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這喝茶太沒勁了。”嚴嵩大聲呼道。蕭慕安轉過頭,微眯著雙眼瞅著他道:“這不是你自己安排的嗎?”嚴嵩被他一揶揄,訕訕笑道:“這會子太陽也沒那麼毒了,不然我領你們去山莊的各處去逛逛。”眾人都點了點頭,遂一同起身走了出去。山莊的環湖邊,孟程心正看著湖心盛放的蓮花愣愣地出神。她原是來西寧文化站尋訪一位傳統工藝的傳承人,不想那老人不在,她等了大半天,眼看天色漸晚,怕趕不上回去的公共汽車,便留了聯係方式,先行回去。去往公車站的路上,她無意瞥見這一湖的蓮花,便駐足觀賞片刻。她還記得小時候背誦的周敦頤的《愛蓮說》,“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那時候,她常嚷嚷著讓爸爸帶她去月湖看蓮,越看越覺得蓮花是世間最美好聖潔之物。爸爸見她如此喜歡,說要買個大水缸,摘幾朵回去養著。她卻一本正經地搖頭道:“可遠觀而不可褻玩也!”她還很清楚地記得爸爸當時仰著頭哈哈大笑的神情。“救命呀!救命呀!”不遠處,有一孩童大聲呼救。她大驚,聞聲尋去,隻見一十來歲的孩子正一臉驚惶地朝這邊奔來。他跑得太急,一個踉蹌,摔了個大馬趴。孟程心忙跑上前將他扶起,他的身後,一男人拿著一根粗棍正罵罵咧咧地奔過來。“姐姐救我!”那男孩驚恐地抓住孟程心的手臂。孟程心心底一軟,忙將他抱在懷裡柔聲道:“乖!彆怕!”說話間,那男人已停在了他們跟前,他弓著身子喘著氣,嘴裡還罵道:“臭小子,你跑,讓你跑!”孟程心抬頭看了眼那個男人,他穿著灰色的背心和黃色的大短褲,拖著一雙拖鞋,大滴的汗水從他發梢滴落,浸得背心上點點水漬。“你是誰?為何欺負一個小孩子!”孟程心揚聲質問道。“我是誰?”那男子緩過了氣,冷聲道,“我是他老子。”孟程心一愣,轉頭來看那小孩,問道:“他是你爸爸?”那小孩縮在她身後,眼裡閃著淚光,不點頭,也不搖頭。他的手臂上肩膀上青一塊紫一塊,看得孟程心很是不忍,回頭對那男人正色道:“就算你是他爸爸,也不能這樣責打他,你這樣的行為便是虐童,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那男人被她這麼一說,愣了愣,定睛看了看孟程心道:“你是什麼人?憑什麼管我家的閒事!”孟程心站起身道:“我不是什麼人,隻是路過這裡。這孩子這樣小,不管犯了什麼錯,教導教導就是了,為什麼還拿這樣粗的棍子打他。”那男人冷笑一聲:“你知道什麼。這個敗家子,把他媽媽的衣服全給剪壞了,我今天不教訓他,他日後就無法無天了。”孟程心愣了愣,回頭看了看那孩子。那孩子抹了把鼻涕道:“她不是我媽媽,她把我媽媽趕跑了,她是壞女人!”“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那男人氣道,揚起了棍子。孟程心忙抬手抓住棍子,孩子靈敏地一縮,躲在她的身後。那男人怒視著她,說道:“告訴你,少管閒事!否則對你不客氣!”孟程心將棍子一推,揚聲道:“我不是多事的人,可今日碰見了,也不能不管不問。這孩子還小,就算不懂事,做錯了事情,你身為父親的也不是沒有責任,何必一味責打孩子。”“我有責任?”那男人冷喝了一聲,“他那個沒良心的娘跟著彆人跑了,要不是我還肯要他,他就是孤兒了。”“你胡說,我媽媽才沒有不要我。是你把她趕跑了,是那個壞女人把她趕跑了!”孩子突然從身後跑出來大聲道。那男人大喝一聲,一把拽住他的耳朵,揚手就是一棍。孟程心搶不及,那一棍落在孩子的肩上,疼得他大叫了一聲。孟程心忙上前將孩子抱住,怒斥道:“你這人太過分了,若再如此虐打他,我便報警了。”那男人冷笑道:“報警?老子管教兒子是天經地義,天皇老子來了也不敢攔。”他抖了抖眉毛,惡狠狠地說:“彆怪我沒提醒你,老子發起橫來,連你一塊打!”“嗬,你當這是什麼地方,由得你撒野!”忽地他們的身側傳來一聲嗬斥,他們轉頭望去,是兩男兩女。正是出來閒逛的嚴嵩、方幽、蕭慕安及何美珈。度假山莊一向開放經營,除了部分消費場所,任何人都可隨意出入,故而保安們閒散,很多事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然而嚴嵩一聲嗬斥,他們便齊刷刷地跑了過來。那男人大驚,一時被唬住了,鬆開了孩子的耳朵。“你們是誰?你們要做什麼?”他有些驚恐,支吾道,亦不過是個欺軟怕硬的家夥。“這是我們山莊的東家嚴大少爺!”保安大聲道。那男人眼珠轉了幾轉,露出慫態來。嚴嵩道:“我們山莊歡迎所有人來遊玩觀賞,可你這種煞風景的人,以後還是彆進了。”他此時雙眉緊蹙,另有一番氣派。蕭慕安雙手抄在口袋裡,冷眼看著,一言不發。那男人勾了勾嘴,嘟囔了一句:“不進就不進,誰稀罕!”他輕哼了聲,轉身又要來抓那孩子。那孩子身子一縮,緊緊抓著孟程心的雙臂,躲在她身後。“兔崽子,還不快過來。什麼地方不跑,非跑到人家的地方來。”他將怒火轉到了孩子身上。嚴嵩聽這話,不禁惱了,上前一步,正要做聲,卻是蕭慕安拉著他道:“清官尚且難斷家務事!我們都是外人,做不了什麼的,何必多管閒事!”孟程心聽了這話,不禁轉頭來看他,他亦正垂眸望著她。原來他是說給她聽的,她的心沉了一沉。蕭慕安說的話雖有些不近人情,可卻是在理。於情於法,這男人才是這孩子的監護人,她什麼都做不了。她回過頭,看著那孩子眼底泛起的晶瑩淚光,心裡湧上一陣酸澀。誰說他小,不懂事呢,他不是已經聽懂了蕭慕安的話了嗎?他知道了,她是護不了他的。“姐姐,你能幫我一個忙嗎?”他低聲道。孟程心點了點頭。“你幫我找找我媽媽嗎?”“你媽媽?”“嗯,”孩子點了點頭,“她叫王明霞。”“沒有其他信息嗎?年齡職業之類的,或者,你有照片嗎?”孟程心問。孩子搖了搖頭,卻是那男人在一旁冷笑道:“找什麼找,找到了她也不會要你。”那孩子撅著嘴,瞪著他。“臭小子!你還敢瞪我!”那男人氣道,揚起棍子又是一棍。孟程心半蹲著身子,一時搶將不及,隻得縱身伸手一格,棍子擊在她手腕上,她吃痛地向後一個踉蹌。蕭慕安一驚,一個大步上前,卻是方幽站得近,已搶先一步扶住了她。“小心!”她柔聲道。“太過分了。”嚴嵩斥道。保安這才上前拉住那男人,奪下了他手裡的棍子。右手手腕一陣發麻,孟程心痛得忍不住齜牙,男人這力道,簡直是把孩子往死裡打。她不禁心寒,又為孩子的處境擔憂。她想了想,蹲下身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家住在哪裡?”那孩子已有十一歲,對這些信息倒是能說得清楚明白。孟程心低頭從包裡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孩子道:“我是城市日報的記者,這上麵有我的聯係方式,將來你若是弄清楚了你媽媽的信息可以打電話給我。”她說著,整了整那孩子的衣服,又道:“以後剪衣服這樣的傻事不要再做了,不是衣服的錯。”“那是誰的錯?”那孩子追問道,睜著無辜的眼睛看著她。孟程心心裡酸了酸,苦笑著撫摸他的額頭道:“誰知道呢?也許都錯了,又或者都沒錯。”孩子疑惑地歪著頭看著她。她起身看著那個男人,“西寧鎮有位於書記你認識嗎?”那男人拿眼看了看她道:“那是我們村委書記,誰不認識!”孟程心道:“恰巧,我先前做新聞的時候和於書記結識,也算有些交情。”那個男人睜著眼睛看了看她,有些狐疑。孟程心冷笑道:“回去彆打孩子了,你已經懲罰了他。我會請於書記多多關注著,若是真有虐童的事情發生,我們日報版麵雖不大,卻也不吝嗇大幅報道。”那男人眼珠轉了幾轉,垂下了頭,不知在想什麼。孩子跟著他回去的時候,三步一回頭地望著孟程心。孟程心心裡忍不住悲戚,她做記者多年,見過太過人間慘事,且大多無解。世上傷心之事從來多於歡喜之事,縱使承受不住,亦隻能當做是場修行。“呀!你的手都紅了!”方幽忽然驚叫道。孟程心低頭一看,這才覺得手腕處疼得厲害。“山莊裡有應急的藥箱,跟我們一去回去上點藥吧!”嚴嵩上前道。孟程心錯開蕭慕安,看了看嚴嵩道:“剛剛謝謝嚴先生出手相助了。”嚴嵩揚眉笑道:“這有什麼!我是看你路見不平,很是仗義。我嚴嵩最喜歡結交仗義的朋友了,何況還是美女。”方幽幽怨地嘟了嘟嘴道:“仗不仗義是其次,重要的是美女吧!”嚴嵩急忙道:“怎會,誰會比我家方幽更美。”孟程心看了看他兩,輕輕笑道:“剛剛若非方小姐扶一把我便摔倒了。兩位情同一家,相助之情,我便一並謝過好了。”方幽這才笑了笑。“不是說要回去嗎?還站在這做什麼!”蕭慕安見他們聊得歡,不禁嘟囔道。嚴嵩忙笑道:“是,是,還是先回去。我看這位記者朋友的手要趕緊上藥了,正巧一會兒就到晚飯時間,再一起吃個飯吧。”何美珈站在蕭慕安身側一直不住眼地看著他,她隱隱覺得蕭慕安的目光總瞟著孟程心,又聽嚴嵩說要一起吃飯,頗為不快地撇了撇嘴。孟程心心中有幾分了然,推辭道:“萍水相逢,不敢打擾。我還有事情,先告辭了。”嚴嵩還要留,方幽拉了拉他,又瞅了瞅何美珈。嚴嵩想起今日的正題,方由她去了。“罷了,那邊菜應該都準備好了,我們回去吃飯吧!”嚴嵩道。四人一齊往回走。此時已是下午五點多,太陽懸在西空,照得湖水半紅半白。走上台階的蕭慕安終究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望,孟程心一身紅影融合在光影裡,幾乎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