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黃牙除了高仿工藝品,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來,哪知道,這回他引著自己和鐘維勳進了倉庫。裡麵除了瓷器,還有玉器、文房四寶,以及一些精巧的古物,似乎是根據他個人喜好收集的。還是溫故道法高,能讓黃牙這樣的老狐狸不得不忍痛拿出誠意。想到之前摔碎了人家的粉彩大碗,連樂青決定客氣一下,不拿太貴的東西,然而視線剛從架子上閃過,瞬間,連樂青的身體就跟被定住了一樣,上齒碰著下齒,視線再也無法移開。那是一尊做工粗陋的觀音銅像,跟那天在鐘維勳家打盹時出現的畫麵裡,還有她童年見到的那尊一模一樣。明明知道這隻是量產的仿件,真正的那尊觀音銅像十三年前就被她拿著了,現在好端端地待在Keely家的衣櫃裡,但黃牙的這尊銅觀音和自己的那尊太像了,見到實物這一秒,連樂青還是受到了衝擊。鐘維勳看出她的異樣,眼裡露出探究的表情,淡淡地問:“還好嗎?”這話讓她如夢初醒,察覺自己失態,立刻捂住肚子,擰著眉毛呻吟起來:“肚子疼……”“是不是剛才吃了什麼不該吃的?”鐘維勳冷冷地瞄了眼黃牙,聲音卻帶著平時罕見,不對,應該是從沒有過的溫柔和關切,讓習慣了他冷言冷語的連樂青有些受寵若驚。黃牙無辜地笑道:“鐘老師,你們是溫老板的朋友,我怎麼敢怠慢,剛剛我們吃到的菜品,全都是特意交代讓廚房挑的最新鮮的。”“不關食物的事,是我自己腸胃不太好。”連樂青擺擺手。她很清楚,撒一個謊就要用很多謊去圓。但尋寶工作涉及的金錢數量太大,俗話說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下一秒會被誰算計呢,所以連樂青習慣了睜著眼說瞎話。“腸胃不好還那麼喜歡吃烤串,臭豆腐?你對慢性自殺很有興趣?”果然前一秒的溫柔是錯覺,鐘維勳馬上就露出了刻薄毒舌的真麵目。不過,這男人真是霸道又囉唆,難怪找不到女朋友。那個叫盧恬的主持人真是瞎了眼,還為他爭風吃醋。連樂青在心裡嘀咕,但她沒有回嘴,因為周圍人這麼多,她不想讓鐘維勳在眾人麵前難堪,雖然以她對他的了解,自負如他根本不會覺得這是件多麼難堪的事。於是,她擠出一個尷尬的表情,轉移話題:“老板,衛生間在哪裡?”彎著腰逃出他們的視線後,連樂青躲在衛生間角落裡,動作利落地給Keely打了電話:“Keely,能不能查到聚寶齋的出入庫貨品記錄?顧耀華可能把音樂鐘給了這家店鋪。”“我試試。”很快Keely就得到了連樂青想要的資料。不過交易記錄裡出現的商品都是瓷器。她頗為遺憾地告訴連樂青,要查其他隱藏的記錄,至少還要花幾個小時。連樂青想了想說算了:“樸春一個月前還了八十萬欠款之後,顧耀華就應該按照合約交還琺琅料音樂鐘,他卻把東西給了聚寶齋。聚寶齋估計也知道這音樂鐘來得不光彩,所以對此閉口不談。你看看能不能假裝成喜歡收藏古董鐘的客戶找他套話。”話音剛落,門外傳來輕輕的咳嗽聲,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我說,你沒事吧?”竟然是鐘維勳,難不成他在監視自己?那剛剛的話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聽到了多少?會不會對她產生懷疑?一連串的問題跳進連樂青的腦海中,她發現自己在衛生間蹲了十多分鐘,現在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慌忙掛了電話,按下馬桶衝水按鈕,在嘩啦啦的水聲中開門出去,走到門口還甩了甩手上的水:“對不起,我有點拉肚子,不過現在好了。”鐘維勳皺眉,他認識的女人,哪個不是見了他就收手攏發,擺出大家閨秀的模樣?唯獨這個連樂青在他麵前耍賴、撒潑,什麼都做,總之把她最粗魯但也最真實的一麵都暴露在他麵前。她看他的時候眼睛裡似乎也沒有一般女人的那種纏綿的情愫。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發現讓鐘維勳隱隱有些不快,幾乎是下意識地,他抬頭掃了眼鏡子,裡麵映出自己那張棱角分明的臉。等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時,連樂青已經走遠了。第二天一早,鐘維勳在所長的千呼萬喚下,回北城鑒定所坐班,出門的時候,連樂青笑眯眯地衝他揮揮手,鐘維勳靜默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開門離開。結果,鐘維勳前腳剛走,連樂青就跑到樓上,關好門,偷偷聯係Keely。Keely的情緒並不太好:“樂青,你讓我查的聚寶齋我查過了,他們老板是老狐狸,一口咬定,他們不懂古董鐘,也不做這方麵的生意。客戶出再高的價格收也沒用。看來他們有固定的圈子,不會搭理陌生人,更不可能泄露顧耀華的信息。”說到這裡,Keely無端想到北城郊區的爸媽,還有那個長到十五歲,隻知道伸手要錢的妹妹,歎了口氣。“圈子這種東西還真是討厭啊,不過也沒有辦法。地球上還沒有人類的時候,就那些上躥下跳的猿猴也要按照強壯程度,血緣關係分出個親疏吧?”連樂青知道她在想什麼,安慰了一句後,腦子裡突然冒出在電視台看到的那份藏友報名名單,忙道,“Keely,你查下顧耀華和陳翰海之間有什麼聯係,最近有沒有做私下交易?”“陳翰海?”“就是前些時間新聞裡麵的彆墅被盜的業主,鐘維勳為他做了司法鑒定……然後就被這笨蛋記恨上了。”“顧耀華、陳翰海……”Keely搜索了一會兒,皺著眉頭說,“查到了,他們都是玫瑰俱樂部的成員,至於私下交易,沒有信用卡和儲蓄卡記錄,現金就不知道了。”噗!連樂青正拿著自己的杯子在喝水,聞言,差點沒把水噴到鐘維勳的寶貝唱片機上:“玫瑰?那是什麼東西?”這兩人的形象跟這個詞相差太遠了吧。倒是鐘維勳……她幻想了一下,他嘴邊叼著玫瑰花的模樣,有種詭異的美感。不過,那個人本身更像是高嶺之花,比如天山雪蓮。“玫瑰俱樂部是北城的富人交友中心。入會資格隻有一個:身家高於五千萬。陳翰海和顧耀華,一個單身,一個離異,經常在裡麵和女孩子約會。”Keely無奈地聳聳肩,她知道連樂青聰明,可是常識少得可怕,“這周六晚上八點,在維多利亞酒店,有個大型相親會。”“聽起來很好玩啊。”連樂青的嘴角勾出一個笑容。玫瑰俱樂部為討好VIP客戶下了血本,到了周末,整個酒店都被鮮花、氣球營造出來的浪漫氣氛包圍。停車場滿是豪車。到場男士無不西裝革履,戴著顯示身份的手表,不過這其中的大多數人的外表隻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啤酒肚是標配,少數幾位還禿了頂。反觀女士則是清一色的漂亮姑娘,穿著露著胸脯和長腿的禮服,踩著細長的高跟鞋。“不管什麼時代,錢都是男人的盔甲,美是女人的刀劍。”連樂青看得不住搖頭,心裡生出一個評價,“鮮花搶著插在牛糞上。”她今天穿的是從謝懷遙那裡借來的金絲盤龍抹胸禮服,謝懷遙特彆喜歡中國風的東西,是北城一家高級時裝定製會所的常客。而這件禮服是北歐一位知名畫家和會所老板跨界合作設計而成,胸口金絲采用了昂貴的6K黃金纖維。又不是參加奧斯卡頒獎晚會,用得著那麼誇張嗎?連樂青搞不懂為什麼要那麼麻煩,她隻是覺得穿牛仔褲和T恤會被服務生拒之門外,所以問問謝懷遙有沒有多餘的禮服。哪知道謝懷遙竟然亮出了這等寶貝。可她平常隨意慣了,試穿這麼隆重的禮服時,手都有些哆嗦,生怕自己的汗水氧化了禮服上的黃金。不過謝懷遙見連樂青穿著剛好,說什麼也不讓她脫下來,還笑盈盈地為她化了妝。謝懷遙不愧是雕塑專業的高才生,手繪功底了得,托著彩妝盤,蘸了色往連樂青的眉眼一陣塗抹,連樂青的五官瞬間就立體起來,紅潤的嘴唇和微微上挑的眼角,露出些微成熟的風情。再加上十厘米高的金色高跟鞋和黑色小羊皮手包,她站在Keely身邊也毫不遜色,所到之處,男士們無不注目,甚至也有女人流露出嫉妒的目光,猜測兩人是從哪裡跑來的嫩模。不過連樂青本人可不這麼覺得,她一臉痛苦地和鞋跟搏鬥,幾乎掛在Keely身上才能行走。“樂青你這樣不行,把背挺直走路,高跟鞋穿在腳上才有感覺。”Keely輕聲提醒道。“什麼感覺?”“身後有千軍萬馬的感覺。”“我又不是女將軍,千軍萬馬跟在我身後也沒什麼用,不過Keely,你發現沒,他們都在看你呢,要不然你從裡麵挑個看得順眼的,嫁過去當闊太太,以後就不用跟我掙辛苦錢了。”Keely莞爾:“金錢、相貌不過是過眼雲煙,哪能指望這兩樣東西的結合能過一輩子。”“要我是男生一定娶你!”連樂青的眼睛閃閃發亮,她佩服地伸出大拇指,“你無時無刻不在證明美貌與智慧可以並存的真理!”“好啊,要是三十歲還嫁不出去,你娶我。”兩個女生一邊打鬨,一邊在男客之間搜索著,很快,她們發現了目標人物——顧耀華。不過這個顧耀華看上去似乎不是來和美女相親的,招呼了幾名男士之後,進了電梯,朝樓上的包間走去。根據Keely得到的情報,玫瑰俱樂部幕後的合夥人中便有顧耀華的名字,他和很多富豪會員都熟識,時不時地會以“古玩交流學習”為幌子,在樓上的包間裡拍些寶貝,至於其中的性質,合法或者是非法,隻有當事人最清楚。謝懷遙利用手頭的關係,弄到了以前參加過這個拍賣的客戶名單,並讓其中一名客戶,把連樂青和Keely介紹給顧耀華。兩個女生正要尾隨他進入電梯,一柄水墨畫折扇“啪”地打開,擋在了連樂青麵前。“這不是連小姐嗎?”來人長發披肩,穿的是繡著明朝飛魚圖案的水藍色絲綢長袍,唇紅齒白,微微挑眼時,眼裡露出盈盈的笑意,那種雌雄莫辨的妖媚之美,將此次過來釣金龜婿的鶯鶯燕燕都比了下去。“這麼明豔動人的姑娘,還用相親?”他笑眯眯地打量著連樂青,完全不避諱眼裡流露出的驚豔。連樂青隻能眼睜睜看著顧耀華乘著電梯上去,苦笑著跟溫故打起了哈哈:“溫老板見笑。我二十五歲了,還沒男朋友,這不得著急了嗎。”“彆急,有我呢。”溫故眨眨眼睛,湊到她耳邊道,“你不覺得我們之間挺有緣分的?”“真是那麼有緣的話,”連樂青後退一步,和他拉開距離,嘴上也不讓他討便宜,“溫老板就不會把櫃子賣給鐘維勳了吧。我聽人說過,古董這玩意是有生命的,得給有緣人。在溫老板心裡,錢、緣孰輕孰重,大家都明白不是嗎?”“連小姐你這張嘴真是厲害。”溫故哈哈大笑。Keely和連樂青本來已經夠醒目,加上溫故發出的聲音,大堂裡的人不注意他們都難。在眾人投來的目光中,有一道格外冷厲。連樂青不禁覺得背脊一涼,心裡生出不好的預感,順著那道目光看過去,不偏不倚對上了鐘維勳的眼睛。他竟然也來相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