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柑橘苦酒(1 / 1)

馥鬱 剪春雨 1784 字 4天前

談和煦一直以哥哥的身份陪護桑陽夏。既然人在身邊,他沒再向醫生護士詢問談和風的事,不過脾氣依然暴躁,心情也陰鬱低沉。桑陽夏常讓他打開窗,說想聞聞外麵的味道。跟一些電影的情節不一樣,他並沒提出“你能描繪下今天外麵的景色嗎”此類要求,反倒專注於聽德雲社相聲,不談論有關視覺的一切。談和煦偶爾帶他去醫院的花園散步,遇到許多人,聽了一些話。他的身體慢慢複原,脾氣好了一點,對幾名探病的朋友態度不錯。桑玫提前跟他朋友們說了談和風的事,因此沒露餡。不知怎麼地,唯獨對談和煦和桑玫凶——對談和煦最凶。談和煦想,這大概是因為他跟哥哥的冷戰還沒結束。寶貴的東西失而複得,人反倒又不珍惜了。桑陽夏出院的前晚,談和煦一直難以入睡。他今天在網上讀到一篇報道:“父親去世兩個月,母親為高考對女兒隱瞞死訊”。談和煦想,如果這事發生在自己身上,被欺騙的自己會怎樣……他會又痛又恨。現在冷靜下來,他明白自己和桑玫錯得離譜,並且在這條路上越逃越遠。淩晨兩點鐘左右,桑陽夏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但沒有發現談和煦正醒著。談和煦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夜,能朦朧看到他笨拙地摸過床頭的畫本,非常仔細地一頁頁翻著,視線在每一麵上停留許久,不時用手輕撫摸紙麵,時而微笑,時而歎息,時而低語。他是這樣認真,仿佛真能看見似的。翻到白紙頁時他低頭嗅了嗅,才終於合上本。桑陽夏坐在那許久,沒什麼表情,隨即用袖子擦了擦眼,又躺下了。他熟睡的樣子俊美而安穩,夜深人靜,悲劇仿佛從未降臨。坦白吧。談和煦告訴自己。攤牌的事他在第二天一早就與桑玫說了,桑玫不同意,但他很堅持。收拾完東西,談和煦對他鄭重其事道:“我有事想跟你坦……”“談和風,”站在窗邊向遠處“眺望”的桑陽夏突然打斷他,“其實,最開始得知我再也看不到的時候,我真的不想活了。”“特彆搞笑,”他低笑道,“我很久以前曾想過,如果某天我出意外失去了手怎麼辦,那我就用腳畫。沒想到現在失去的是視力。”“但是我妹妹還在,我不能拋下她。”他尋著味道回望過來,露出一個近日以來最溫和的笑容,“她已經失去了父母,我不想她再失去我。”他補充,“同樣的,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什麼了。”桑玫撲上去,將頭埋在他懷裡。談和煦愣住了,他感覺若是此時開口說出真相,就是將人身上的一塊肉硬生生剜去,將人得到的東西奪走,對雙方其實都是件極其殘忍的事。“對了,我不想請護工。談和風,你搬過來照顧我吧。”僅僅一刹的猶豫,讓他沒能把真相說出口,而一旦錯過一次,再開口就難了。他打算再幫一陣子忙,等一切安頓下來就離開。短暫扮演和長期作戰是不同的,要模仿另一個人十分困難。談和煦把哥哥的特質整理成了一大本筆記仔細研究,試圖模仿穩重的哥哥。他去找哥哥的好友們一個個說明情況,挨了至少五拳,收獲歎息無數。桑陽夏那邊要好一點,他戀愛低調,身邊人見過談和風的人不多,知情人少,他挨的罵也少一點。搬進去之前,談和煦還擔心情侶間親密行為的問題,絞儘腦汁思考如何合理地拒絕,結果後來發現自己純粹是瞎操心。桑陽夏讓他睡另一間單間,彆說親吻和本壘了,二人連手都沒牽過,人家壓根沒這個意思。與其說是戀人,談和煦更像他室友——或者是護工。冷漠至此,他卻從沒提過分手。家裡養了條叫小馬達的導盲犬,桑陽夏對小馬達比對他親切多了。至於演戲,他自認自己是過關的,至少桑陽夏從沒懷疑過。偶爾談和煦不小心暴露點本性,他好像也沒什麼反應。比如他哥討厭吃辣,所以在飯桌上,談和煦必須對麻辣小龍蝦這種生化武器嚴詞拒絕。可有次他實在忍不住了,半夜在廚房偷吃了幾隻桑陽夏的麻小,吃得熱火朝天時,被起夜上廁所的桑陽夏逮到。對方勃然變色,“你吃麻小怎麼不開窗通風?”但並沒有質疑他為什麼突然愛吃辣了。舉著蝦頭的談和煦:“……”他猜想,也許桑陽夏認為人是會變的,所以並不意外他的轉變,或者他根本不關心。期間他試圖攤牌五次,每次都因莫名的原因以失敗告終。包括講完話發現桑陽夏睡著了,畫畫太入神沒注意聽等。有一次過節大家出去喝酒,醉倒的桑陽夏抱著他說:“你一直留在我身邊好不好?不要離開我。”不小心掀起的衣服下滿是自殘的傷痕。談和煦心疼又心軟。桑陽夏狀態依然不好,桑玫又多在寄宿學校,他根本不放心他獨自生活。談和煦決定再多留一段時間。那時他並沒意識到,自己的內心角落生出了一份彆樣的情愫。日子是一輛失控的列車,談和煦是車廂裡被蒙住眼睛的人,不知自己將去往何方。年末時桑陽夏對他的態度愈發奇怪,喜怒無常,又好像在自我糾結什麼。前一秒像貓,後一秒又變成了老虎。在這種生活下人很容易神經衰弱,吵架並不影響演戲,所以倆人經常發生爭執,偶爾升級為不輕不重的互毆。不能再用真名四處拋頭露麵,缺席時間也過長,談和煦無奈退出了所屬的小有名氣的樂隊。當地小樂隊不收他這種動不動缺席的人,隻有一些水平不高,人員流動性大的水貨樂隊同意他偶爾替補。談和煦上台時還得戴麵具打藥物掩飾自己的身份,以防日常被人認出。要知道,談和風可是不玩樂隊的。轉變似乎是在車禍兩年後的二月。桑陽夏重回畫壇成績斐然,心情自然不錯。正月十五鬨花燈,桑玫想去花燈節湊個熱鬨,她哥哥陪著。一開始談和煦還不同意,怕人擠人把他弄丟了。桑陽夏嗆聲:“我怎麼就不能去了,你當我是紫薇啊?”三人來到花燈節,四處張燈結彩,好不熱鬨,花燈的香氣飄滿大街小巷。除了傳統的花燈香,商家還彆出心裁地往花燈中加了落日味、春雨味、創可貼味、便利店味等。猜了會兒燈謎,他們找到個自製簡易燈籠的店。客人可以自己畫圖案,選氣味,還能寫許願符放進花燈裡。桑陽夏手巧,在老板的幫助下糊了盞漂亮的兔子燈籠,是西瓜味的——桑玫最喜歡的味道。他在許願紙上寫上對桑玫的祝福。接著他開始糊第二盞花燈。站一旁看了半天,談和煦發現這是一個卡通豬頭模樣的燈籠,奇醜無比。他有點難以置信地問:“這是頭豬嗎?”桑陽夏笑起來俊逸非凡,溫柔如同冬雪化成春水,嘴上卻不怎麼厚道:“對啊,一頭很笨的豬。”說罷他問老板要了摩卡味的香片。談和煦原本的氣味是蒂埃裡?穆勒A*純粹咖啡,朋友總說他跟摩卡咖啡味道很像。看著這個傻愣愣的咖啡味豬頭燈,雖然明白桑陽夏不是故意的,他心裡仍有點微妙。這回的許願簽卻怎麼也不讓彆人看了,桑陽夏偷偷捂著飛快寫了會,折起來用紅線一捆,丟進了豬頭燈裡。“寫的是關於什麼的?”談和煦隨口問。“反正不是寫給你的。”他色厲內荏道,“不許偷看。”談和煦:“哦,那我也不告訴你我寫了什麼。”“誰管你?”桑陽夏悶哼一聲,頗嫌棄地把紙糊的燈折了折,放進談和煦的大包裡。今天桑陽夏其實心情不錯,身上的氣味愈發清透甘美。花燈節一排排花燈味道各異,人群擁擠,氣味更是混雜,他卻隻想聞桑陽夏的味道。那種青青滋味在夜裡,如有實體的話,大概會是螢火蟲吧。一路上沒有發生什麼紫薇走失事件,就是回去的路上被飛車賊搶了包。包裡除了有豬頭燈,還有早上去取的經特殊處理的顏料和畫冊,這是他們等了許久的訂製品。擔心失物無法找回讓桑陽夏失望,他偷偷去報了案。幸運的是一天後凶手被捉拿歸案,包、顏料和畫冊都在,小偷還沒來得及銷贓。豬頭燈沒了,被當做無用廢物隨手扔掉。領回失物的當晚他被小偷的同夥們打擊報複,堵在暗巷裡痛揍了一頓。在診所簡單處理完傷口,回到家時已是深夜,夜空開始飄雪。臨近家門時他聞到了無花果葉的味道。淩晨時分,彆墅區的燈火悉數滅了,桑陽夏牽著小馬達在大門口站著,他看不見,卻開著手機手電照著家門前的路。他在等自己回家。談和煦跑過去給他套上自己的圍巾和外套,“你猜我去哪了?”興衝衝地炫耀自己的戰果,“畫具和畫冊都找回來了,幸好沒有臟……”桑陽夏看起來並沒有很開心,不驚不喜地問:“燈籠呢?”“沒找回來。不過你要是喜歡,我明天就買材料回來,咱們再糊一個更好看的。”談和煦拍掉他身上的落雪,“不過說實話,你那個豬頭燈是真的醜。”“你受傷了?我聞得到。”“哦,沒多大事,出來時被小偷的那幫兄弟埋伏了。”“你到底是有多傻?”桑陽夏搖頭低嗬了口氣,在小股白煙中自言自語似的喃喃說,“值得嗎?”“這有什麼不值得的?咱們等顏料畫集都好久了。”談和煦的眼睛於夜裡發亮,“幸好找回來了,不然你又得等……”桑陽夏低頭吻了他。他皺著眉深吻,從暴虐式的吮吸拉扯到唇齒交纏,曖昧的落雪掩蓋著不可言說的糾結隱忍、欲求渴望。談和煦有些茫然地扯著他的衣服,兩人跌在雪地上,桑陽夏依然抱著他親吻,用手護著談和煦的後腦勺。他唇間充斥著桑陽夏的後調香氣,那種味道能把冬夜變成盛夏的午後,是微甜的奶綠色的。這是三年中桑陽夏第一次主動吻他。小馬達在一旁歪著頭搖尾巴,圍著他們打轉。談和煦想,太好了,桑陽夏還愛著哥哥——然而他突然發現,自己也許在很久以前,就早已愛上了桑陽夏。之後的生活一改先前的模糊冷淡,桑陽夏和“哥哥”真正回歸了戀人關係。可沒過多久,就在談和煦最後一次準備攤牌前,桑陽夏被查出了絕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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