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夜，第二日清晨，當孟程心拉開窗簾時，階前已是滿地紫色花瓣，零零碎碎，伴著雨後熹微的陽光，一地璀璨芳華。艾美步出家門時，天藍氣清，萬裡無雲。嚴文希看著她坐上許沐陽的車，竟激動地握著孟程心的手，一時流下熱淚。孟程心溫言笑語地勸慰著，牽著她上了後麵一輛車，一同往婚宴酒店去。艾美與許沐陽的婚禮定在浦江邊的東方大酒店，這原就是許家的產業。許老太爺許尚文曾是沿江三省華商會會長，雖已閒賦在家多年，卻仍有不少地產留在浦江兩岸。許尚文足下僅一獨子許微，說來也是有趣，此人好文惡商，一心從政，年僅三十便以外交官身份赴外參與國事訪問。當然，最有趣的還是許沐陽。聽蕭慕安說，他最初提出學醫時，許微是堅決不同意的，卻是許老太爺道：“當初我為父時你為子，你說希望我成全，如今你為父來他為子，如何自己卻不成全！再說，許家後代，若不能自行開創一番格局，亦不配承襲許家財富地位。”孟程心聽蕭慕安說起這番話時，對許老太爺由衷欽佩。因著許家的超凡地位和嚴文希在傳媒界的影響，這場婚禮貴賓如雲，全程都有媒體跟蹤報道，熱鬨不凡。艾美在新娘房裡一一招呼著前來道賀的同事、同學以及H城世家小姐們，沒過幾輪，她便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孟程心無奈苦笑，偷偷跑去大廳甜點區給她拿點心。甜點區設在大廳西麵的環廊裡，孟程心從應急通道走下來，不用穿過大廳，便直接到了環廊。環廊沒什麼人，隻有兩個服務生正擺著各式糕點。孟程心看了看，剛要拿盤子取，便被一人從後一攬，摟入懷裡。她不禁低呼，旋身一推，蕭慕安一臉燦爛地向後仰了仰，鬆開了手。那兩個服務生抬頭瞧了一眼，蕭慕安抬手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唇上，他們忙乖覺地彆過眼去，抿著唇偷笑著走開。“你！”孟程心嚇了一跳，不禁嗔了他一眼，又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蕭慕安無奈地直搖頭：“孟程心，我們有必要這樣偷偷摸摸的嗎？”孟程心瞥了他一眼，歎氣道：“今天可來了不少人，你彆鬨！把你奶奶氣壞了，再生出事端來，白白壞了小美和沐陽的好事。”蕭慕安聞言苦笑，憐惜地撫了撫她的頭發。孟程心轉眸看了他一眼，對上他柔情無限的雙眸，心裡亦不由一軟。“好啦，快去忙吧！待會兒該有人來尋你了。”她柔聲道，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蕭慕安輕輕一笑，俯身湊到她耳邊道：“我是來告訴你今天會有場考試，不要怕，我會在的！”孟程心一愣，猛地抬起頭來看著他。他低頭快速地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一臉得逞地轉身大笑而去。孟程心一滯，氣得跺腳。而後的一個小時，她都惴惴不安，心情忐忑，蕭慕安說的考試到底是什麼？她忍不住猜測。還記得三天前的晚上，蕭慕安早早回了家，還拿著一本厚厚的冊子遞給她。那本冊子裡圖文並茂地寫著“許蕭嚴傅”四大家近三代的主要人物及他們之間盤根錯節的姻親關係。她當時不解，他隻道這些人大多會出現在許沐陽的婚禮上，讓她提前熟悉熟悉，免得到時候出了狀況不知如何下手。如今看來，他倒是彆有心思了。時近十一點，主賓皆至，艾美與許沐陽便換上了中式禮服，在眾位親友和幾個前來捧場的政、商及傳媒界大佬的見證下，向雙方父母長輩行禮敬茶。孟程心怕惹蕭老夫人不痛快，原不想跟著，可艾美定要拉她壯膽。孟程心無奈，隻得相伴在側，幫她打點茶水。第一杯茶自是敬許老太爺，而後便是許氏夫婦和艾氏夫婦，接下來還有蕭老夫人、嚴老夫人。蕭老夫人抬眸覷見孟程心，忍不住嗤之以鼻，但卻不好拂了艾美的麵，隻端出一副長輩的樣，斂著眉笑了笑。卻是嚴老夫人很是和藹地喝了口茶，拉著艾美說起話來。“多標致的姑娘！怎麼你媽媽也不多生一個，我家還有個浪蕩子沒有娶親呢！”她眯著眼笑嗬嗬道，抬頭瞅了眼站在蕭天佑身側的蕭慕安。“姑姑這便是偏心得厲害了，沐陽可是和慕安一樣叫您姑奶奶呢！”蕭天瑜佯嗔道。嚴老夫人咧嘴一笑，伸手指了指她道：“還說我，最偏心慕安的分明是你！打小你便是做了好吃的，頭一份就拿給他。”蕭天瑜被她一說，撇著嘴看了眼蕭慕安。蕭慕安哈哈一笑，上前攬了攬她的肩膀，笑道：“姑姑和姑奶奶都最偏心我！慕安感激不儘，隻是你們這樣當著新嫂子的麵說這些，回頭新嫂子還以為我打小欺負沐陽，怕是再不肯給我好顏色了！”“你可不是打小欺負沐陽嘛，他明明長你一歲，卻連個表哥也不叫，整日沐陽沐陽的，沒大沒小！”嚴老夫人輕笑著斥道。蕭慕安忙轉身對著許沐陽長揖作禮道：“沐陽表哥在上，弟弟這廂有禮了！”許沐陽笑得直搖頭，伸手捶了捶他的肩。眾人不禁一樂，連蕭老夫人亦笑了起來。孟程心難得看見蕭慕安這般模樣，一時亦看住了神，卻被眼尖的嚴老夫人一下給瞧了去。“這是哪家的姑娘，長得倒是水靈！”她溫和笑道，抬手指了指孟程心。孟程心一愣，抿唇看了眼身側的艾美。艾美含笑看了眼她，拉著她側身回道：“姑奶奶眼光真是好，我媽媽雖沒多生一個，好姐姐我卻恰有這一個。她可不止長得水靈，性情才學更是一等一的好，我媽媽常說她是她第一得意門生呢！”她王婆賣瓜似地介紹著，孟程心不禁臉頰微紅。“上前來點，讓我瞧瞧仔細！”嚴老夫人和藹道。艾美忙伸手接過孟程心手裡的茶盤，孟程心的心忽地就緊張得撲撲亂跳了兩下，她下意識地抬眸看了眼蕭慕安，他悄聲退站到許老太爺身側，含笑垂眸看著她。兩人目光相觸，他輕輕眨了眨眼睛，給她一個溫柔堅定的眼神，她的心一瞬就安定下來。“晚輩孟程心，見過嚴老夫人，願您身體康泰，福壽綿長！”她抿了抿唇，盈盈上前兩步，雙手垂於胸前，垂眸問禮道。嚴老夫人輕輕嗯了聲，彆過眼去看了眼許老太爺和蕭老夫人。蕭老夫人不屑地撇撇嘴，側過身去。許老太爺卻盯著她的臉瞧了瞧，仿佛想探尋點什麼。各色目光一時如潮水般從四麵湧來，孟程心抿唇保持著微笑，輕輕地調整著呼吸，腦海中卻不住飛轉著那本冊子裡的人、事以及他們的關聯。“孟程心是哪三個字？”還不待嚴老夫人再開口，蕭天佑身側的一人便忍不住開口問道。孟程心側身看了眼他，是天源董事韓可唯，他好像是傅家表親，具體的孟程心卻沒細記。“回韓先生，是孟子的孟，禾呈程，真心的心！”孟程心禮貌回道。韓可唯哦了一聲，眼珠微轉，似不經意般道：“這名字有意思，是取父母的姓氏再加名嗎？”“是的！”孟程心點頭道，心裡卻有些警惕，他的問話分明帶著某種誘導，似乎是想引出什麼來。果然，他立刻又問道：“所以，你的母親姓程？”孟程心眸光微顫，覷了眼身側的幾位長者，猶疑地點了點頭。嚴老夫人的點名應該不是偶然興起，蕭許兩家甚至連嚴家都應該知道了她以及她和蕭慕安的事。大家不公開說，一是因為蕭老夫人不認，二是太多恩怨糾葛不足為外人道哉，但此人卻似乎另有心思。“那你母親叫什麼？江寧程延世可是你什麼人？”他再按捺不住地急切問道，整個身子不由得前傾，連蕭天佑的側頭嗔視亦絲毫不覺。他的問題得那樣突兀直接，眼底的驚喜全然不是偶逢故友之子的欣喜，倒像是發現了什麼秘密寶藏。孟程心心底微怔，不由得抿緊雙唇。多年的職業經驗告訴她，這著實不是一個可以回答的問題。此刻這樣的場合，她若道破與江寧程氏的關係，橫生枝節，難免引發外界議論，如此不識大體，隻怕會遭長輩唾棄。但她若矢口否認，亦不免落得不誠不孝之名。整個廳堂一時寂靜，隻聽得樓下大廳一陣陣人聲鼎沸，應該是有人下去安排接下來的紅毯流程了。端坐其上的三個長者，圍站在側的眾家叔伯以及各方人士都斂眉凝神看著孟程心，有的眼含鼓勵，有的目光關切，有的不禁狐疑，更有的冷眼嘲諷，倒似一幅各懷心思的眾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