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慕安原是想悄悄地來悄悄地走。不想他嫡親姑奶奶家的孫子、他打小玩到大的兄弟嚴嵩聽聞了他又要走,定要給他辭行。他推辭不過,隻得赴約。那是一個周六,因昨夜下了場雨,酷熱退了些許。“你來了嗎?”嚴嵩打電話來催。蕭慕安一邊開著車,一邊回道:“在路上了。”“哪裡不能吃頓飯,非要跑西寧度假村來,這麼遠!我可是明天的飛機,今晚一定要回市區的。”蕭慕安抱怨道。嚴嵩在電話那頭憨笑:“放心!不會玩太晚,定讓你趕回去!”蕭慕安無奈,應了聲“是”就掛斷了電話。西寧度假村在H城城西的西寧鎮上,蕭慕安倒是第一次來。鄉村樹木繁盛,比起市區涼爽舒適得多,他打開車窗,清新的泥土芬芳撲麵而來。如此,他倒覺得沒有白來。西寧度假山莊抱湖而建,三麵環水,後依傍著一座小山。整體呈徽派建築風格,灰白的牆麵,飛揚的屋角。湖邊多建有水榭,圓月形石門洞開,隱隱可見一湖蓮花開得正甚,倒是令人心曠神怡。蕭慕安剛停下車,嚴嵩便迎了上來。“蕭公子駕臨,西寧度假山莊真是蓬蓽生輝!”他長著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笑起來很是歡樂的樣子。“少來!”蕭慕安捶了捶他的肩膀,斥道。兩人一番言笑,嚴嵩引著他直往香芷園去。香芷園的望月閣地勢較高,可俯覽山莊全景。嚴嵩今日正是設宴於此正廳中。“還是嚴伯伯有眼光,這地挑得不錯!”蕭慕安杵在圍欄邊眺望,讚歎道。“有很多地方的規劃是我提議的哦,比如你現在站的這觀月樓!”嚴嵩上前道。蕭慕安回頭看他,笑道:“是嗎?嚴公子越發了不得了!”那嚴嵩憨憨一笑:“其實,應該說是我未婚妻的功勞!”蕭慕安點了點頭:“早聽說你訂婚了,上次去加州時也不帶給我瞧瞧。”嚴嵩道:“你還說,我訂婚你都不回來!”蕭慕安笑道:“我看你隻有哪天將人帶上婚禮才作數,訂婚不來也罷!”嚴嵩上前捶他道:“你今日可彆胡說,小幽她晚些要過來的!”蕭慕安哈哈笑了兩聲。此時才剛過一點,時間尚早,嚴嵩叫來山莊經理陪著蕭慕安一起玩牌。那兩個經理都是明眼人,蕭慕安雖沒讓嚴嵩說明身份,可他們一看便知這人是貴客。幾場牌下來,一味相讓,嚴嵩蕭慕安一人贏一把,輪著來,讓得相當有水準。嚴嵩玩得倒是洋洋得意,蕭慕安卻覺得無趣極了,便歇了場。這才歇場,那邊就有女人的高跟鞋聲噔噔噔地傳上樓來。“來啦。”嚴嵩熱忱地上前道,擁了擁前頭上來的第一個女人,“外麵熱吧!”那女人剪著清爽的學生頭,笑容甜甜的。她身後還帶了一個女人,一頭黑而濃密的波浪大卷,五官倒還算精巧。“來來,我來給你們介紹!”嚴嵩興奮地拉著那個女人的手走過來。蕭慕安站起身。“慕安,這就是我未婚妻方幽,你可以叫她小幽!”嚴嵩道。方幽微微一笑,點頭道:“您好!蕭先生,常聽嚴嵩說起你!”蕭慕安亦微微一笑:“我與嚴嵩是表兄弟,你不必客氣,叫我慕安就好!”嚴嵩大笑道:“就是!都是朋友,不必客氣,”他又看了看方幽身後的女人,說道:“美珈,也打個招呼吧!”何美珈溫婉一笑,伸手勾了勾耳後的碎發,上前一步道:“您好!”她伸出手,一臉期待地望著蕭慕安。蕭慕安瞥了嚴嵩一眼,有幾分了然,露出極淺的笑意,禮貌性地伸手輕輕握了握。打過招呼,嚴嵩便招呼他們同往一旁的茶室飲茶。嚴嵩哪是有這般雅趣的人,蕭慕安心想。果然,四人一坐定,嚴嵩便道:“早聽說美珈泡茶的手藝一流,今日是不是能品上一品呀?”何美珈抱羞一笑,抬眼瞅了瞅蕭慕安。卻是方幽道:“她泡得再好,你也品不什麼滋味來,白白糟蹋了好東西!”嚴嵩道:“我品不出來有什麼關係?我們這裡有行家。慕安泡茶的功夫可是許家老太爺手把手教的,正好來幫我們評定評定,看看美珈是不是浪得虛名!”“隻怕浪得虛名的是我!”蕭慕安淡淡道,“不過是消遣,何必認真!”茶侍奉上茶葉,悄聲退下。何美珈開始煮水,又取了茶葉給他們聞嗅。蕭慕安微眯著雙眼,嗅了嗅,讚道:“這大紅袍倒是不錯!”“那當然,這可是我爸的珍藏,我知道你喜歡,特意討來的。”嚴嵩道。蕭慕安看著他笑了笑。何美珈泡茶的手藝無可挑剔,堪比專業的茶藝師。蕭慕安看了會,倒沒說話。“小幽,我們去廚房打點下今晚的菜品吧!”嚴嵩道,“慕安的嘴可刁了,這次吃不好,怕是下次再不肯來!”蕭慕安拿眼看他,方幽忙起身訕訕笑道:“也好,我們去去就來。你們坐會兒。”他二人一走,室內一時靜下來。何美珈將一杯衝泡好的茶雙手奉給蕭慕安。蕭慕安伸手接過。“聽說蕭先生也曾在H大讀書,說來我們還算校友。”何美珈率先打破沉默道。“是嗎?”蕭慕安隨口應道。“嗯,我在H大讀的大學,後又去美國加州研讀,說起加州,與我淵源甚深。我媽媽懷我的時候就住在加州,因為很喜歡那裡,便給我取名美珈。”“加州的加?”蕭慕安有些訝異。“原本是的,我長大了不肯,便換了個同音字。”她說著,點了點桌上的殘水,輕輕寫了起來。蕭慕安看了眼,微微一笑,抿了口茶水。“不知蕭先生的名字裡的慕安二字是哪兩個?是和睦的睦,安康的安嗎?”蕭慕安搖了搖頭,亦點了點殘水在桌上寫出“慕安”二字。“哦,原來是這兩字。”何美珈笑道。蕭慕安的腦海中卻一霎閃過一個身影,一個女孩曾歪著頭淺笑道:“慕安,原來是這兩個字。”他還記得,那日他們倆是在商城老街上遊玩。老街上有許多手藝人,或編竹簍,或捏泥人,還有一家做折扇的。當時他們想著正值夏日,折扇倒還用得上,便一時興起跑去學習。琢磨了大半天,又在老師傅的幫助下,才勉強做出一把折扇來。“題什麼字好呢?”孟程心杵著下巴,看著白色的扇麵,小臉皺成一團。那時候她的臉頰尚有些嬰兒肥。“要我說,就什麼也彆寫!”蕭慕安道。“那怎麼行?”孟程心搖了搖頭,“光禿禿的,搖起來的時候多難看!”她想了想,突然道:“有了!”她借了老師傅的毛筆,伏案書寫。蕭慕安湊過去看,扇麵上寫著“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她寫了這兩句,忽地停了手。“怎麼不寫了?”蕭慕安問,暗歎她一手小楷寫得甚好。孟程心放了放毛筆,歎道:“這首詞後麵寫的聚散離苦,甚是傷情,不寫也罷。”蕭慕安無奈地笑了笑,拿起折扇看了看道:“若就這樣,搖起來就更難看了!”孟程心歪著頭想了想,又拿起毛筆寫道“庚午年壬午月,信步閒遊,至商城一老街,偶見善藝,興甚至也,遂悉心以學,製得折扇一副,特此記之。”蕭慕安看著她文不加點,一氣嗬成,忍不住讚歎。“你也來落個字吧!”孟程心於右下角落了名字,又將毛筆遞給他。蕭慕安笑著接過,在右處寫下“蕭慕安”三個字。“慕安,原來是這兩個字。”她歪著頭看著,輕輕笑道。蕭慕安還記得那把折扇孟程心原是要給他當做旅遊紀念的,可後來放在她的小背包裡忘了拿,也不知如今安在。“蕭先生?蕭先生?”何美珈連喚了兩聲,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蕭慕安這才緩過神來,抱歉地笑了笑,伸手端起茶水又飲了一口,茶已有些放涼了。嚴嵩和方幽還沒有回來,他低頭看了看手表,快四點了。何美珈不知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麼話,令蕭慕安的神色突然變得有些沉重。她垂著眼眸不再說話,隻替他換了杯茶。蕭慕安起身道:“抱歉,何小姐,我出去走走。您慢坐!”他說著,正要離席。嚴嵩他們恰走進來,“怎麼了?要去哪?”蕭慕安見他們回來,猶豫了片刻,又坐了下來,道:“怎麼去了那麼久?”嚴嵩哈哈笑道:“我去準備了幾瓶好酒,今天我們可要不醉不歸。”蕭慕安皺眉道:“我開了車的,今晚要回去。”嚴嵩擺手道:“沒事,我幫你叫了司機,你放心地喝就是了。”他大大咧咧地坐下,端起一杯茶,一飲而儘,如牛飲水。蕭慕安忍不住笑了笑:“看起來,你又得了好酒。”嚴嵩好酒,每每得了好的,總要拉著他一起品嘗。“你還說呢,這次回來有一個多月,卻沒時間陪我喝酒。眼看明天又要走了,還跟我推辭。”嚴嵩不滿。“我這次回來是有正事,況且你哪次去洛杉磯我沒有用好酒款待的。你可知那傑西如今隻要聽得你要來,便躲著不敢出來了。”蕭慕安回道。嚴嵩立馬又哈哈大笑起來:“那傑西家的藏酒確實不錯,哪天你帶我去逛逛他家藏酒的酒窖吧!”蕭慕安攤手道:“把老鼠放去油罐裡的事情,誰肯呀!”方幽與何美珈不禁大笑起來。嚴嵩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又道:“蕭伯伯身體都大好了?天源的事情都了了嗎?”蕭慕安點了點頭,因為有外人在,他不想過多談論天源。卻是嚴嵩不長心地繼續問道:“聽說天寶一事的責任追究上還有記者在刨根問底呢?是不是呀?”蕭慕安微微一笑:“那些事情自有公關部的人處理,何必操心。”嚴嵩“哦”了一聲,點頭道:“也是。”卻是何美珈接話道:“那些記者也真是討厭,當事人都已經得了賠償不追究了,他們倒追究個沒完,無非就是想弄到錢或者名頭。”方幽應道:“對了,聽說你家生活館的家具也出了些問題,前段時間也傳得沸沸揚揚的。如今可處理好了?”何美珈撇了撇嘴道:“還在處理吧,總有人唯恐天下不亂。我爸說了,那些記者都一個德行,全是喂不飽的狼。”蕭慕安不禁蹙眉,側了側身,朝窗外望去。方幽忙向何美珈使了個眼色,何美珈咧了咧嘴,方知自己失言。窗外,曉風和煦,不遠處的湖麵上灑滿陽光,盈盈閃動。坐在望月閣上眺望著,那湖環抱山莊,仿若彎彎的月牙,倒不負“望月”之名。忽地,蕭慕安的身子微微一怔,目光落定到湖邊的一顆楊柳下。那楊柳樹下站著一個人,一身暗紅色的襯衫配米白色長裙,正對湖麵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