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立然覺得這個阿May說話現實得刺痛人心,有點聽不下去,放棄再進入後廚的打算,離開雨滴,回學校去上體育課了。回學校的路上,他想起了程渺說的那個故事。周綠芽,不知道為什麼,這段時間,隔三差五他就能想起這個名字。他想,如果有機會的話,他要去周綠芽的墓看看。跟程渺約定好周末去遊樂園之後,許立然就開始認真地做起了攻略。從微博到知乎到豆瓣,收集了所有女生在遊樂園裡可能會偏好跟相對比較不喜歡的東西以及地方,還有男生應該怎樣做才能討女生歡心。他計劃好了路線跟時間,程渺不喜歡人多,他們就打車去,但是遊樂園是一個無法避免人多的地方,就儘量帶程渺去人相對少一點可以休息吃東西看風景的地方。離周六還有四天,許立然就激動得不行了。這邊程渺答應了許立然再去一次遊樂園,也算是他們之間第一次的正式約會,她想了很久要穿什麼比較合適。不能穿得太過華麗而不實用,畢竟是去遊樂園,免不了有不方便的時候,裙子就不是首選。但女孩子第一次約會總不能穿運動服去吧?她還向隔壁寢室會化妝的女生請教了一下化淡妝的簡單方法,以及在網上學了幾個編發教程。也算是精心在準備了。那一整周,許立然因為外出寫生,所以都不在學校,星期五晚上才能趕回來。而程渺也因為雨滴的另一個員工請假,莫名多了一個班,每天打工上課忙得暈頭轉向,兩人都沒怎麼聯係。星期五晚上,不到八點,外麵就開始下起瓢潑大雨,當時店裡隻有程渺一個人在,還有兩三個避雨的客人,阿May不知道去哪裡了,但她給程渺發了微信說打烊前會回店裡把這個月的工資結給她。畢竟想著第二天程渺要去約會了。約會也不能光花男孩子的錢呀。期間雨勢一點也沒有要小下來的趨勢,幾個等不及的客人借了店裡的雨傘離開了,店裡就隻剩下程渺獨自一人。等收拾完準備打烊時,阿May還沒回來,程渺給她打了兩個電話沒人接,有點擔心。倒不是擔心她不及時結算工資,而是擔心這大雨天又是大晚上的,阿May一個女孩子在外麵會不會出什麼意外。好在打第三個電話時,阿May終於接起來了。電話那頭很吵,阿May扯著嗓子吼,“不好意思啊渺渺,我跟幾個朋友聚會呢,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工資等你約完會回來給你?要是你急著用錢我就微信轉賬給你?”“不用了!”程渺也扯著嗓子吼道,生怕阿May聽不見,“你要注意安全啊!我收拾完先關門回宿舍了!”“彆著急!我有個事還要拜托你!”“什麼事?”兩個人就像隔了兩座山頭一樣,靠吼交流。“馮潞桉喝醉了,讓我去接他!就在學校旁邊拐過去那個酒吧一條街,我現在沒空,你去幫我接一下他?接了之後他身上有鑰匙,他在學校左邊那個小區租了個房子,20棟502,你送他上去就行了。回頭給你算辛苦費。”本來聽到馮潞桉的名字,程渺是打算拒絕的。但直到聽完最後一句“辛苦費”三個字,她有點動心了。一個月400塊生活費對於一個女生來說實在是太少了,到了大學程渺才知道,女生的花銷遠遠不比男生低。男生要抽煙打遊戲喝酒聚餐,女生也要買化妝品護膚品衣服做發型啊……400塊錢對她來說,實在是捉襟見肘。雖然靠打工勉強維持了生活,但如果開始談戀愛,肯定沒有那麼多時間打工,那生活才是真的要走入絕境。程渺又不是那種要靠男生過日子的人,如果一味花對方的錢,她心裡也會過意不去。所以錢對她來說太重要了,以至於忽略了她跟馮潞桉之間才鬨過不愉快。關好店門之後,程渺從店裡拿了一把透明雨傘,根據阿May從微信上發來的地址跟點名,一路踩著雨水,迎著昏黃的燈光走到了酒吧一條街。即使是在這樣大雨滂沱的夜晚,酒吧一條街也是霓虹輝煌,音樂聲震耳欲聾。找到那家名為“不在”的酒吧,程渺走了進去。那條街很黑,雖然有路燈,但也挺暗的,以至於程渺路過“不在”酒吧門口的垃圾桶時,都沒注意到那裡趴了一個人。酒吧門口的保安問她出示了證件之後才放她進去,剛一進內場,一股熱浪加音浪湧過來,拍得程渺有些頭暈目眩。裡麵炫彩的燈光讓程渺迷失了方向,舞池中央一群穿著清涼的男女瘋狂的甩著頭發,扭動著身體,狂歡、大叫。另一旁隱在陰影裡的酒桌前,一堆又一堆的人豪邁地舉杯碰杯交好,程渺覺得自己在這裡有點待不下去,隻好隨手抓住一個路過的服務員,試圖問他,“你知道馮潞桉在哪裡嗎?”其實程渺也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問問服務員認不認識馮潞桉,畢竟場子這麼大,每天來來往往的人這麼多,服務員能記住的肯定都是常客。“你說馮帥哥啊?他大概半個小時前就走了。”“走了?有人來接他還是自己走了?”“自己走了。今天馮帥哥好像有點不開心,喝得有點多,一個人喝完悶酒就搖搖晃晃地走了。”“你確定沒人來接他嗎?”程渺問,心被提了起來。馮潞桉一個人去哪裡了?“我確定。”“那好,謝謝。”告彆了“不在”酒吧的服務員,程渺從酒吧裡退出來,外麵的冷空氣讓她清醒了許多。大雨還在持續不斷地下著,前麵不遠處的垃圾桶旁邊似乎有個黑色的身影在蠕動。程渺以為那是一堆垃圾,頂多有躲在垃圾袋下麵避雨的小動物。她給阿May打了個電話,說馮潞桉自己走了,阿May驚訝地說:“不可能,馮潞桉讓我去接他,答應我他不會亂走的,會不會是他喝多了不舒服自己一個人在附近晃悠?你再去找找呢?下這麼大雨他又喝多了,我擔心他出事。你先找著,我也馬上過來。”阿May的擔心有道理,程渺又折返問了一下門口的保安有沒有看到馮潞桉,保安倒是不知道馮潞桉是誰,而且每天搖搖晃晃從這裡出去的酒鬼沒有五十也有一打,所以根本記不住。程渺隻好撐開傘,沿著“不在”酒吧那條街一步一步走,一步一步看,一步一步喊馮潞桉的名字。雨很大,砸在傘麵上,咚咚作響。雨珠順著傘麵滑下來,又砸進雨中,連成線,落在地上,濺到了程渺的小腿上。她一邊走一邊看,小聲地喊著:“馮潞桉——馮潞桉——”來回路過那個藍色的垃圾桶三次時,那裡又蠕動了一下,並且發出了嘔吐的聲音。程渺被嚇了一跳,走進一看,靠在垃圾桶旁邊的,根本不是一袋巨型垃圾,而是一個穿著黑色外套黑色褲子的人。一個男人。她把他的身子翻過來,用手機自帶的電筒照亮了那張滿是雨水的臉。“馮潞桉——!你沒事吧?”不知道他在雨中躺了多久,程渺拍了拍他的臉,沒有任何反應,她摸到他的臉是冰涼的,手也是冰涼的。程渺全身的血液開始倒流,這家夥該不會就這麼死在這裡了吧?她把食指伸到馮潞桉的鼻子下麵,然後長舒了一口氣,還好,還有呼吸。她把傘架在肩膀上,用脖子夾住,空出兩隻手想去把馮潞桉拉起來,可是喝醉了的馮潞桉跟豬一樣沉,程渺兩隻手根本拉不動。為了全部使上勁,程渺索性扔了雨傘,讓雨也淋到自己身上,然後使出吃奶的勁去把馮潞桉拉起來。一隻腳抵在路邊的電線杆子上,兩隻手合力,才勉勉強強拉起了馮潞桉。馮潞桉勉強站了起來,整個人卻如同一灘爛泥,趴在程渺的肩膀上一動不動。他這樣壓著程渺,程渺根本動不了。程渺推了他幾下,“喂喂,我扶你好吧,你不要整個人都壓在我身上啊。”沒有任何回應。程渺覺得,她不能在雨中這樣跟馮潞桉耗下去,不然兩個人都得玩完,於是程渺開動腦筋,大聲呼救,喊來了“不在”酒吧的兩個保安,讓他們幫忙叫了一輛出租車,然後在保安的幫助下把馮潞桉塞進了出租車。幸虧馮潞桉租的是電梯公寓,程渺才勉強把他拖上了電梯,艱難地在他身上找到鑰匙,開了門,把他送回家。人是送回家了,圓滿完成了阿May交代的任務,可以拿到辛苦費了,可是他這全身濕漉漉的睡一晚上,應該不太好吧?而且也不知道他剛才在雨裡淋了多久了,萬一她走了,今天晚上馮潞桉出了什麼事,彆人還以為是她謀殺了他呢。於是程渺隻好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準備幫馮潞桉換衣服。剛拉開他外套拉鏈,把他濕成一團的外套扔到一邊去,準備脫他裡麵的T恤時,馮潞桉睜眼了。程渺嚇了一大跳,退到沙發上,馮潞桉低頭看到自己被脫掉一半露出腹肌的樣子,疑惑地看著程渺。程渺連忙解釋:“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是阿May姐讓我來接你……”話沒說完,馮潞桉又閉上了眼睛,昏睡了過去。程渺心想,你既然醒了就自己起來換衣服啊!難道還要我幫你脫褲子嗎?她走過去對馮潞桉一陣猛搖,搖了快五分鐘,馮潞桉終於又睜開眼睛,程渺趕緊用最快地語速說:“我給你找好了換洗的衣服褲子,你趕緊換,換完了再暈過去,我現在去給你熬薑湯,去寒也醒酒。”說完,程渺頭也不回地進了廚房,留下馮潞桉與一堆衣服麵麵相覷。等程渺兩手空空從廚房裡出來時,馮潞桉已經又睡下了,旁邊堆著他換下來的濕衣服。程渺場輸了一口去,這家夥還算上道,沒有太為難她。不過這次馮潞桉喝醉了跟上次好像完全不一樣,一言不發,直接睡過去了,為什麼上次就那麼多話呢?直到程渺再次摸了馮潞桉的額頭,她才明白怎麼回事。這家夥,額頭燙得可以煮雞蛋了!程渺之前沒有想過馮潞桉會獨自一人住在這個地方,這個小區緊挨著學校,原本是修給老師的宿舍,不少老師在市裡有房子,就出租了出來,馮潞桉租的就是這樣的房子。房子不大,約莫五十個平方,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廚房衛生間臥室標配都有,甚至還有一個書房。程渺本打算熬薑湯,可是馮潞桉的冰箱裡除了礦泉水跟飲料還有一些啤酒之外,空無一物。她隻好下樓,樓下有家便利店,在貨架上找到了袋裝薑片,回去給馮潞桉熬薑湯。順道去藥店裡買了一些退燒藥。實際上程渺拿著薑片上樓時,馮潞桉已經自己乖巧地換好衣服躺下又重新睡著了,程渺上前去摸了一下他的額頭,還是很燙,她趕緊燒了飲水機的水,然後去廚房給馮潞桉熬薑湯。等待薑湯熬好的時間裡,程渺閒著沒事做,走到沙發旁,這才發現自己也太不會照顧人了,竟然就這樣把馮潞桉扔到沙發上,怪不得他一直眉頭緊皺,想必睡起來也相當不舒服。程渺決定進行一個浩大的工程——把馮潞桉移動到臥室的床上去。程渺試圖先喚醒馮潞桉,拍了幾下他臉,這人毫無反應,程渺沒辦法,隻得先把他扶起來,再扛著他的手給拖進臥室。馮潞桉整個身子還是一如既往地沉,程渺跟肩頭壓了一座山似地,艱難地挪著步子。客廳離臥室就十來步遠,她愣是拖了五分鐘,才把人扔床上。末了,程渺氣喘籲籲地站在床邊看著倒頭大睡的馮潞桉,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神力女超人附身,竟然把他從酒吧一條街給弄回了家。程渺站著,馮潞桉躺著,眼睛緊閉,眉頭始終舒展不開來,程渺看著他熟睡的樣子,忍不住彎下腰靠近他,在他緊皺的眉頭上用手指輕輕劃過,希望能為他撫平那些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