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早飯，閒來無事，厲墨含便準備到鎮上去逛逛。至於卓潯，剛才還在，一眨眼的工夫也不知去哪兒了。他倒也沒放在心上，跟夥計說了一聲之後，獨自出了大通客棧。此時正是街上開早市的時候，路邊小攤擺了不少，小販們賣些新鮮的菜和剛打上來的魚，還有各種吃食和一些日常用品，好不熱鬨。厲墨含慢悠悠地沿街前行，他有段時間沒到過這麼熱鬨的地方了，雖然客棧裡的蹊蹺還沒解開，此時心情倒也不錯。走到一處稍開闊一點兒的地方，有個漢子圈了塊地，地上放了塊布，上麵擺了一小堆拿油紙包著的丸子，每個都像湯圓那麼大，散發著一股藥味兒，正叫賣著。“瞧一瞧看一看啊，正宗祖傳秘方啊……”厲墨含平時沒事時也喜歡湊個熱鬨，便在一旁站下同其他人一起瞧了起來。漢子吆喝了一會兒，見人來得差不多了，便站直了衝眾人抱拳拱手，聲音洪亮地自報家門：“在下劉三，今日路過貴寶地，托大夥兒的福，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我這家中祖傳的大補丹，有病吃了藥到病除，無病吃了強身健體，多吃幾顆保你延年益壽，長生不老……”眾人哄笑起來，話是好話，但也隻是聽著好玩兒，誰都想長生不老，但誰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那漢子說完了也不急著讓眾人買藥，而是耍了一套拳。他本就生得壯實，就算拳打得沒什麼章法，力道還是有的，一套拳耍得虎虎生風，看上去倒也像那麼回事。厲墨含笑著同眾人一道拍手，看了一會兒便轉身走了。又走了沒多遠，路邊有個魚販子擺了幾隻水桶賣魚。他停下看了兩眼，再一轉身，有人恰好從他麵前經過……一瞬間，厲墨含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之氣，卻一時想不起是什麼味道，隻覺得眼前仿佛飄過一塊白綢子，等回過神，才發現是個穿白衣的年輕女子。女子一身白衣，一頭烏黑長發簡單束在腦後，沒有任何簪環首飾。微風掠過，一縷發絲隨風飄揚從厲墨含麵前撩過……厲墨含愣了一下，等女子走過了卻沒看清對方容貌，他下意識回頭，卻也隻來得及看見女子的背景，在人群中宛若蓮花般，有一股遺世獨立的風姿……正看得出神，突然耳邊傳來了一聲——“法師！”厲墨含打了個激靈，一回頭，隻見卓潯正從不遠處向他走來，滿臉帶笑，還衝他招了招手，“法師！法師我在這裡……”周圍人紛紛側目，厲墨含有一絲尷尬，左手握成拳頭放在嘴邊咳了一聲。卓潯幾步來到他麵前，很是興奮地說：“我不過離開一小會兒，再出來你便不見了蹤影，問了夥計才知道法師上街了，於是便出來找你，沒想到這麼快就遇見了……”他左一句法師右一句法師，客棧裡倒也算了，在大街上聽起來實在奇怪，厲墨含忍不住道：“這大庭廣眾的，你不必叫我法師……”卓潯笑了，“可你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啊？”這倒好像是他的不是了，厲墨含歎了口氣，自報家門。卓潯將他的名字在嘴裡來回念了幾遍，一點頭，“真是好名字！那我就叫你厲兄弟，可好？”點點頭，厲墨含回了句：“請便。”“厲兄弟，剛才你看什麼呢？”卓潯抬頭朝前方望了望。“沒什麼……你這是要逛街？”“我本來就是想找你一起出來逛逛的，”卓潯道，“我也是昨天晚上剛到此地，聽說這附近山上有很多不錯的景色，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可以倒是可以……”厲墨含抬頭看了眼天色，“是不是太早了點兒？”“不早不早。”卓潯伸手攬了他肩膀一下，帶著他走了幾步，“我聽說離這裡十裡遠的山上有座小寺，做的素麵最是好吃，我們邊走邊看，晌午到那裡正好吃麵……”厲墨含心想這怎麼像早就安排好了似的？雖然心存疑惑但對方實在熱情難抵，想來他也無事，也就隨他去了。兩人邊走邊瞧，一起出了鎮，今天天氣也是分外晴朗，是個外出踏青遊玩的好日子。卓潯實在健談，厲墨含即便不開口光聽他講都行，而且一路走來景色也是不錯，兩人看遍了花鳥魚蟲，玩過了山間溪水，也吃了卓潯心心念念的素麵，這樣遊山玩水了一整天，倒也快活。隻是讓厲墨含有些不解的是，卓潯昨天還對客棧裡的事非常感興趣，今天卻隻字未提，仿佛一心一意都在玩兒上了。下山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兩人走在山道上，卓潯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把扇子，邊扇邊輕晃著腦袋，“今天真是不虛此行，你說是不是呀，厲兄弟？”厲墨含笑了一下，“的確……”他向來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在外麵浪蕩慣了，風餐露宿的，倒有些不習慣像今天這樣同人親近了。卓潯“啪”一聲收了扇子，問：“那我豈不是有幸了？”厲墨含笑了笑，沒說話，伸出手順手扯了一片道邊的葉子，捏在手裡來回把玩著繼續往前走。身後，卓潯看了他一會兒，無奈一笑，幾步追上前問：“我怎麼看厲兄弟你都不像個寡言少語之人，怎麼跟我在一起話就這麼少呢？”厲墨含撇了他一眼，“你想聽真話？”“那是當然。”他笑了笑，兩指一彈扔掉了葉子，“我是怕說多了，把該說的和不該說的都一並說了。”卓潯歎了口氣，“我忍了一天不開口，沒想到你還防了我一天。”“並不是防，你既然不問，那我也沒必要自己開口是不是？”“厲兄弟，好兄弟，你就告訴我吧……”卓潯湊到厲墨含跟前嬉皮笑臉地求著，頗有幾分耍無賴的意思，隻不過他生得好看，即便這樣也不讓人生厭。厲墨含無奈地看了一眼。“難道真是有什麼說不得的東西？”沒說話，厲墨含沉默了片刻，終於回道：“過了今晚，再告訴你不遲。”卓潯皺眉，“為什麼？”因為他有感覺，今天晚上，不會像昨天那樣這麼容易就過去了……見厲墨含不說話，卓潯想了想，又問：“說起來，我倒是好奇厲兄弟你，行走江湖為的是什麼？”厲墨含看他一眼，沒說話，在卓潯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說了一句：“找人。”“什麼人？”此時他們恰好走到一處空曠處，厲墨含轉身往路邊走了幾步，正好能看見山下一片桃林，粉白一片，幾乎開滿了整個山穀。“我也不知道。”卓潯微微皺眉，“不知道找誰？那要怎麼找？”厲墨含閉了一下眼，“師父告訴我，我終究是要找到那一個人的。”這次，卓潯沒有繼續問下去。厲墨含轉身看著他微微一笑，“走吧。”說完轉身繼續朝山下走去。而卓潯站在原地看著厲墨含緩緩遠去的背影，片刻之後微微揚起嘴角……厲墨含沒聽到卓潯跟上來的腳步聲，剛一回頭，發現後者已經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了，卓潯加快腳步趕了上來，與厲墨含並肩而行，緩緩下山……兩人回到客棧的時候，天邊最後一縷夕陽餘輝也落了下去。客棧裡才掌燈沒多久，進門之後，隻見掌櫃和一個夥計正站在櫃後頭說著什麼。櫃台上擺了個蠟台，燭火微微晃動，燭光映在掌櫃的臉上，照得他一臉陰沉。察覺有人進來一抬頭，看到厲墨含他們似是鬆了口氣，又換上平日裡迎客的笑容。“二位客官回來了，吃飯了沒有？”“吃過了。”卓潯回道，又笑著說：“不過吃得有些早了，晚上可能還得再吃點兒，勞煩掌櫃的過會兒弄些點心來送到我房裡。”又回頭問：“厲兄，你怎麼樣？”“我就不必了。”厲墨含淡淡回道。“好。”掌櫃的點頭，“我這就去吩咐他們。”說完又看了一眼厲墨含，這才轉身下去。厲墨含想了想，回頭對卓潯道：“今天多謝卓兄，我先回房了。”“你客氣了，不過……”卓潯衝他擠擠眼，低聲問：“今晚真不用我陪你？”“不必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卓潯倒也不堅持，“好，那就這麼說定了。”然後掏出折扇轉身上了樓，一邊走一邊搖頭晃腦的嘴裡不知念的什麼詩，一口一個“佳人”、“情郎”……他聲音清亮，又透著幾分風流輕佻，厲墨含不知怎的竟想起昨天夜裡那女子的歌聲……說實話，厲墨含心裡對卓潯這人還是有幾分懷疑的，這樣一個富家公子模樣的人，竟然孤身一人，出門連個隨從都不帶，而且如此熱衷打聽客棧裡的事，明知這裡“不乾淨”竟然還專程前來，看起來實在不像隻是單純的好奇。不過一切皆隻是他的猜測而已，厲墨含對他人之事並不感興趣，隻等著把客棧裡的事解決了拿了酬勞便離開，僅此而已。待卓潯上了樓不見了人影之後，掌櫃的走到厲墨含麵前，“法師，您看今夜……”厲墨含伸手拍了拍掌櫃的肩膀，衝他安撫一笑，“掌櫃的請放心，今夜無論是人是鬼，是妖是怪，都會有個結果。”掌櫃的有些愣愣地看了看他，隨後點頭低低道了兩聲：“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