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慕安衝進花廳時,孟程心正端跪在蔣筠腳邊,她的背影那樣頹然,一雙手緊攥成拳,指節都被捏得發白。“程心!”他大喊道,一個箭步衝上前去。蔣筠與孟程心俱是一驚,還不及反應,他已大步走過來,一手便握住了蔣筠支在孟程心肩頭的手杖,剛要抬手甩開。孟程心便負氣地抬手按了按,握著手杖底端,壓在自己的喉下。她沒看他,隻是極儘恭敬地麵對著蔣筠。蕭慕安一愣,錯愕地看著她。她目光怔怔的,不知在看什麼,聲音更清冷如水,“我心甘情願為陳紀哥哥而跪,求蕭老夫人高抬貴手!蕭公子連這樣的機會也不給我了嗎?”蕭慕安眸光一顫,手不由抖了抖。“起來!”他低聲喝道,極力斂著自己紊亂起伏的氣息。握著手杖的手勁不由加大,可孟程心不肯鬆手。她竭儘全力地將手杖底端壓在她的鎖骨處,咬著唇倔強地不去看他。鎖骨處漸漸泛紅,蕭慕安心口一痛,鬆開了手。“先起來,程心。”他蹲下身,單膝跪在地上,伸出雙手看著她。那低沉的聲音從他顫抖的喉間發出,極儘輕柔,含著幾分討好,幾分心疼。蔣筠冷眼看著,不由得冷哼了一聲,抬手抽回手杖,重重地落在地板上。孟程心轉過頭來,對上他的眼睛,心底的委屈傷心一瞬彌漫開來,泛濫成災。那晶瑩的淚水含在她眼裡,搖搖晃晃卻不敢墜下。臉上的倔強清冷如一層薄薄的輕霜,卻一下就把他隔離在她的世界之外。蕭慕安心痛得難以呼吸,所有的心疼、不舍、內疚與不安如幾股氣流般在他胸腔亂竄,他知道,他根本對她無可奈何。他一直都對她無可奈何,就像她也會對陳紀無可奈何一般。他這樣想著,眼底泛起一絲紅暈。“起來。”蕭慕安壓製著胸腔升騰的痛意,再一次低聲說道,卻已含著幾分霸道的怒氣。孟程心沒有動,她回過頭,端正地跪著,不再看他。蕭慕安再不由分說地伸手拉住她的手臂,一把就要將她拽起。孟程心奮力地掙了掙,可他的力氣那樣大,她幾乎無法抗拒。“蕭慕安!”她用儘全力去推他的手,眼眶的淚水瞬時落下。她奮力嘶聲吼道:“放手!如果你還想要我!”她睜著眼睛瞪著他,委屈難過似洪水般將她的理智淹沒。蕭慕安瞳孔微縮,整個人似觸電般,手上力道一下就鬆了開了。“你說什麼?”他低聲喃喃,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孟程心話一出口,心底便一瞬惶然。她緊抿著雙唇,垂下頭來,任由淚水沒有出息地在臉上流淌。花廳一瞬寂靜下來,隱隱有花瓣墜落的聲音,馥鬱的花香伴著溫熱的空氣陣陣撲人。孟程心卻覺得周身發寒作冷,胃裡有如翻江倒海,隻想作嘔。太陽穴上的青筋不住地跳動,她的腦殼如生裂般的疼。有一瞬,她好想大聲地哭一場,可她不能。在蔣筠麵前,她可以示弱,卻不能軟弱。蔣筠看著蕭慕安一瞬失神的雙眸,心裡有些不舍。她抿了抿唇,低聲斥道:“看你在外麵都養了些什麼女人,縱得她這般驕傲,連你也半點不放在眼裡!”她說著,雖在斥責,聲音卻很是輕柔。一雙眼睛覷著蕭慕安,竟有幾分小心翼翼。蕭慕安漸漸緩過神思來,仰頭深深地吸了口氣,掐滅眼底的淚光,緩緩轉過身來。“程元的事是個誤會,她已安全回到家中。孟程心今日護母心切,的確魯莽了些,可奶奶已經訓斥過了,就讓她回去吧!”他輕聲說道,那淡淡的眸光裡蘊藏不容置疑的堅毅。蔣筠凝眸看著他,還不及開口。孟程心卻有些著急地搶道:“可陳紀他……”“蕭家老夫人向來一言九鼎,她早已答應過我決不會再為難陳紀!陳紀自然不會再有事!”蕭慕安冷聲截斷她的話,眸光卻緊緊盯著蔣筠,“奶奶您說是不是?”他問道,聲音如玉石般脆硬生冷。孟程心又驚又疑地抬眸看著他,又轉頭去看蔣筠。蔣筠抿了抿唇,看著他頓了好幾秒。她原本應該開心的,看著他們生了嫌隙。可不知怎的,她心裡悶悶的。蕭慕安就這樣看著她,清冷的眸光也掩不住那份傷心失落。她看著他雙肩微垂,似不堪重負,再沒有他往日瀟灑不羈的神采。“當然!憑陳紀那樣的小律師,原就不配我費更多的心思!”她輕哼一聲道,彆過頭,眸光落在孟程心身上。“今日就當給你個教訓,孟程心,蕭家的門可不是這麼好進的!若有下次,可彆怪我再不留情麵!”她冷聲說道,輕輕挑了挑眉梢。孟程心咬了咬唇,壓著心底的屈辱,單手撐著地板緩緩站起身來。膝蓋骨隱隱作痛,她身子輕輕地晃了晃。蕭慕安緊抿著唇,盯著她,一支手本能般地伸了出去,卻又硬生生地收了回來,慢慢攥緊成拳。蔣筠餘光覷著他,看著他這般小心翼翼地克製著,心底莫名酸澀。這大半年來,她還是第一次真切地感知到他們的感情,也再不得不承認,她眼前這個女孩已深深地攥緊了她孫兒的心,成為了他命裡的軟肋。“你!還有你!”她輕咳一聲,沉聲喝道。蕭慕安側過頭來,看著她。“也給我長點記性!彆以為我這些年縱容了你翅膀硬了,就可以不把蕭家的臉麵當回事!要在外麵養女人,也擦擦眼睛挑一挑,更要約束好。若都縱得這般張狂,敢這麼登堂入室跑到蕭家來汙蔑我!丟得可不是我的臉,而是不把你放在眼裡!”她冷聲說著,餘光瞥著孟程心。孟程心臉色煞紅煞白,身子亦不由晃了晃。她將大拇指扣在手心,抿了抿唇,極力平靜地轉身離去。蕭慕安沒有立刻跟出來,孟程心聽見他和蔣筠在說什麼。但她聽不清,她的腦袋一陣陣嗡嗡作響,整個人亦神思恍惚。蕭宅大門口,廊燈昏黃。前院梧桐樹乾間流淌下的月光寒涼如水,她愴痛的心似一瞬凍結,連痛意都變得遲鈍。蕭慕安將外套搭在她肩上時,她驚了一下。她回過頭,他已轉過臉去,大步朝一旁車道走去。宅樓的琉璃窗縫內透出燈光與院前清冷的月光交相輝映,一前一後籠罩著他的身體。那頎長的身影似落了層寒霜,投射在地上,籠罩在孟程心的心頭。她看著他冷峻的側臉,心底莫名一慌,疾步跟了上去。車窗外樹影婆娑,蕭慕安的臉在斜斜的路燈下忽明忽暗。孟程心看著他緊抿著雙唇,麵色寒涼如鐵,心如漏鬥般,突然地就有什麼沙沙外泄。眼底一瞬又泛起晶瑩,她轉頭望向前方。遠處低垂的夜空裡,隱隱有幾顆星星閃爍,一眨一眨的,輕快得不解人情。直到回到華鼎府家中,蕭慕安也沒有再說一句話。孟程心低著頭走在他身後。程元已經回家了,孟程心在車上時才發現包裡的手機已有十個未接電話,七個是蕭慕安打的,剩下三個是程元打的。她大概是打不通她的電話,便發了條短信過來。她說她隻是去見一個朋友,回家晚了。孟程心本該回電話去詳細問問的,可她已經沒有力氣了。蕭慕安一進門便忙忙碌碌的,孟程心蜷在沙發裡仰頭望著天花板,天花板上的水晶燈亮得晃眼,她眼睛被刺得直晃光圈。洗手間傳來嘩嘩的水聲,孟程心聽著,忍不住轉頭望去,隻見他端了一盤熱水和毛巾走過來,躬身放在了茶幾上,背對著她擰毛巾。孟程心心口一酸,從後一把抱住他。他背脊微微震了震,卻沒回過頭來,隻是搭著眼皮繼續擰著毛巾。毛巾擰好,他才轉過身來,伸手擦著她臉和手。他的動作那麼輕柔,眼睛裡卻再沒有她的影子。孟程心的心裡忽地就空落落的,情不自禁地抓了抓他的衣袖。他卻恍若不察,隻將毛巾搭在盆邊,伸手來卷她的褲腿。今日穿著牛仔闊腿褲,倒是很好卷,可碰到膝蓋時,她還是疼得倒吸口涼氣。蕭慕安的手頓了頓,看著她磕得淤青的膝蓋,眸光顫了顫,停滯了兩秒。“慕安。”孟程心低柔著聲音喚他,伸手去抓他的手。他卻側身錯開,起身走到一旁的玻璃格櫃邊去翻找著藥箱。藥箱裡藥瓶亂撞,發出陣陣悶悶的撞擊聲,在安靜的廳裡,格外響。 孟程心咬著唇,眼眶酸得沁出淚來。“你為什麼要瞞著我,幫她一起騙我?”她忍不住打破沉寂。蕭慕安的手頓了一頓,拿在手裡的藥瓶撞上玻璃底板,發出哐的聲響。“因為不想看見今日這樣的情形!因為不喜歡你像現在這樣和我說話!更因為,我討厭看見你為了他失魂落魄、方寸大亂的樣子!”他斂著氣息,良久才沉聲說道。格櫃的玻璃麵板裡,孟程心的身影倒映其中。他抬眸看著鏡子裡的她,她亦那樣透過鏡子看著他。“他就那麼重要嗎?為了你媽媽,你可以拋棄我!可因為他,你連你媽媽失蹤的事也顧不上,甚至不惜與奶奶大動乾戈!”蕭慕安啞聲道,聲音因壓抑著心底的鈍痛而顫抖。孟程心怔了怔,顧不得疼痛,一下站起身來。“這根本是兩回事!無論我們母女與蕭家的恩怨如何,這些都與陳紀哥哥全無關係。他何其無辜,要被蔣筠當作借刀殺人的棋子!蔣筠又憑什麼?憑什麼她可以喪儘天良,算計得人家破人亡,我卻連申辯唾罵幾句的權利都沒有!我和陳紀,我們這些普通人在她這樣的人眼裡是什麼,可以隨便拿捏的螞蟻嗎?”孟程心激動地說道,她所憤慨的是蔣筠的仗勢欺人,傷心的是她不得不為了保護陳紀,向她低頭服軟,乞求她高抬貴手!當然,她此刻的憤慨裡也包含著對蕭慕安的控訴。她認為,他理應和她一同控訴這樣仗勢欺人的行為!可她不知道,對此刻的蕭慕安而言,他滿耳裡隻聽得到隻是她說的“我和陳紀,我們”這樣幾個字。心裡的醋意如翻江倒海,令蕭慕安幾乎發狂。他冷然一笑,嘲諷道:“是嗎?所以當年張小雨做的事是奶奶指示的?你幫張小雨瞞下陳紀是奶奶教的?連張小雨自愧離去也是奶奶唆使的?”“你!”孟程心聽著他和蔣筠如出一轍的辯解之詞,氣得胸口一滯,抬手指著他,手指微顫,“當真不愧是蕭老夫人教出來的,永遠義正辭嚴,永遠理直氣壯!”她怒聲嗬斥道,氣得滿眼通紅。蕭慕安哈地淒然冷笑了聲,仰頭長籲了口氣。“所以,‘如果我還要你’是什麼意思?”他身子一轉,一雙血紅的眸子忽地凝眸看著她。孟程心一怔,心跳忽地就亂了拍。“孟程心,你威脅我!為了陳紀,你拿我們的感情威脅我!我在你眼裡到底算什麼!我們的感情在你心裡又算什麼!”他嘶聲低吼道,一個大步上前,緊緊握住她的手,眼底淚光閃爍。孟程心喉嚨一緊,心裡一片慌亂,眼眶一瞬通紅。她不知道當時自己為何會說出那樣的一句話。她當時隻是心裡太慌太害怕,又對他有些失望。又或者,在她的潛意識裡,她覺得蕭慕安對她的愛才是她對抗蔣筠唯一的武器。“慕安!”她的喉嚨微顫,低低地喚著他,眼淚惶然地直直掉下來。蕭慕安眼底的淚漸漸凝結,孟程心看不清那被迷霧遮蔽的眸裡到底透著什麼情緒,她隻覺得他那眼底濃鬱得化不開的痛苦將她整個人緊緊包裹,令她不能呼吸。廳內一瞬靜了下來,隻有呼呼的晚風從露台泄入,吹得米白色的窗簾不住鼓動。蕭慕安的手機嘟嘟響了兩聲,他晃過神來,鬆開孟程心的手,掏出來看了眼,是小朗的電話。他沒有接,卻轉身回到房中。孟程心無力地靠著沙發蹲下身子,任由淚水模糊著她的雙眼。直到身後傳來一陣“咕隆隆”拉杆箱滾輪的聲音。她猛地站起身,顧不得膝上的疼痛,快步追了上去。“你去哪?”她驚愕問道,所有對蔣筠的傷心憤懣和替陳紀的委屈不滿都一瞬消失不見,隻餘滿心慌亂。蕭慕安背影頓了頓,冷聲道:“重要嗎?左右張小雨已經走了,隻等我也識趣走開,就再沒人能礙著你和陳紀了。”他微垂著頭,有幾分心灰意冷的樣子。孟程心的心猛地抽緊,大顆的眼淚如豆般滾落下來。“蕭慕安!你不講道理,明明是你奶奶先算計了人,你和她合著夥地瞞騙我,我不過是一時傷心氣惱了,你便這樣子!”她再無可抑製地哽咽著哭喊道,雙肩因抽泣而不住顫抖。蕭慕安心底抽痛,眼眶紅了又紅。他仰頭長籲了口氣,將眼底的淚水逼回,不住地搖頭苦笑。“孟程心,你也真不公平!當年陳紀那樣瞞騙你,你隻當他是疼你愛你,滿心地體諒寬容了他。如今到我,便隻有陰謀算計,罪該萬死!你問過自己的心嗎?你到底愛誰?”他說最後一句時,聲音極輕,卻如棉針般一瞬穿透孟程心的心房。她聽著他哐一聲帶上門,整個腦袋亦嗡了一聲,一刹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