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掰(1 / 1)

醫院昏暗的燈光下,程元正眯著眼看著護士小姐給她拿來的報紙,艾美坐在一旁削著蘋果。孟程心失魂落魄地走進來時,臉上的淚痕未乾,她雙目忡忡,沒有一絲光芒。“心心,你去哪了?怎麼了?”程元不由得柔聲問道,雙眸關切地看著她。孟程心抬眸看了看她,一瞬奔潰得蹲在她的床榻邊俯首哭泣起來,她哭得心碎欲絕。程元與艾美不由得心驚,相互看了眼,一時無措。那晚,艾美沒有回H城,她在醫院附近找了家賓館休息,她想著孟程心的狀態,隱隱有些擔憂,卻又不知從何問起。商山落霞峰的一處斷崖邊,蕭慕安的車停在那裡,這裡離他初遇孟程心的公路不遠,大概就是她當年遇險的地方。山上的風很大,吹得他衣服呼呼作響,他點燃一根煙,煙霧彌漫在他的指尖。孟程心不是衝動的人,那些話不會是她一時興起說的,蕭慕安想到此,心口愈發收緊。他早該知覺的,在她一大早出現在他家門前,又伏在他肩上抽泣時,或許更早,在傳大的草坪上,當她說要見程元,當她說她害怕時,他就該明白的。心中一陣陣懊惱,他忍不住一拳擊在岩壁上,手背被磨破,有清晰的痛感傳來,稍稍消減著他心頭的痛楚,他不由得仰頭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程元年紀大了,睡眠愈少,淩晨五點鐘就醒了過來,孟程心睡得正熟,她昨夜輾轉反側到很晚。程元輕聲下床,替她拉了拉身上的毛毯,她的枕邊一片濕潤,睡夢中還流著淚。“慕安,慕安!”她低低地呢喃著,似乎在喚一個人的名字。程元想起她之前問她的那些話,心中不覺憂慮。“叮”一聲,她的枕畔,手機響了一下,屏幕亮了亮,上麵顯示著“蕭慕安”三個字。程元不由得愣了愣,她隱隱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她腦海飛轉,突然閃現出當年在商山彆墅的那一幕。“原來是他!”她心中大驚,錯愕地看著孟程心熟睡的側臉,“原來,竟然是他!”她心中暗自驚詫,忽然就明白了孟程心之前所有的反常。胸口一陣起伏,她忍不住愴然,呼吸竟有幾分急促。她伸手抓緊胸口的衣襟,身子不由得倒在孟程心身側。孟程心一瞬驚醒,忙坐起身來,“媽媽!”她驚呼道,一邊扶住她,柔聲道:“你彆緊張,放輕鬆,慢慢呼氣。”她說著,一邊抬手去按下床頭的呼叫按鈕。蕭慕安站在崖邊,看著太陽漸漸東升,手機放在車頭蓋上安安靜靜的。他給孟程心發了一張日出的照片,但她沒有回,他心口不由得痛了痛。醫生護士及時趕來,程元的呼吸漸漸平穩,孟程心撫了撫胸口,慢慢安下心來。手機在一陣淩亂中滑落到地上,她伸手拾起,點開一看,竟是蕭慕安的簡訊。電光火石之間,她明白了過來,本能地轉頭去看程元。程元雙眼微闔,頭歪側在一旁,似是睡著了。孟程心心頭痛了痛,看也沒看地向右一滑,將簡訊刪除。她將手機調成靜音,放在一旁,轉身走到程元床邊。“媽媽彆怕,你擔心的事不會再發生的,相信我!”她柔聲道,輕輕掖了掖她的被子,“我去給你買早飯,你再休息一會,好不好?”程元沒有睜眼,也沒有應她,仿佛真的睡著了一般,可孟程心卻看見她的眼角有點點晶瑩。當陽光普照大地時,已是5月12號了。H城城中的蕭宅內,花圃的工人已早早開工,勤勞地休整著草坪。蔣筠吃過早飯,發現老管家阿忠沒在,不由問道:“阿忠呢?”她近身的一位四十來歲的婦人恭敬回道:“少爺清晨打來電話,讓派個司機去商城接他,還讓準備一套衣服。阿忠見少爺難得要用人,親自帶了兩個人開車去了,隻怕這會都接到了。”“商城?他昨夜去商城了?”蔣筠有些詫異,沒想到孟程心動作這麼快,倒像是有些快刀斬亂麻的決心了。“聽電話的小何是這麼回的!”蔣筠垂眸想了想,忍不住笑了笑:“還記得今日的正事,倒是比他父親出息,也許是我草木皆兵了,那個女人對他原也沒那麼重要。”“是!”那婦人應道。“小築,你親自囑咐今天跟著的人,要好好照應著,彆惹慕安不痛快!”蔣筠起身道,又想起什麼來,“還有,告訴彥生,今天慕安那邊的交接儀式我就不去了,讓他沒事也彆去晃悠,都避著他一點!”“是!我明白!”那叫小築的婦人應道,轉身去打電話。孟程心在商城逗留了一日,艾美先回了H城。待程元出院,孟程心又親自將她送去陳家,陳母看她形容憔悴,不由心疼道:“你安心工作,我以後和你媽媽捆綁在一起,一刻也不離!”孟程心不由得笑了笑,伸手擁了擁她。程元憐惜地看著她,她強自咧嘴笑了笑,又囑咐了她許多,這才離去。其實接下來兩天是周末,她也不用補上之前請的假,可她怕自己抑製不住的難過被程元知覺,隻得獨自回到H城。福園的家中,一應事物都一如往昔,卻處處都是蕭慕安的身影和味道。那些氣息如戈壁上的風沙般消磨腐蝕著她愴然的心,令她痛得有些麻木。她轉身出門,從超市抱回了兩個收納箱,一點點地將蕭慕安用的杯碟、碗筷、毛巾還有洗漱用品都放進去。書桌上有他慣用的墨色簽字筆,還有他隨手塗鴉的稿紙,孟程心一一收好。為了讓家裡看起來不一樣,她將書架上的書全部重排,茶案上、壁格的架子上,所有蕭慕安喜愛的、添置的、甚至觸碰過的,她都統統取了下來。直到下午四點多,她才勉強收拾完畢。汗水浸濕她的衣服,她筋疲力儘地靠在客廳的牆壁,才發現整個家中突然空了下來。她看著滿滿兩箱東西,欲哭無淚,也許最該被打包丟棄的是她自己。就那樣一直坐到日影西移,孟程心有些餓,她起身衝了個澡,又拿著包出了門。她實在沒力氣做飯,找了附近一家粥店簡單吃了幾口。家裡一片空蕩,令她心裡難過,她想了想,又去到附近的商場去買些新的壁紙。路邊的報亭正要關門,頂排的一欄報紙上,大幅的版麵報道著國輝電子更名新科電子的交接儀式,照片裡蕭慕安與齊思明握著手,嚴嵩站在他身側,嚴嵩的父親嚴誌庸與啟宏電子的洪偉坐在一旁見證。他竟請了洪偉去,孟程心有些詫異,旋即勾唇笑了笑。她翻了翻其它一些雜誌,果真貼出了蕭慕安與洪偉低頭耳語、握手舉杯的照片。他原就是很有辦法的人,倒是她白白擔心了,孟程心不由得苦笑。“要買嗎?”報亭的人看她看了許久,忍不住問道。孟程心抱歉地搖了搖頭,轉身離去。待回到家中,天色已黑。她一到家門口,便發現門縫裡有燈光射出,她心中狐疑,忙拿鑰匙開門。蕭慕安垂首坐在沙發上,聽見開門聲,抬眸看了眼她,孟程心的心沉了沉,隨手關上門。“收拾得很乾淨,很利落嘛!”蕭慕安看著眼前的兩箱東西,冷然一笑道,揚了揚眉梢。“還不夠!忘了換鎖芯!”孟程心嗆聲道,將手裡的東西放在玄關櫃上。蕭慕安一滯,騰騰怒意湧上眉間,他沉眸看著她,雙唇緊抿,一言不發。孟程心垂著眼瞼,無力地靠在櫃邊,室內一時靜了下來。良久,蕭慕安深深地歎了口氣,起身朝她走來。“那天我給你發的照片沒有收到嗎?怎麼也不回?”他蹙眉看著她,聲音低沉,“我看見落霞峰的日出,突然想起我們在蒼雲山看的那場日出,有人忘了,她答應過我什麼!”他說著,聲音不覺愴然。孟程心心中一痛,恍然明白過來,原來那天早上的簡訊是發的這個。心神有一瞬恍惚,她立刻掐了掐手指,讓自己警醒過來,“我想,我和蕭先生話已說儘,亦沒什麼可回了!”她冷然道,抬眸看著他。“孟程心!”蕭慕安怒不可遏地低喝道,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垂眸看著她的眼睛,“你一定要這樣對我嗎?一定要這樣無情嗎?我們之間又沒有血海深仇,更沒有什麼解不開的死結,至於做到如此決絕嗎?”他這樣的質詢,饒是孟程心已心灰意冷,心底卻還是忍不住痛了痛,她垂下眼瞼,睫毛不由得顫了顫。“奶奶的固執我會想辦法化解,你媽媽,我也可以去乞求她的成全。這些都不是問題,不是嗎?”他激動地說著,深深地看著孟程心的雙眸。“是嗎?那你自己呢?”孟程心失神地望著他,淒然地笑道,“放不下的隻是她們嗎?慕安你真的放下過嗎?”蕭慕安一怔,握著她下顎的手不由得鬆了鬆。“我們重逢快一年了,從未聽你提起過你父母,亦時時避而不談我媽媽。你不說,不代表你忘了,恰恰相反,你從沒有忘記,你還怨著他們是不是?”孟程心柔聲問道。蕭慕安的眸光沉了沉,睫毛微垂著,低聲道:“我沒有怨,甚至沒資格說原諒,我隻是不想去想,隻是想活得自在一點。”“那就放手吧!遠離我,才能真的遠離這一切!”孟程心痛心道,眼眶不由得酸了酸。蕭慕安心口一痛,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拉扯著,整顆心忽地就要崩裂一般。他抬眸看著孟程心,伸手將她摟在懷裡,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止住那股撕裂般的痛。“程心,你要是害怕,要是覺得厭煩,我們一起走吧!世界很大,我們去沒有她們的地方,拋開她們的愛恨,去過我們自己的生活好不好?”他斂著呼吸討好道,臉頰緊緊貼在孟程心的耳畔。有冰涼的淚水滑過眼眶,孟程心慘然道:“慕安,你還不明白嗎?我和我的媽媽從不是可以完全割裂的兩個個體,我是媽媽生命的一部分,媽媽亦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蕭慕安身子一顫,勒緊雙臂將她緊緊抱住。孟程心被他勒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但她沒有掙紮,如果可以就此融化在他懷裡,她倒覺得圓滿。“原來你騙我!”蕭慕安忽然愴然道,聲音有些哽咽,雙臂也不住顫抖,“你早就想好了要拋棄我,你是早就想好了的!”他猛地鬆開她,悲痛地申斥道,“這些日子,你都是騙我的,是不是?都是為迷惑我下的煙霧彈,是不是?”孟程心看著他,一時心神渙散,她顫抖著雙唇,再發不出聲音來,隻勉強勾了勾唇角,算作肯定。“好!很好!”蕭慕安愴然地向後退了半步,唇邊一抹淒厲的笑意,他凝眸看著孟程心,明亮的雙眸被淚水所遮蔽。孟程心垂著頭,雙手負在身後緊緊地抓著櫃邊。淚水終究淺淺滑落,蕭慕安仰了仰頭,提步就朝外走。“鎖芯就不必麻煩換了!”他冷聲道,帶著幾分嘲諷,一把鑰匙從他的手指滑落,啪一聲落在玄關門櫃上,清清脆脆,像心兒落地的破碎聲。門砰一聲關上了,孟程心一瞬跌坐在地,眼淚再止不住地滑落下來。她蜷縮著身子,聽著牆壁上時鐘的走針聲,仿佛生命裡有什麼正在悄然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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