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輕彆離(1 / 1)

孟程心不知道天是何時亮的,又是何時黑的,隻覺得世界忽明忽暗,令她頭暈目眩。眼裡忽地一瞬有明亮的光芒劃過,她不由得睜開眼,原來是陽光照在對麵的窗台反射入她的窗口。她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時鐘,已經快八點了。她從沙發上站起來,眼前一瞬暗了暗,腦袋有點眩暈。已經立夏了,她竟覺得冷,不覺抱了抱肩膀走上陽台。陽台上的金魚草已經開花了,花開得滿穗,迎著風,偶爾飄落一兩朵。孟程心呆呆地看著,像得了場重感冒,五感儘失,她的心裡,腦子裡都空空的。陽光暖暖地籠罩著她,她卻仿佛被隔絕了一般,感受不到溫度。陽台的窗格下不時有車輛的鈴鈴聲傳來,是騎著自行車送孩子上學的父親正打著車鈴。孩子坐在父親身後,一手抓著他的衣襟,一手揚起,像是在抓空氣,她似乎抓到了,開心得咯咯直笑。“我希望我的女兒永遠都可以站起來,無論在哪裡摔倒,不管摔得有多痛!”父親堅毅慈愛的目光從雲層裡透出來,一如從前。孟程心情不自禁地伸手去碰,他又如霧般消散。那一年,她七歲,剛學著騎腳踏車。因為沒拉住閘,從坡上衝下來時,人仰車翻,額頭和膝蓋都摔破了,鮮血淋漓。她哇哇大哭,倒不是因為痛,更多的是怕。在去醫療室的路上,父親將她背在背上。“心心,人生像一場旅行,但沒有人可以提前查看天氣預報,預知風雨。爸爸希望你做個堅韌勇敢的孩子!無論發生什麼,你可以哭泣,可以脆弱,但一定要重新站得起來!”他說。“我已經哭過了,也脆弱過了,我該站起來了。”孟程心仰頭看著天空,扯了扯嘴角,一大滴淚水從她眼角滑出,順勢滾落她耳鬢的發叢裡。當艾美衝進孟程心辦公室的時候,她正在整理處理好的文稿。“你自請去西北巡邊訪察的跟蹤報道?”艾美瞪著圓圓的眼睛問道。孟程心被她嚇了一跳,緩了幾秒才嗯了聲。“為什麼?”艾美驚叫道,話問出口,又覺得多餘。孟程心抬眸看了眼她,抿著嘴牽強一笑,從桌上抽出兩份稿件,道:“我後天早上就走,還想回趟商城看看媽媽,你幫我把這個搞定吧!”艾美伸手接過,眼睛卻一直看著她,“程心,你要是想給自己找點事做,報社有做不完的事,沒必要把自己放到那麼遠。巡邊訪察的新聞有多辛苦你又不是不知道?天氣正熱著,你最受不了酷熱,再那麼奔波,非把自己累垮不可!”孟程心看著她,伸手揉了揉她的臉,柔聲道:“看你說的,好像我要去做什麼可怕的事情,這樣的新聞我又不是沒跟過,幾時累壞過。何況這次我是帶新人去曆練,作為他們轉正的重要考察呢!”艾美知道,孟程心一旦決定,再不能扭轉,她心疼地靠了靠她的肩膀,“晚上一起吃個飯吧!這一去少說也要兩個多月,沒準還更久的!”孟程心眼眶酸了酸,嗯了一聲。那晚下班,她和艾美一起去超市買了許多菜,親自下廚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艾美帶了兩瓶酒,算是給孟程心踐行。一頓晚飯吃了一個多小時,兩瓶酒喝了大半,兩人都有些微醺。陽台上的地板上斜光伴影,小月已初上,彎彎細細,掛在天際。艾美的頭靠在孟程心肩上,她似乎有點傷感,“你說你回來的時候月亮是彎的還是圓的?”“又不是再不回來了,乾嘛說這樣的話!”孟程心淺淺地勾了勾嘴角。艾美坐起身來,側頭看著她。她麵上依然靜若秋水,但眸底的霧氣卻深重得化不開,她在懲罰自己吧,她一直喜歡自己和自己較勁。艾美默然想著,忽然有些傷心起來,她倒了半杯酒,輕輕晃了晃,一飲而下。“是因為蕭慕安吧,要這樣離開?”她忽然開口道,像胸膛積壓了許久的氣一般,慢慢吐出來,“我那天聽到了你在假山邊的電話,是蕭老夫人是不是?她迫使你分手的是不是?”孟程心愣了愣,手裡的酒杯歪了歪,濺出幾滴暗紅色的水珠來,“不,她隻是給了一個期限而已,決定是我自己下的!”她伸手揉著那玫瑰般的酒漬,輕聲道。“那你都告訴蕭慕安了嗎?還是隻說了決定?”孟程心悵然地怔了怔神,仰頭飲儘杯中酒。“我既為自己選擇了親情,自當保全他的親情。”她頓了頓,眼角止不住地濕潤起來,“他自小沒有父母疼惜,全憑蕭老夫人一手帶大,他心裡是敬愛她的。我不能為他種下一片森林,難道還要奪走那最後一片綠洲?”她啞然失笑,眼底一片慘然,心頭一陣陣生冷的疼,她連飲了幾杯,想將那股痛楚壓了下去。為誰醉倒為誰醒,到今猶恨輕彆離。艾美咬著唇看著她,再不發一言。“我該走了。”她忽然起身道,放下酒杯,“後天去送你。”孟程心勾唇角笑了笑,伸手和她握了握手,艾美來去如風,輕輕帶上了門。城市路燈已亮,成排成段,不同於月光的幽冷,是那種昏黃的,如老蠟象紙般。艾美招了輛車,直奔華鼎府小區。她記得蕭慕安住在9棟的頂層,許沐陽媽媽生日那天,她和許沐陽來過一次。蕭慕安獨飲了不少酒,昏睡在沙發裡,那時她才知道,原來孟程心已經和蕭慕安分手了。“艾美?”在9棟的大門前,一個人迎麵走出來,喚了她一聲,有些詫異。艾美定睛一看,原來是許沐陽。“你來這做什麼?”許沐陽看她微醺的樣子,不禁蹙眉道。艾美抬眸看著他,她有些討厭許沐陽這樣嚴肅的神情。從前他會溫和地喚她一聲“艾記者”,眸光永遠像清晨的陽光那般,溫暖而不刺眼。“我來找蕭慕安。”艾美道,雙手的十指暗自打著架。許沐陽一直不喜歡她過多地摻和到蕭慕安與程心的感情裡,仿佛她是在搗蛋一樣。“你又找他做什麼?”許沐陽問道,聲音有點嚴厲。艾美鼻子莫名酸了酸,她想她又不欠他的,雖然在這場逼婚裡,她做了幫凶,卻也不是主謀呀。想到此,她有些負氣,“我找他自有我找他的事,與你無關!”她說著,提步就走。許沐陽身子一晃,攔在她麵前,“分手是孟程心主動提出的,你找他也是沒用的!”“不!”艾美倔強道,睜著圓圓的眼睛,晶瑩透亮,“他們之間有誤會,程心有些話不能說出口,我來替她說!”許沐陽垂眸看著她,不覺好笑,他無奈地搖搖頭,“他們都是成熟而有思想的成年人,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他們比你清楚該說什麼,該做什麼!”艾美一滯,瞪著他,她本就是紅著眼眶跑來的,此刻更是委屈得淚眼汪汪。許沐陽愣了愣,抿了抿嘴唇,和緩道:“是誤會的話,自然三兩句可以說清楚,但他們之間是心結,除非他們自己可以解開,否則誰也幫不了什麼的。”艾美咬了咬唇,垂眸想了會兒,還是不死心地越過他的身側。“你上去了也沒用,他根本沒在!”許沐陽揚聲道。艾美停下了腳,回頭看著他。“他失蹤了好幾天了,最後一次出現是在新科電子,他開了個會,交代了些事情,就不知道去哪了。蕭家正滿世界找他呢!”他沉聲道,忽地歎了口氣,“他大概去很遠的地方旅行了吧!他十五歲那年也曾這樣過,那時候外婆還可以根據他銀行卡的消費記錄追蹤到他,如今卻全無音訊。”艾美愣了愣,垂下頭來。許沐陽看了眼她,轉身就要離去,他走了兩步,還是遲疑地回過頭來,“需要我送你回家嗎?”艾美還沉浸在傷懷中,一時怔了怔,許沐陽轉身又走,她忙跟了上去。一路上,她的心情都很沉重,一句話也沒有,眼眶的淚水一直打著轉。許沐陽將車開到她家小區大門口,卻不進去,他實在不想碰見她的父母,再引起什麼誤會來。艾美還在出神,完全不知道已經到家。許沐陽碰了碰她,她怔了怔,淚水落了下來。“到了?”她有點酒精上頭,加上傷心,整個人懵懵的。“怎麼他們分個手跟你自己分手了似的!”許沐陽憋了許久,終於還是忍不住說道。艾美側頭看了看他,又轉頭看著前方長不見頭的幽暗梧桐路。“沒有,隻是覺得太辛苦,太艱難了!”她感觸道,“後天程心就要走了!她自請跟隨西北巡邊訪察,她給自己判了流放之刑。”許沐陽愣了愣,眸光顫了顫。“你說,這世間,遇見一個深愛的人,而那人又恰好愛著你的概率是多少?”艾美突然發問道,轉頭看著許沐陽。許沐陽抿了抿嘴唇,沒有回答。“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還是萬分之一?”她自問自答著,“而這樣的兩個人,能圓滿走下去的概率又是多少呢?”她垂著頭,喃喃道。許沐陽凝眸看著她,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這樣沮喪的艾美。那時候,她被鋼管刺穿肩頭,虛弱得以為自己會死的時候也沒曾沮喪過。“許沐陽,你不是也因世事無常痛失所愛嗎?為何你可以無動於衷,看著他們因為那些無謂的愛恨糾葛,在人為的作用下走散呢?”艾美抬頭看著他,“如果有什麼辦法能夠讓魏書媛活過來,你會乞求全世界的幫助去爭取嗎?”她突然提起魏書媛,許沐陽一怔,心頭微苦。“你會的,是不是?那為什麼不能幫他們爭取?”艾美看著他微垂的睫毛下淒苦的眸光,心裡竟有點痛,“謝謝你送我回家!”她輕笑道,推門走下車。大概是頭有些痛,她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又慢慢抱緊雙臂,晃悠著慢慢朝小區深處走去。許沐陽轉眸望去,路燈下,她的背影有幾分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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