他送到了一間房裡。“快進去見過我家員外。”有人在身後推了他一把。厲墨含一個踉蹌往前急走了幾步,手裡還抓著那隻鞋。屋裡頭,胡員外坐在正堂的太師椅上,衣著華貴,體型富態,雖是年過半百但一根白發也沒有,一看便是吃穿不愁的富貴人家,隻是在厲墨含看來他的臉色有些不好。他看了看厲墨含手裡的鞋,問:“就是你?”厲墨含還未搞清現在是什麼狀況,“這位員外,我可是有什麼得罪的地方?若是有請你明說,我好知道錯在哪裡……”“這個也好……也好……”像沒聽見一樣,胡員外兀自上下打量著厲墨含不住點頭,似是十分滿意。厲墨含皺了皺眉,不明白自己現在這一身窮酸破落模樣有什麼值得滿意的,更不明白這幫人把他弄到這裡到底為什麼?這時胡員外站了起來,幾步來到厲墨含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年輕人,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女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