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墨含尋了他昨天坐的那張桌子,坐下之後沒過一會兒夥計端上了噴香撲鼻的雞粥、油條,還有一碟四種鹹菜拚成的拚盤和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厲墨含先喝了口粥,又拿了個包子,邊吃邊想這包子做得真是不錯,生意不好的話實在可惜。一隻包子剛下肚,大門口有人進來了,穿著官衣一眼便知是衙門裡的差人,掌櫃的原本想過來同厲墨含說話,一見他們隻好先迎了上去。昨天那人死在客棧的後院,出了人命也不能瞞著,掌櫃的隻得報了官。然而官差是來了,也是知道客棧裡這段時間的邪門兒事,看過屍體簡單問了兩句之後填了屍單便走了。那死者好像並非本地人士,又沒有苦主上門,人死了屍首也不能就這樣停著。無奈之下掌櫃的隻好自己出錢買了口薄皮的棺材先把人放進去,如果幾天之後仍然等不到苦主上門,那隻有他再出錢發送了。“好幾個月沒有什麼生意,又得貼錢買棺材發送,這日子可怎麼過……”送走了那幾個差人,掌櫃的站在門口一聲長歎,連連搖頭。厲墨含看著掌櫃的背影,想起了昨夜那女子說過的話……而在他不遠處的另一張桌上,剛才的風流公子在厲墨含坐下之後便喚過了夥計,跟夥計嘀咕了一陣之後,待後者走了,他站起來了朝厲墨含走了過去。“這位公子……”厲墨含此時剛開始吃第二個包子,正咬在嘴裡還沒拿出來,一抬頭見是剛才那人,眨了眨眼。風流公子抱拳拱手紳士一禮,揚起嘴角微微一笑,猶如桃花初綻一般。“在下卓潯。”說實話,厲墨含對此人並不感興趣,或者說遠沒有像當初對連戰雪那樣感興趣。在他看來後者無論從何種方麵看都是個“奇葩”,而眼前的人,給人的印象也就是個風流公子。不過既然對方先開口了,總不能太不近人情。依依不舍地拿掉嘴裡的包子,厲墨含右手拳頭抵在左手掌心算是回禮,“幸會。”得到回應,看得出來對方相當開心。也不等厲墨含開口,卓潯腿一伸在他對麵坐下,興致勃勃地問:“聽說你是法師?難怪方才我一見你就覺得你不是個尋常人。”厲墨含笑笑,“嚴重了,隻是懂一點皮毛法術,混口飯吃。”“我看你也是行走江湖之人,沒有些真本事是吃不了這口飯的。”男人一手支在下巴上,眼中含笑看著他。被他這樣盯著,厲墨含連飯都有點吃不下了。你說你一個大老爺們兒這樣盯著一個男人算怎麼回事……“法師……”卓潯突然叫了一聲,這一聲若是叫哪家姑娘非得讓她紅了臉不可。隻不過厲墨含此時眼中隻有那隻還沒吃完的包子,被這麼一叫也隻是把視線從包子上移開,抬起頭看著對麵的人。卓潯在心中暗自發笑,問:“昨夜,你是在這裡過的夜?”剛才下樓的時候厲墨含就聽出來這人對客棧的事很感興趣,隻是不知道是單純的想湊個熱鬨還是有什麼彆的目的。不過掌櫃的也說眼下這也算不得什麼秘密了,厲墨含一點頭,“是。”然後拿起剩下的包子大口吃了起來。卓潯緩緩揚起嘴角,“那,可曾見到了什麼?”厲墨含舔了一下手指,沒說話。這時掌櫃的交待完發送的事匆匆過來了,一見除了厲墨含還有彆人,看了看卓潯又看了看厲墨含,不知應不應當開口。“掌櫃的,我方才已經跟法師談過了,你就不必瞞我了。”卓潯笑著說。掌櫃的看了厲墨含一眼,後者看他一眼,聳了一下肩,意思是由他做主。猶豫片刻,掌櫃的歎了口氣,看著卓潯道:“既然公子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瞞著了,我請這位法師過來便是捉妖的,店裡最近的確不太平,也是沒法子了。”說完又看厲墨含,“法師,昨天夜裡……可有收獲?”今早厲墨含能平安無事地出來,在掌櫃的看來已是不易,哪怕是湊巧,他想若是這人真有本事能拿得住店裡的妖魔邪祟,那是再好不過。卓潯也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厲墨含垂下眼想了想,道:“掌櫃的,在這之前,你能否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你說。”“鳳花樓是哪裡?”掌櫃的愣了一下,隨後眉頭緊皺,“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你如實相告便可。”厲墨含淡淡地說了句。掌櫃的好半天沒出聲,想必心中糾結,最後看了厲墨含一眼,一咬牙,歎了口氣道:“你既然問了,想必應該是知道什麼了……算了,告訴你也罷,反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腳下,“鳳花樓便是這裡了。”三年前,這鎮上有一煙花之地,名叫鳳花樓。這樓是哪天立起來的仿佛已經沒人記得了,爾後某天突然不知從哪裡來了一批姑娘,個個貌美如花,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一時間鳳花樓豔名遠播,每日慕名而來的客人絡繹不絕。鳳花樓有四名花魁,個個生得美豔自是不必多說,其中一個名叫漣漪的姑娘,不僅是天仙之姿,更是有一副好嗓子,每次開嗓都引得達官貴人競相觀賞,有歌聲繞梁三日而不絕之美譽。有如此美人坐鎮,鳳花樓每日入夜之後人頭攢動,燈火通明,美人美酒源源不斷,仿佛天上人間一般使人流連忘返,喝酒劃拳唱曲之聲不絕於耳,嬉鬨之聲直至天明方才停下。然而可說是日進鬥金的鳳花樓,卻沒有人知道老板是誰。就這樣,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日複一日,直到有一天夜裡,鳳花樓突然起火了……“大火整整燒了一夜,眾人撲救不及,天亮之後整幢樓燒得幾乎隻剩一副架子,但是卻不倒,那濃煙足足冒了一天一夜才散去……”說到這兒掌櫃的重重歎了口氣,“據說這一場大火死傷無數,隻有幾名客人逃了出來,而鳳花樓裡的姑娘則一個也沒有出來。之後這樓和這塊地方也就這麼一直空著,直到一年前我從人手裡買了下來,重新修繕之後開了大通客棧。原本是想好好的做生意,沒想到卻突然出了這檔子事……”厲墨含靜靜聽他說完,想了想,問道:“聽你這麼說,莫不是當年被火燒死的姑娘陰魂不散?”“這……”掌櫃麵露難色,“這也不好說,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再說要鬨為何當時不鬨,偏要等我這客棧開了這麼久才鬨?”厲墨含想起昨夜那女子,親口說她曾經住在這裡,而且最後那仿佛置身火中一般的……想來想去,覺得很有可能像他猜測的那般。掌櫃的又同厲墨含聊了幾句,後廚有個打下手的夥計要走,最近客棧生意不好,掌櫃的便也不留他了,便同他下去結工錢了。厲墨含看著兩人離開,這時對麵的卓潯問了一句:“你覺得,掌櫃的說實話了麼?”回過頭,厲墨含微微一笑,“此話怎講?”男人笑而不語,拿起桌上一隻空酒杯在手裡把玩起來,似是茶餘飯後拉家常一般說:“我也是聽說了一些事情,才來看個熱鬨的。”聞言,厲墨含來了興致,“什麼事情?”微笑著看他一眼,卓潯伸手將酒杯“喀”一聲磕在桌上,隨後低聲問:“你可知,據傳,那鳳花樓裡的姑娘個個都是不老的?”“不老?”厲墨含微微皺眉,又是……“長生不老?”“長生不一定不老,而不老,也不一定能長生。”卓潯玩味一笑,“我來之前聽人說過,據傳這鳳花樓裡的姑娘曾經在彆處出現過,而且過了數十年容顏皆無變化,始終是年輕貌美,也正因如此才每過一段時間便換個地方,以防讓人發現。”厲墨含想了想,雖然聽起來是駭人聽聞之事,但如果不是凡人要保持容貌倒也並非是什麼難事。“你可是在想莫非她們不是凡人?”卓潯問他。厲墨含點頭。“那不是更奇怪?既然並非凡人又為什麼會被一把火燒死了?”卓潯問,又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壺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仰頭一飲而儘。此時厲墨含倒開始認真打量起眼前之人,雖然再怎麼看也是副風流公子的模樣,但是……“如此看來,兄台是有備而來,知道的比在下要多得多……”卓潯看著他微微一笑,食指抵在杯沿上輕輕來回劃著動,“那倒也未必,比如昨夜,法師你可曾……啊?”厲墨含看著他,兩人相視一笑,頗有些男人之間心照不宣的意味在裡頭。“我是真的很好奇,你真的見到吸人精氣的美人兒了?”卓潯問,衝厲墨含擠擠眼,“如何?說給我聽聽吧?”“事情沒弄明白之前,我也不好胡說。”厲墨含搖了搖頭,“況且昨夜我是真沒做什麼……”隻看到了個光著身子的女人而已,至於是不是“吸精氣的美人兒”,現在還不好說。卓潯一臉失望,眼珠一轉,又笑眯眯地問:“那今夜呢?”的確,今夜要是再見到那女子,必然不能讓她就那樣走了。他受人所托,總要弄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才行。其他暫且不管,是萬萬不能讓她再在這裡害人性命了。隻是,如果是因為死得不明不白而留在陽世,他卻從那女子身上感覺不到怨氣。厲墨含不說話,對麵的卓潯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眼中浮現一絲笑意,卻也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