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了肚子,厲墨含踏著夜色出了鎮子,這幾日白天實在熱得人難受,他索性夜裡上路,白天找個陰涼的地方睡覺打盹兒,或者去道邊的小茶棚裡花幾個銅板喝上一大碗涼茶,聽聽過路人講講各地的奇聞異事。從路邊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裡,他順著小路一路悠哉遊哉地往前走,借著月色能看到兩旁田地裡的稻子隨風搖曳,時不時傳來一陣蟲鳴,倒也愜意。這一夜相安無事,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厲墨含走進一條進山的小路,夏天太陽出來得早,月亮此時隻剩一個白白的輪廓,陽光已從山那頭衝開雲霧探了出來。走了一夜,厲墨含累倒是不累,隻是昨夜吃的那些粥早就消化得一乾二凈,他走的時候又是半夜,沒來得及帶點乾糧什麼的,現在隻想找個地方能喝碗稀飯吃個饅頭。隻是這山裡又不像有人家的樣子,厲墨含歎了口氣一低頭,突然一條小蛇從他麵前“刺溜”一下爬了過去鑽進草叢,他心想難道要抓條蛇烤一烤當早飯?他正摩拳擦掌準備去捉蛇,突然山中傳來一陣鐘聲,厲墨含眉頭一皺,抬頭望去,隻見山崖尖上,雲霧與樹葉遮掩下隱約露出寺院一角。待周圍雲霧緩緩散去,一麵偌大的明黃色山牆初露端倪,看樣子頗具規模,又隱藏在這深山之中,想必是間古刹。眼珠一轉,厲墨含揚起嘴角提了提褲腰帶,加快步伐一路小跑地進了山。等找到了那間寺廟,天已經大亮,而四周晨霧還未散去,仿佛雲朵一般彌漫在寺院周圍,加上前後兩旁古樹參天,頗有幾分仙鏡的味道。這樣的好地方倒適合修身養性,厲墨含走上前,站在台階底下抬頭望去,寺門上掛著一塊牌匾,上麵寫著“雲清寺”三個大字。走上台階來到山門前,他伸手扯住門上銅環叩了幾下,不多時,門後傳來一陣輕快腳步聲,山門從裡麵緩緩打開,門裡探出一個光溜溜的腦袋。來開門是個小和尚,長得很清秀,看樣子年紀在十五六歲,看到厲墨含眨了一下眼,隨後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厲墨含也雙手合十點頭還禮,“小師傅,在下雲遊四海修道,路過此地,可否在貴寺借宿幾日?”小和尚想了想,回道:“這得問過方丈才行,施主先進來吧。”“多謝。”厲墨含跟著小和尚進了山門,“雲清寺”本身就在山林之中,古木圍繞,寺中也有數棵參天古樹,枝葉茂盛,樹根盤根錯節如手腕一般,進來之後一陣涼氣從腳底直竄頭頂,生生讓厲墨含打了個冷戰。寺院子裡是青磚漫的地,縫隙裡冒出一點青苔,穿過去便是寺院正殿。兩旁走廊環繞通向各個大小佛堂及禪房,門前廊上皆是雕梁畫棟,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燭味道,仔細一聽還有水聲,想必後院有小溪流過,果真是個有山有水的寶地。跟在小和尚身後,走廊上厲墨含感歎一聲,“貴寺的香火一定很旺。”小和尚笑了一聲,並不搭話。厲墨含也沒多說什麼,中途看到幾個寺院裡的僧人正在掃地,也笑眯眯地點頭示意。沒過一會兒,小和尚帶著厲墨含來到待客的禪堂。“請施主稍等,我這就去回稟方丈。”“勞煩了。”走之前,小和尚回頭偷偷看了厲墨含一眼,隻見他好奇地打量著禪房裡的擺設,看著牆上一副佛像嘖嘖稱奇。等小和尚走了,剩下厲墨含一個留在禪堂裡,他從佛像上移開視線看了一眼關上的房門,搓了搓手臂。真是冷……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那小和尚回來了,麵帶喜色地對厲墨含道:“方丈同意了。”“那可好,”厲墨含衝他微微一笑,“多謝小師傅了。”“施主隨我來。”小和尚帶著厲墨含出了禪房,兩人一前一後穿過前院進了後院,他一邊走一邊告訴厲墨含:“寺裡有很多待客的廂房,原是給遠道而來的香客準備的,平時都空著,也有人專門打掃,所以很乾淨……”厲墨含哈哈笑道:“出門在外風裡來雨裡去的,什麼乾淨不乾淨的都無所謂,有地方躺著就行。”邊說邊四下打量,這寺院的確年深日久,卻並未失修,後院不似前院那樣莊嚴肅穆,假山小池花草叢生,像極了富戶人家的花園。他本想問問這寺院的來曆,猛一抬頭,發現離他不遠處的一麵高牆,從牆裡露出半個塔尖,因為背著光看不清楚,但感覺並不像是佛塔。“小師傅,”厲墨含伸手指了指那塔,“那裡是……”小和尚抬頭一看,皺了皺眉,轉身低頭回道:“那是一間舊院,前些年暴雨時倒了兩間房,就一直關著了,平時臨時堆放些雜物而已。”“哦……”收回手,厲墨含點點頭,不再多問。小和尚抿了抿嘴,也沒再說什麼。兩人繼續往前走,穿過一扇半月的拱門,眼前是一排整齊的廂房。小和尚帶著厲墨含進了其中一間,推開門,迎麵撲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兒。房間並不大,裡頭有一鋪小炕,上麵放著一張矮桌,桌上有一個蠟台和一本佛經,正當中牆上掛了個大大的“佛”字,收拾得乾淨整齊,倒也是間雅致的房間。厲墨含這幾天樹上睡多了,一見這麼舒服的房間還真有點不習慣,又跟小和尚道謝,問道:“還未請教小師傅法號?”“小僧明心。”小和尚雙手合十回道,“馬上就要用早膳了,施主你這麼早肯定還沒用過飯,等會兒我給你送來可好?”厲墨含等得就是這一句,不過送過來他是等不得了,也不好意思麻煩人家。“怎麼好勞煩小師傅,我跟你一起去吧?”於是厲墨含又跟著明心小和尚去了飯堂,大部分僧人都已經坐在位上,三四十人左右,一人麵前擺了一碗稀粥和兩個饅頭,以及一點小鹹菜,那粥是剛熬好的,熱氣騰騰香氣撲鼻。明心走到兩個高大僧人麵前單手行禮,“師兄,這位施主是來寺中借宿的,方丈已經同意了。”那兩人看了厲墨含一眼,後者一臉微笑,最終卻也沒說什麼,麵無表情地一點頭。明心給厲墨含尋了個位子,兩人一同坐下,開飯之前僧人們需念經,厲墨含又不好一個人偷吃,隻好百爪撓心地等他們結束之後,才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吃了起來。一個饅頭下肚才覺得肚子裡有了點兒底,又喝了兩口粥,胃裡也開始開始暖和了,他這才不緊不慢地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左右看了看,覺得這裡的和尚飯量真是小。包括一旁的明心,所有和尚都低頭安靜地用飯,有好幾個隻喝了點粥便放下筷子,饅頭和鹹菜幾乎動也沒動。不管彆人怎樣,厲墨含是吃了個飽,明心還將自己的一個饅頭給了他,感激得厲墨含直誇他出家人慈悲為懷,逗得明心咧嘴直笑。旁邊的和尚有的偷偷看了他們一眼,表情各不相同。吃飽喝足,厲墨含趕了一夜的路這才覺得有些乏了,便告彆了明心自己回客房睡覺。長年在外,厲墨含沒少在深山老林荒野客棧一類的地方睡過,休息時他向來警醒,隻是今天躺到炕上一閉眼,很快便沉沉地睡了過去……可說是熟睡卻又好像有點意識,整個人感覺朦朦朧朧的,恍惚之間感覺有人在看他……分不清是不是夢,但是又不想醒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厲墨含終於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才發現外麵天色已暗,最後一點夕陽正好從窗外隱去,不過一眨眼的工夫房間裡便一片昏暗。他從炕上坐起來伸了個懶腰,伸手要去點燈卻又沒摸到火石,想了想從腰裡抽出張黃表紙符,夾在兩指之間剛要點突然有人敲門。“請進。”他收起了紙符下了炕,門外一個陌生和尚端著食物走進來。“阿彌陀佛,施主,小僧來送晚膳了。”厲墨含道了一聲多謝,那和尚將一碗米飯和一盤素菜放到炕上的矮桌上,也帶了火石來,將桌上的蠟燭點著了。“施主慢用。”“麻煩大師了。”厲墨含微笑著坐到炕沿,拿起筷子時又隨口問了一句:“怎麼不見白天帶我來的那位明心小師傅?”和尚沒說話,隻垂下眼皮哼地冷笑了一聲,聲音極小,但還是沒能逃過厲墨含的耳朵。厲墨含抬頭看他,卻也不見對方表情有什麼不對。和尚呆了一會兒,囑咐了一些厲墨含寺裡的規矩便告辭了。厲墨含獨自將桌上的飯菜吃了個乾淨,填飽了肚子之後便沒事可做。他有一陣子沒過這種有人伺候的日子,閒得實在難受,恨不得去山上跑兩圈。可剛才那和尚說了,“雲清寺”地處深山,山中猛獸傷人也時有發生,入夜之後還請他不要亂跑,呆在房裡早些休息。可對日夜顛倒了好一陣子的厲墨含來說,這夜裡正是精神的時候,更何況還睡了一下午。在屋裡百無聊賴呆了一會兒,終於,他一個鯉魚打挺從炕上跳下來,整了整衣服,將布袋藏到被褥裡,彎腰吹熄了蠟燭,開門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