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鐘維勳對連樂青喊了一句。周圍的人太多,而且手裡麵都有家夥,若是他一個人,倒能全身而退,但是拖著連樂青……不免分心。柏斯年雖然不會打架,但要掩護兩個女生逃跑,想來是沒有問題。鐘維勳擋在門口,他身材修長,揮舞著棍棒,那氣勢,竟然一時沒有人敢近身,柏斯年趁機撬開窗戶,準備帶著兩個女生跳出去。連樂青看著那幾十個人,瞬間淹沒了鐘維勳。鐘維勳的確很強,看似輕輕鬆鬆就能同時放倒好幾個人,但他能堅持多久?警察應該會在半小時內趕來,那時候鐘維勳會變成什麼樣子了呢?她完全不敢想象。這個村子跟她到過的其他地方不一樣,他們的貧窮不是因為地理上的貧瘠,而是因為被物質上的貧瘠擊中之後,精神上的一無所有。當然了,她會做出這種評價,或許是因為很幸運,能夠在富裕的地方,溫馨的家庭出生,雖然年少時期遭受打擊,但受到不錯的教育,也遇到很多人向她伸出援手,比如在“火眼金睛”上默默關注她的Nick,比如上T大之後幫她介紹尋寶業務的學姐謝懷遙,比如和她一起並肩作戰的Keely,再比如……眼前的鐘維勳……沒有這些溫暖,為了父親的醫藥費手足無措的自己,會不會淪落街頭,走上和這些村民一樣的道路?隻為眼前的貪欲活著?自暴自棄地賭博?以為自己可以以最小的代價和命運抗衡?就算錯了也隻能一錯再錯,為維護千瘡百孔的日常,繼續瘋狂下去?把法律、道德、人倫全部拋諸腦後?連樂青想到這裡,視線不禁模糊起來,柏斯年和Keely喊了她好久,她都沒有聽到,腳步就定定地停留在原地。鐘維勳的動作仿佛慢鏡頭,甩在額前的細碎短發,微蹙的眉頭上大顆大顆的汗珠,緊捏著的拳頭,騰起的長腿……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中分頭無聲無息地靠近他,掄起棍棒,朝鐘維勳的脖子敲下去。她衝著他大聲叫喊,眼見他扭頭看她,一點點地合上眼睛,倒下,連樂青不顧Keely的阻攔,朝他狂奔過去……她知道這樣根本沒用,卻忍不住做出這件,就算是以後回憶起來,也覺得不理智的事情。“不過是錢,我們都可以給你。”她擋在鐘維勳身前,把自己的包還有他的包都丟出去,對著刀疤臉說,“放我們走,這裡發生的事情,我們不會說出去。”刀疤臉倒是吃驚不小,這個丫頭仿佛風一吹就會倒,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強出頭,仿佛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她害怕的事。而她與自己對視的時候,眼神裡也沒有慌張、鄙夷或是仇恨,而是平靜地跟他探討解決方案。“我要的不是錢。”他被她的眼神感染,不由自主地揮手,讓其他人停止了動作,淡淡地問道,“我隻想知道你是怎麼看出苟大偉手中的飛仙鏡是贗品的。”連樂青沒想到對方的目的竟然是這個,看不出刀疤臉,在造假事業上還有著精益求精的態度,一時間愣了。“這……”她不知道怎麼解釋。鐘維勳卻揉著脖子開口了,他雖然沒有昏厥,但也是半天沒有爬起來,強忍疼痛道:“紋路不對。”“彆胡說!”苟大偉慌裡慌張地否定,對著刀疤臉解釋道,“頭兒,我們是按照頭模鏡做的模具,紋路不可能有差彆。”連樂青知道鐘維勳根本沒看到過苟大偉手裡的鏡子,不過是拖延時間,生怕刀疤臉因此遷怒於他,於是順著鐘維勳的話往下編:“沒錯,紋路不對。真品都是古代匠人一心一意打造的,現代工業製造出來的雖然精致,卻沒有……靈氣。”“靈氣?”刀疤臉琢磨這個詞,琢磨了半天,還是不怎麼理解。“就是匠心,以人養物之心。現在的人隻知道索取,用物來養人,卻不知道人也是可以養物的。就比如說玉。”鐘維勳接過連樂青的話頭,他指了指離自己最近的中分頭脖子上掛的玉佩。一般剛出土的古玉都會有沁色,顯得有些暗淡,所以佩戴者必須通過“盤”,來讓它還原本來的色澤。古代人對盤玉很是講究,《古玉辨》中將盤玉分為:文盤、武盤、意盤。其中文盤最簡單,就是多佩戴,常摩挲,玉器與人體、外界頻繁接觸後,會發生一係列物理、化學反應,從而改變玉的樣貌。缺點是花費時間長,有可能要持續一二十年。相比之下,武盤就顯得簡單、粗暴、快捷多了,找塊白布摩擦玉器,用高溫逼出內在的玉質,但這樣做也有致命的缺點,操之過急就會將其毀掉。至於意盤聽起來更像是個傳說,必須備齊天時、地利、人和三個要素:讓聖賢在天地靈氣聚集之地,手握玉器,使用意念與玉器進行心靈對話……“古鏡也需要類似的‘養’,出土之前被什麼人使用,出土後又得到怎樣的保養……這是現代仿品無論如何都不能體現出來的。”連樂青也聽Nick說了些關於古鏡的事情,從沒聽說過“養”,畢竟金屬跟天然玉石有著質的差彆,但刀疤臉聽得愣住了。“果然這裡頭有很多我不清楚的東西。”他那滿是橫肉的臉上竟然露出學生般謙和的笑容,隨即讓其他人把連樂青和鐘維勳從民宿裡帶走,囚禁在一間偏僻的平房裡,“兄弟,在你教會我怎樣‘養’鏡之前,就待在這裡,委屈了。”鐘維勳和連樂青的身份證件、手機還有其他東西都以“代為保管為由”被他收走,兩個人的手和腳也被捆綁起來,靠坐在一張破木床的兩頭。那房間裡光線晦暗,連樂青幾乎什麼都看不到。“我不要待在這裡。”她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聲音發顫,鐘維勳意識到不對勁兒,艱難而緩慢地朝她移過去,抬起雙手碰了碰連樂青的額頭,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幾天太過勞累,她竟然有些發燒。“水!”鐘維勳焦急地朝外麵大喊,“快給我們找點水,還有感冒藥、退燒藥!”過了好一會兒,苟大偉才走進房間,扔了兩瓶礦泉水給他:“你們怎麼這麼嬌氣,喝點水,睡個覺就好了,要什麼藥!”苟大偉的身軀背對陽光,隻有眼白是亮的。連樂青抬頭望著他,竟然像是見到什麼可怕的怪物一樣,縮成一團,手和腳控製不住地顫抖,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喊道:“不要過來,不要,不要……”“快出去!”鐘維勳的眼睛都紅了,發出憤怒的低吼。“你這小子都成這樣了,還跟爺似的,要不是看在老大的分上……”苟大偉做了個砍頭的動作,罵罵咧咧地走了出去。鐘維勳用被綁著的雙手夾起礦泉水瓶,咬開蓋子,遞到連樂青嘴邊,她卻像是不認識他似的,瞪大眼睛,東看看西看看:“櫃子呢,櫃子,櫃子……我的櫃子……”這個樣子的連樂青,說好聽點,像是受了刺激的小動物,說難聽些,精神似乎出了什麼問題。鐘維勳見過她的各種表情,驕傲的,淘氣的,自信的,高興的,討好的……卻從不曾見她這個樣子,心裡一沉,說不出的難受。她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樣的事情?可怕到什麼程度,才能讓嬉皮笑臉的她變成這樣?他小心翼翼地張開胳膊,把她的腦袋摟入懷中,用下巴抵著她的頭頂,胸口緊緊貼在她的後背上。“櫃子在這裡。”他沒有覺察到自己的語氣溫柔得不像樣子。鐘維勳看過不少和心理學有關的書,他記得,人在感覺到不安全的時候,會下意識地蜷縮起來,模擬回到母親子宮裡的樣子。他驀然想起,最初見到連樂青,她就蜷縮在櫃子裡,這才明白,她一直在追尋安全感。她一直強顏歡笑,彆人都是人前戴著盔甲與麵具,讓人覺得難以接近,她卻把自己偽裝得平易近人,活得也太累了吧?他心疼地收緊了四肢,連樂青感覺到來自他肌膚的壓迫,呼吸慢慢地平靜下來,眼瞼微垂,頭不自覺地靠在他的胳膊上,柔軟的嘴唇貼著鐘維勳的皮膚。鐘維勳安靜地看著她,仿佛那是他見過的最美麗的畫,一時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他不自覺地低下頭,一點點朝她靠近。就在他快要碰到她臉龐的瞬間,外麵突然傳來刺耳的警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