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往日裡還亮著燈的大通客棧如今已經靜得沒有一絲聲響,因為無客人上門所以早早吹了燈,也不知是這段時間出了人命太多,整個客棧裡彌漫著一股陰森之氣,一般人彆說是在這裡住,哪怕踏進一步也是不願意的。不過雖說這樣,卻除了掌櫃和夥計之外也還是有兩個人住了進來。仍舊是昨天那間房裡,桌上新換的蠟燭靜靜燃著,還有一壺茶和兩個茶杯,其中一個還剩點茶底。厲墨含側身躺在床上,閉著眼假寐,身旁被子底下放著他的桃木劍,萬事俱備,隻欠東風,現在隻等那女子來了。隻是昨夜裡女子出現之前有一陣歌聲,今天厲墨含早早豎起耳朵等著,卻半天不見動靜。不過他有的是耐心,在這裡起碼還有張床,比在雲清寺那又濕又冷的地牢裡不知要好了多少。想到雲清寺,就不免想到連戰雪……厲墨含一開始便是因為好奇而接近他,然而至今也沒有搞清楚那個男人到底是什麼來頭,但卻做了件無法挽回的事,將他從地牢裡放了出來……雖然那廣業和尚不是什麼好東西,但看得出來連戰雪卻並非是他關起來的,那麼到底為什麼他會被關在那樣的地牢裡?而他替連戰雪打開了鎖,到底會種下怎樣的因果……便不得而知了。雖然他在他身上留了記號,將來是能找到他的,可也不知道是哪一天了……思慮之間,厲墨含恍恍惚惚睡了過去……屋裡燭火影影綽綽地映在窗戶上,四周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像是女人脂粉的香氣……耳聽譙樓上鼓打二更,厲墨含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仰麵朝天躺著,再微微低頭朝下一看,陡然驚了一下,在他胸口赫然是一張女人的臉。女子出現了,而且不知何時竟然趴在他身上,卻無半點重量,厲墨含絲毫沒有察覺到,也不知道她在自己身上趴了多久了。那女子一雙美目看著他,嘻嘻一笑:“公子醒了?”厲墨含微笑道:“姑娘來了?”“我必須得來……”女子緩緩從他身上起來,與昨天幾近赤身裸體不同,她今天穿了衣服,但也隻是一層薄薄的紅紗,隱約可見身體玲瓏曲線。厲墨含也隨著她緩緩坐起身,兩人坐在床上,女子歎了口氣,“我每天都得來……”“為什麼?”“找東西。我每晚出來找,卻怎麼也找不到,即便找了也不是我的……”女子低頭又是一聲哀歎。厲墨含緊接著問了一句:“什麼東西?”女子看他一眼,輕咬了咬嘴唇,她唇上似是塗了胭脂,有一抹淡淡的桃紅,仿佛花瓣兒一樣。沉默了片刻,最後輕輕吐出一句:“衣服。”“衣服?”厲墨含挑眉。女子點點頭,“我最愛的一件衣服不見了……”說話之間一臉哀愁,雙眸幾乎含淚,水波盈盈,我見猶憐。厲墨含心思一動,問:“是什麼樣子的?我幫你一起找……”女子一聽瞬間露出欣喜之情,“真的?”厲墨含微笑著點頭。她卻沒說話,看了他一會兒之後,目光緩緩向下,最後落在厲墨含露在外麵的一截脖子和一小片胸口上。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女子微微揚起嘴角,緩緩伸出手輕輕搭上了厲墨含的脖子。她手指冰涼,幾乎激得厲墨含輕顫一下,但他沒有動,似笑非笑地看著女子緩緩湊近……她不是第一個同他這樣親密的女人,說起來厲墨含也算是獵豔無數,雖然她們幾乎都不是人。女子整個人幾乎坐在他懷裡,雙臂搭在他肩上仰頭看他,隻需再稍稍向前幾分便可印上他的唇,“公子,奴家……”她話還沒說完,門外突然有人興高采烈地喊了一聲:“厲兄弟你睡了沒有?”這一聲可謂中氣十足,厲墨含和女子麵麵相覷,隨後他抬頭往門口看了一眼,門外隱約可見一個人影,再低頭一看,發現女子全然沒了剛才的柔情似水,表情陰鬱地盯著門口,眼神裡甚至還透出一股戾氣。“厲兄弟?厲兄弟你在嗎?睡著了?”門外的人又叫了一聲,似是他不回話就不走了一樣。厲墨含在心裡長歎一聲,一邊觀察女子反應,就怕她突然發作衝出去將門外那不識相的掐死,一邊稍稍揚聲回了句:“什麼事?”門外的人笑了一聲,“我就知道你還沒睡!”話音剛落門便被推開了。厲墨含還未來得及開口,隻覺得眼前突然一道紅光閃過,再一看,那女子已經不見了蹤影。“厲兄弟,”卓潯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換了件淺灰色的衣服,一臉笑意裝模作樣地問:“還沒睡呢?”即便是睡了也讓你吵醒了……厲墨含歎了口氣,覺得今晚可能又要白忙一場了。兩腿伸到床上,他問:“找我有事?”卓潯沒說話,先是左右看了看,隨後壓低聲音問:“沒來?”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厲墨含挑了一下眉,有些好笑地問:“你不覺得即便來了也被你剛才那一吆喝嚇跑了麼?”男人笑了起來,有點討好地走到床邊,一撩衣裳下擺坐到了厲墨含身旁。“其實從回房之後我就一直在想,怎麼著都覺得應該來看看,”卓潯伸出一手搭在厲墨含肩上,甚是親密地說:“我覺得既然這裡這麼危險,也不能讓厲兄你一個人承擔,所以便來陪你。”厲墨含這麼多年來獨來獨往慣了,第一次碰上這樣的人,簡直有點啞口無言的感覺。“今晚不管是美人女鬼還是什麼醜陋妖魔,我都舍命陪君子了。”卓潯煞有其事地說。“行了,不勞你費心。”厲墨含將肩上那隻手掰了下來,起身走到桌前,桌上的蠟燭還剩半截,原來他剛才並沒有睡多久,卻又覺得好像做了個很長的夢。“你不信我?”卓潯跟了過來。厲墨含坐下,倒了杯茶水喝了一口,既然人已經走了,看樣子今晚也不會再來了,他索性跟卓潯聊了起來。“倒也不是不信,不過……”他撇了一眼卓潯,後者急忙拉過凳子坐到他麵前,“你有什麼本事,不如拿出來讓我見識一下?”他這一說卓潯倒是露出一絲犯難的表情,隨後歎了口氣,一條胳膊支在桌上,手掌撐著半邊臉看厲墨含,說:“你其實早就看出來了吧?”厲墨含饒有興趣地反問:“看出什麼?”“我其實就是個紈絝子弟,倚仗著家裡有錢有勢便到處胡作非為,成天好吃懶做,東遊西蕩不務正業,我這種人能有什麼本事?”倒還有挺有自知之明……厲墨含笑笑,話鋒一轉,問:“那,你真的隻是來這裡湊熱鬨的?”卓潯沒出聲,直直盯著厲墨含,他本就是一雙桃花眼,此時更是眼波流轉,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厲墨含被他看得幾乎要低頭看看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了,這時卓潯輕笑一聲,“既然把你當朋友了,也不瞞你,我這次的確是有事才來這裡的。”厲墨含點點頭,“難怪你一直對這客棧的事這麼感興趣。”普通人若是知道這裡“鬨鬼”,躲還來不及,哪還會懶著不走了。卓潯眼珠一轉,“至於什麼事,我……”“這你不用告訴我。”厲墨含打斷他,“你的私事我無意過問。”沒說話,卓潯揚起嘴角,看著厲墨含深深一笑。女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今晚好像也不會再來了,厲墨含白準備了一場,既然沒戲唱了也不折騰了。“卓兄,時候不早……”“哦!”卓潯點頭,伸手就開始解腰帶。厲墨含跳了一跳,“你要乾嗎?”“當然是一起睡啊,這床也不小,睡兩個人綽綽有餘。”男人一臉理所當然地說,“況且萬一等會兒她又來了呢?所以還是住在這裡保險一些。”說話同時已經把腰帶解下來了。厲墨含倒不是介意跟人同睡一張床,隻是……可再看男人一臉坦蕩,倒也不知道怎麼反駁,隻好隨他去了。卓潯脫了外衣先上了床,再回頭看還站在原地的厲墨含,嘴角一揚翻身躺下擺了個風情萬種的姿勢衝厲墨含拋了個媚眼,“客官,快來啊。”厲墨含一個沒忍住差點兒笑出來,萬般無奈地吹燈上了床,和衣而臥。兩人並排躺著,卓潯發現厲墨含沒脫衣服,笑著問:“怎麼?還真怕我非禮你不成?”說著一伸手在厲墨含胸口摸了一把,驚歎一聲:“還真沒看出來,你這麼結實?穿著衣服倒是顯瘦啊。”“還好,長年東奔西跑,乾的也算是體力活兒,鍛煉出來了而已。”“這樣說來,一定遇到過很多有趣的事了?”厲墨含笑了笑,“有趣談不上,倒是經常有性命之憂,妖魔鬼怪皆無人性,更少有慈悲之心,遇到了便是殺得你死我活……”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卓潯像個孩子一樣對厲墨含行走江湖的奇聞異事特彆感興趣,厲墨含倒也有問必答,摘些能說的都告訴他了。直到外麵鼓打三更,厲墨含說了句:“時候不早,睡吧。”卓潯嗯了一聲,動了動身子尋了個舒服姿勢,剛安靜一會兒,突然又來了一句:“厲兄你真的不脫衣服?”厲墨含翻了個白眼,“我怕冷,不穿衣服怕著涼了。”“哦……”這回終於是徹底安靜了。夜越來越深,屋裡屋外異常安靜,月光有些慘淡,將窗外一棵枯樹的樹影映在地上,偶爾一陣風刮過,如幾條乾枯的手臂一樣胡亂搖擺著……身邊的人睡得很沉,厲墨含卻一直沒有真正入睡。坦白說,身邊多了個人他還是不習慣的,雖然有床有被,但還不如他在荒郊野外來得自在,隨便找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一躺,眼一閉便能睡著。睡不著,就會想起許多事,有些已經是很久之前,有些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他竟然有些記不清了。突然想到師父的在他很小時候說過的一句話,那時他不過是剛學走路的年紀,但卻偏偏記得那句話,仿佛冥冥中天注定一般……歎了口氣,厲墨含閉著眼翻了個身……突然在一瞬間他感覺到了什麼,猛一睜眼,女子像方才一樣趴在他身上,黑暗中兩隻眼是血紅的顏色,直勾勾瞪著他,異常瘮人。“公子醒了?”她聲音不大不小,沒有刻意壓低。厲墨含下意識去看躺在他邊上的卓潯,卻發現後者已經全然沒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