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手速快得不可思議,打起鼓來就像妖怪一樣,還特彆會吊人胃口,全程下來就像一部精彩紛呈的懸疑電影,勾得人心大起大落,跟著他的節奏呼喊。賀蘭山有點尿急,但心想就算是膀胱爆了也要聽完這段,太帶勁了。“好!”掌聲雷動。鼓手是一名腰細腿長的青年,衣服上的圖案挺有個性,而最特彆的是——他戴著麵具。黑色麵具把他麵容罩得嚴嚴實實。觀眾聞不到他身上的氣味,應該是用藥劑掩蓋了。還挺神秘。散場後在附近擼了會兒串,賀蘭山突然想起有東西落在LiveHouse衛生間,於是倆人折回去找。觀眾早散光了,二三職工邊收拾東西邊閒聊,賀蘭山問了幾句就找回了失物。他在門口等餘鱻取車過來,一打電話的小青年從LiveHouse裡匆匆走出,“我打完球了,剛剛跟朋友聊了一會,現在馬上回家。”賀蘭山默默無語回頭看了眼招牌,嗅到一絲謊言的味道。“一會路過一點點要幫你帶嗎?現在應該沒打烊吧。”“嗯,我記得住,你不用發微信語音給我,我是誰啊這都能忘?”小青年掛了電話,自言自語:“古早味奶茶去冰五分甜奶霜波霸,阿華田去冰無糖冰淇淋倆布丁,古早味去冰……奶,布丁?等等,後麵是什麼來著?”賀蘭山忍笑著多打量了他一眼,發現這人正是剛才的鼓手——他的衣服圖案太有辨識度了。青年此時沒戴麵具,露出張溫柔如春風的麵容,五官柔和,最漂亮的是他的杏眼。大概是藥劑時效過了,他能聞到青年身上若隱若現的前調。成熟而冰冷,跟他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這種味道似曾相識,連聲音都讓賀蘭山覺得耳熟。難道他們以前見過?不應該啊。“哥們。”賀蘭山叫了他一聲,帶著微微南方口音,放慢速度道,“是古早味奶茶去冰五分甜奶霜波霸,阿華田去冰無糖冰淇淋倆布丁。”青年愣道:“謝謝你,啊,你能再說一遍嗎?我拿手機記一下。”“沒問題,是……”說罷他又多問了句,“你給對象買嗎?”他笑得很大方,“對啊。他睡前喝一杯,另一杯凍冰箱裡早上喝。”賀蘭山想,自己作為單身豬就不同了——他一次能喝兩杯。沒聊幾句餘鱻的車就到了。出乎意料,他看起來跟青年頗為熟稔,下車跟他打了聲招呼。青年也頗驚喜地同他聊了幾句。真是無巧不成書。賀蘭山如此想著,餘鱻的話頭突然轉向他,“要不要找個地方喝一杯敘敘舊?”敘啥舊?賀蘭山與青年麵麵相覷,十分不解,滿臉寫著“我們才剛認識啊”。“你也很久沒和談和風見麵了吧?”餘鱻看出了倆人的迷茫,有些疑惑地挑眉,“桑陽夏跟我說過,是你撮合他和談和風的。”青年目瞪口呆地看著賀蘭山,訝然又尷尬地承受著四道質疑的目光。賀蘭山驚極反笑:“……”他恍然明白為何青年的味道和聲音都如此熟悉了,因為它們與談和風的一模一樣。可他百分百確定,麵前站著的不是談和風。青年長相陌生,氣質也與他大相徑庭。更何況真正的談和風不可能不認識自己。“你不是談和風吧?”賀蘭山一改剛才的隨和,冷聲質問,“你到底是誰?”青年手足無措地從包裡掏東西,看上去不像當高智商罪犯的料,“請先彆報警,我可以解釋。”事件的走向太過詭異,不過到底不是恐怖懸疑片。他沒有掏出四十米長刀血洗現場,也沒有憑空消失。青年將身份證遞給賀蘭山,“我確實不是談和風,我是他弟弟談和煦。”他又在手機一個加密相冊裡翻出張全家福,照片裡他和談和風親密地摟在一塊開懷大笑。兩人除了鼻子,其它地方長得一點也不像。看來確實是弟弟。那麼,真正的談和風呢?賀蘭山仔細看了看證件,心裡已有了某種預感,“那你哥呢?”談和煦深吸了一口氣,“我哥他,在三年前的意外中已經去世了。”去世了?竟然在三年前就走了?本以為活著的人其實早已不在。“因為一些特殊情況,我在扮演我哥,陽夏他不知道。”真相太有衝擊性,賀蘭山僵硬地看著那張全家福,又哀又怒道:“你太胡鬨了……”哥哥在多年前的車禍中意外去世,弟弟假扮哥哥,與哥哥失明的戀人相處多年,現在要結婚了。北美吐槽君都出不了這種狗血劇情。餘鱻安撫地拍了拍賀蘭山,對談和煦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故事要從三年前的一通電話說起。那時談和煦還在日本玩樂隊,被通知哥哥遇到了車禍。趕去醫院後他守了兩天兩夜,可哥哥還是走了,倆人都沒機會說最後一句話。肇事司機當場死亡,唯一生還的是哥哥的男友。由於一直在國外,談和煦並沒見過他,隻了解到倆人感情不錯,但最近在吵架,哥哥這幾天還打算說分手,說性格不合。簽完死亡醫學證明書,又處理完一係列事宜,談和煦在醫院走廊呆呆地坐了許久。天已經亮了,窗外春光爛漫,剛下完一場小雨。而二人的雙親早已不在,在這個溫暖的春日裡,他失去了在世上最後一個親人。他臨走前想慰問下桑陽夏的情況,然後在病房外遇見了他十六歲的妹妹。她還在念寄宿高中。父母走得早,她與哥哥相依為命。得知他來曆,桑玫把她拉到一旁,說桑陽夏的狀況很不好,無法接受自己失明的事實,抑鬱消沉。談和煦:“我哥沒撐過去。”桑玫壓低著哭聲,“我求求你先彆告訴他好嗎?我哥還不知道這件事。他已經這樣了,我真怕他支撐不住,咱們等他情緒穩定一點再說好嗎?”“他之前醒的時候就問起你哥了。”“我擔心他因為打擊太大去做傻事。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她的語氣並不激烈,聲音反而越來越小。“他遲早要知道,瞞不住的。”少女抽噎著,不講道理道:“但是,能瞞一天是一天啊。我不是說要騙他一輩子,隻是想緩一緩再說。”“我不想哥哥死掉。”談和煦不作答,隻是顫抖地扶她起來。借他胳膊的力起身,桑玫一抬臉,發現這個大男孩突然淚流滿麵,不知是想起了什麼。他終究沒同意。縱使桑玫千求萬求,醫生當然不會讚同,隻答應不主動提起這事,若桑陽夏主動問,他們會如實回答。桑陽夏隻有少數時間醒著,桑玫一直說談和風狀態穩定,隻是還下不了床。一開始桑陽夏還平和地接受了這個說法,後來明顯表示懷疑,但還沒來得及向醫生求證就又陷入了昏迷。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他之前因為眼盲的事明顯不配合治療,還拒絕進食。沒有求生欲,神仙也難幫他。桑玫又去求了談和煦,因為那句“我不想哥哥死掉”,談和煦答應了。他和桑玫都太年輕,命運的大車迎麵衝來,不知所措的他們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道路逃去。他該怎麼幫呢?如何給桑陽夏一點希望,讓他相信談和風還活著——除非他“見到”談和風。慌不擇路的談和煦去整了香。他和他哥哥長得一點也不像,味道和性格完全不同,但二人的聲音可以說是一模一樣,連父母都分辨不出。小時候他們常在接電話時假扮對方搞惡作劇。桑陽夏萬幸醒來的那天,談和煦作為“談和風”去醫院看他。在走廊他在自己身上再次聞到了哥哥的氣味,想起哥哥的笑,想起桑玫的話。他走進病房,看著桑陽夏清雋蒼白的病容,心中無比忐忑。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他。病房裡桑陽夏聞到熟悉的氣味,尋著味道偏過頭,“和風你終於來了。”這是不帶疑問的陳述句。談和煦謊稱自己運氣好沒有大礙。他模仿著哥哥的語氣和他說話,一時竟毫無破綻。桑陽夏摸索著拉住他顫抖的手,露出個很淺的笑,桑玫在一旁捂著嘴抽噎。就在這一瞬,所有一切都無法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