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賀蘭山開始拍攝,餘鱻以“一會有個飯局”為由離開了。那當然隻是個托詞,餘鱻沒走,他在二樓隔窗偷看賀蘭山。剛才聽到賀蘭山說“好”的那刻,餘鱻感覺自己心臟被刀尖刺了一下。這刀並不深,像是持刀人在試探這顆心有多柔軟。他疼得厲害,卻仍筆直地站在原地等待下一刀。持刀人是賀蘭山。餘鱻所隱瞞的東西,最終成為遮住賀蘭山雙眼的布,讓他看不見眼前站的是誰。賀蘭山茫然地走過去,手起刀落,輕而易舉地戳中餘鱻的痛點。賀蘭山有太多事情不知道了——比如當他們在庭院用餐“做實驗”時,賀蘭山主動拉住他的手,其實餘鱻心跳漏了一拍。這是他們第一次牽手。餘鱻條件反射地鬆手了,末了又緊張地在桌下重新握住他的。賀蘭山的手清清涼涼的,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樣。牽著他的手,讓餘鱻想起下雨天掌心接到第一滴雨時的感覺。他依然記得那晚庭院裡放的歌,在那旋律中,他的手心第一次染上彆人的味道。多的是賀蘭山不知道的事。他們在婚禮上初見,餘鱻不經意間回頭一望,看見青年在雨中笑,露出對虎牙。他心想,這人在笑什麼?晚宴誤喝醉,清醒後他發現懷裡抱著賀蘭山,一向冷靜的他有些慌亂,隨性裝作酒沒醒。在車上,賀蘭山給裝睡的他披了件衣服,上麵有淡淡薄荷味,並不冰冷,非常溫柔。餘鱻心想,真是味如其人。第三次見麵那日,初夏陽光燦爛,綠葉金晃晃的,他們在車裡等警察來。嚴絲合縫的著裝給餘鱻安全感,但他居然聽取賀蘭山的建議,解了顆扣子“涼快一下”。初嘗大蒜飯館那回,其實去之前他對大蒜飯館興趣一般,可聽著賀蘭山自嘲式的回應,他覺得自己一定得去試一試。後來餘鱻得知他除了大蒜還愛西瓜,就特意跑去自家包的地裡摘,劈了好幾個瓜一個個嘗,最後送了他最甜的半個。後來他們一起去遊樂園,其實牽手比過山車更讓他心跳加速。餘鱻第一次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喝了二十多年的苦澀藥汁,他終於得到一根薄荷冰棒。當賀蘭山吃海底撈時問他:“你覺得你長得好看嗎?”餘鱻有些不自信,他生平第一次在意自己的樣貌打扮,決定不能再一直黑衣黑褲。賀蘭山為了玩偶謊稱拚桌,那麼雷的舉動,在他眼裡卻很可愛。買皮卡時想起賀蘭山喜歡白色,所以買了黑白兩輛。在即興表演課上與賀蘭山對視,剛開始他覺得有點尷尬,然後心越跳越快,最終世界靜音了。賀蘭山走神看彆人,餘鱻還會不開心地把他頭掰回來。最讓餘鱻心慌的要數賀蘭山哭的那次。那晚他剛結束工作,在酒店裡整理給他帶的東西。通話時賀蘭山語氣有點奇怪,餘鱻還以為他嫌自己煩,但又舍不得掛電話,便沒話找話問:“花生好吃嗎?”然後他聽到賀蘭山哭了。他說:“餘鱻,我有時候在想,為什麼自己是風油精不是香水?”靜靜聽賀蘭山說完那些話,餘鱻自己眼中竟也隱隱有淚,剛想回話,還剩一半電的手機突然黑屏了,怎麼也開不了機。他跑去借同事的手機,奈何賀蘭山一直是快播鍵,他記不清他的號碼。餘鱻當機立斷,決定開車回去找人,因為有幾句話想儘快告訴他。淩晨,夜色如化不開的墨。一路上車輛甚少,山道更是寂靜得嚇人。兩道車頭燈明晃晃地映在夜裡,仿佛燈塔的光投在黑夜海上。他的速度不慢。沒得到回音,賀蘭山指不定會怎麼胡思亂想。餘鱻感覺百爪撓心。賀蘭山居然哭了……他怎麼舍得他哭?兩個多小時後餘鱻終於開到他家樓下,他那戶燈已滅了。餘鱻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有多魯莽。懊悔地靠在車前,餘鱻望著賀蘭山家的陽台,心想,他應該睡了吧?心裡還難受嗎?然後陽台窗被拉開,賀蘭山突然赤著膀子出來了,驚訝地望著樓下,他們四目相接。那一刻餘鱻明白,自己是真的栽進去了。餘鱻決定正視自己的心意,追求賀蘭山。他打聽了下,得知賀蘭山也是同誌——第一道障礙解除。接下來便是暗示加明示。餘鱻專門定製了香水送他;他邀賀蘭山來家打遊戲,借著賀卡用“You'reoneinamelon”表白;日常赴約,他隻開賀蘭山喜歡的白皮卡。可麵對以上舉動,賀蘭山通通沒有回應,甚至偶爾露出尷尬彆扭的表情,讓餘鱻不得不另想說辭補救。餘鱻懷疑他對自己沒那種意思。對他好不等於會愛上他,賀蘭山朋友多,對大家都很照顧,他並不是其中特彆的存在。這種懷疑一直持續到C市的第一晚。賀蘭山就睡在一步之外的地方,蹬被子露出兩條大白腿,餘鱻心猿意馬,輾轉反側睡不著。半夜賀蘭山醒了,躡手躡腳來到自己床邊,輕輕揭開遮住他半張臉的被單。他溫暖的鼻息噴在自己臉上,愈來愈重,倆人距離很近,餘鱻稍一前傾便能吻住他。賀蘭山想偷吻自己——這個認知讓餘鱻的心臟像打機關槍般“突突突突”狂跳。他終於確定賀蘭山也喜歡他。隔天在高空懸廊上,餘鱻因為賀蘭山說的話忍不住吻了他。他失控了,身上散發的味道連他自己也從未聞過,可他還沒來得及表白,就抱著賀蘭山暈了過去。醒來後病房裡氣味曖昧,賀蘭山支支吾吾地說有話想說。餘鱻本以為他要告白,結果說的卻是恐高症。接著他拿到了體檢報告,除了“感冒”和“發燒”,他還在不良反應那欄看到了“夢遊”二字。餘鱻忽然明白,昨夜根本不是什麼偷吻,而是賀蘭山在夢遊。至於剛才賀蘭山將話題扯到懼高症,純粹是在默拒他。賀蘭山的態度再明顯不過。他並不遲鈍,之前的暗示都已察覺,裝傻隻是因為不想破壞這段友情。然而餘鱻不甘心屈居於朋友之位。他吃著酸橘子,心口不一道:“真甜。”然後跟賀蘭山道了歉,表明那個親吻隻是意外。賀蘭山麵不改色地說:“沒關係。”甚至謊稱自己是直男。窗外太陽要落了,餘暉將散。之前的溫暖隻是錯覺。既然賀蘭山想保持距離,好,那一切如他所願。回城後他開始疏遠賀蘭山,一方麵是因為身體病症,另一方麵是想讓自己冷靜一下。難過、氣惱、不甘,這三種情緒時時刻刻折磨著他。如果賀蘭山喜歡他,接受他,餘鱻有一百萬分的勇氣去麵對這病,但他現在忽然失了力氣。麵對他的冷淡,性格倔強的賀蘭山也漸漸不理他,但看到彩虹時還是立刻拍照與他分享。照片被秒撤,一直守著手機的餘鱻成功存了圖,然後故意在五小時後回複信息。賀蘭山對朋友真的很好——他看著那張彩虹圖良久,將它設成了屏保。拒絕了同看煙花的邀請,餘鱻一個人去了江邊。煙火絢爛,餘鱻卻一點也沒看進去,滿腦子都是賀蘭山。回複那條生日祝福時他心裡疼得厲害,鬼使神差地一回首,發現心尖上的人正站在不遠處,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失望與痛楚。看到他的表情,餘鱻繳械投降了——做朋友就朋友吧,隻要賀蘭山開心就好。他相信自己能成為一塊海綿,吸收所有的愛慕、酸澀、苦楚,做一名合格的友人。然而當他看到賀蘭山和其他男人出現在婚紗店,餘鱻明白自己錯了。他保持不了冷靜,身上的氣味開始發酸,那是嫉妒的味道。壓抑許久,他終於無可奈何地,在賀蘭山拍攝時逃了出來。樓下院子裡,賀蘭山正拿著一束白色花園玫瑰,淺笑盈盈地跟白景說話。儘管知道二人是朋友,餘鱻依然覺得此情此景很礙眼,尤其是白景,令人討厭。這次的拍攝是假的,但以後呢?總有一天噩夢會成真。僅僅是稍微幻想賀蘭山未來戀愛結婚的場景,餘鱻發現自己再也忍受不了了。他隻是一塊海綿,吸不了整片汪洋。拍完兩套禮服後中途休息,賀蘭山想一個人待會,就坐在二樓試衣區那玩手機。工作人員貌似都在樓下,白景也在下麵用茶點。二樓靜悄悄的。沒人在,他乾脆小聲公放起了餘鱻傳給他的那首《寧夏》,邊聽邊笑。他彈得實在是很難聽……但賀蘭山就是喜歡。聽到外麵有聲響,賀蘭山剛想暫停音樂,動靜又消失了。可能是錯覺吧。他繼續跟著吉他聲哼歌,掏出隨身攜帶的餘鱻的香水小樣。他剛打開蓋子就手滑把瓶子弄掉了,裡麵的液體灑了大半,空氣中彌漫著餘鱻的味道。拇指大小的圓柱瓶“咕嚕嚕”向外頭滾去,最終被一隻黑皮鞋抵住。賀蘭山幾乎是驚慌失措地看向皮鞋的主人。本該離開的餘鱻出現在門口,神色複雜地看著賀蘭山。屋子裡那首《寧夏》還在循環。完了,要被他發現了。音樂還好找借口,但小樣怎麼解釋?偷拿人家的私人香水小樣,還隨身攜帶著聞,無論如何聽起來都很變態。賀蘭山轉身背對他,有些顫栗而羞恥地漲紅了臉,他將音樂關了,“那個……我……”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餘鱻猛地把他推到牆上,以吻封緘。他身上的氣味與那天在懸廊上非常像,但又有些微不同,微微泛酸。牆壁是冰涼的,交換的呼吸是熾熱的。這是個非常粗魯且霸道的吻,兩人雙唇膠著,分秒不離。嘴唇明明是柔軟而平凡無奇的存在,此刻卻變成逼人的武器,它的魔力讓賀蘭山大腦一片空白。氣氛正高漲,外麵漸漸有腳步聲逼近。白景邊走邊喊:“賀蘭山,你休息夠了沒有啊?在打遊戲嗎?再十分鐘就要準備了。”他們現在衣冠不整,滿目春情,賀蘭山著急忙慌地試圖從餘鱻身上下來,低聲道:“白景在外麵!”餘鱻聽到這話好似很不高興,報複性地咬了下他的耳垂,抱著他閃進了一隔間,關門,落鎖。這個隔間掛著許多衣服,能站的空間很小,絕對不是給客人試衣的。兩名高大的男人隻好麵對麵緊靠在一起。親吻後的餘韻還在,他們的呼吸都很粗重。白景已經進試衣區找人了,賀蘭山害怕被發現,於是輕輕掩住餘鱻的嘴,低喘道:“我們……彆……彆喘……小聲點。”餘鱻挑了挑眉,將他的手拉下來,笑了,“這樣就不會出聲了。”他握住賀蘭山的腰,溫柔地含吻住他的唇。灑了的香水味道太重,白景沒發現屋裡還有人,就碎碎念地離開了。餘鱻糾纏住他的舌頭,輕輕一咬,引得賀蘭山用手攀住他脖子,小心翼翼地,青澀地回吻他。此舉一出,餘鱻再也沒給他逃開的機會,也不管聲音會不會把人引回來,直接把他抱起來抵在牆上熱烈親吻,賀蘭山一聲低呼,動情地用長腿勾緊他的腰,還不小心掉了隻鞋子。賀蘭山不知道事情怎麼會進展成這樣,現在心亂腦也亂,一切隻能遵循本能。他能感覺到,有某種東西終於發芽了。二人不知吻了多久終於停下,賀蘭山眼角濕紅,額上有細細的汗,帶著一點不安和期待問他:“我們這樣算是什麼?”餘鱻彎腰抱住他,將頭貼在他胸口上,認真道:“我喜歡你。”“特彆喜歡你……”“你怎樣我都喜歡你。”“我最喜歡你了。”這突如其來的表白著實讓賀蘭山嚇了一跳,可是天知道,他等這句話太久了。他在一個人的江邊等,在深夜的陽台上等,在無數個無眠的夜裡等,在夢裡等——也隻在夢裡等到過。簡單的一句喜歡被他不厭其煩地顛來倒去,並非甜言蜜語,卻讓賀蘭山莫名感慨,活著真是一件好事。能愛他,真是一件好事。“如果你也對我有好感……”餘鱻還在緊張,他像是個等待樂透結果的人,前麵的號碼全都中了,現在隻剩最後一位。他猶豫著,想到了一個最穩妥的問法,“你願不願意讓我追你?”“你早就追到我了吧。”賀蘭山眯著鳳眼,輕輕地撫摸著餘鱻的頭發,笑得像個終於牽著愛人回家的大傻子。“其實我很久之前就聞到了你的尾調,非常、非常得好聞,你自己聞不到吧……要不要我形容一下?”剛才熱吻時餘鱻都沒臉紅,聽到這句話時卻紅了耳朵。似乎所有的苦難,都是這一刻的鋪墊。賀蘭山不敢相信自己的幸運,原本以為不存在的東西,此刻降臨在他麵前。他在沙漠裡徒步了那麼久,連一滴水都不敢奢望,老天卻突然天降甘霖。“感謝兔兒神,你終於被掰彎了。”賀蘭山一邊摸著他的頭發,一邊自言自語般地感歎。餘鱻蹙眉:“嗯?什麼?”賀蘭山:“你原先不是直男嗎?”百度百科和你朋友都這麼說的啊。“……”“不管是誰跟你胡說八道,”餘鱻拉著他的手摸向某個地方,“你自己感受一下,我是直的還是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