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那年下雪的深冬,任容幸第一次遇見林時堯。一輛嶄新的進口汽車停在舊城區的胡同口,兒時的任容幸正玩著新買的遊戲機,父親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讓他去瞧車窗外的人。任容幸不耐煩地停下手中遊戲,望向車窗外麵——地麵積了厚厚一層雪,冰天雪地裡,一個男孩抱著一個小女孩在哭。臟兮兮的臭小子,這是任容幸對林時堯的第一印象。他身旁的小女孩衣服倒是乾乾淨淨,腦袋紮著兩個羊角辮,也沒哭,一臉沒心沒肺的笑,舉起小手替男孩拭淚。“爹地,他為什麼要哭?”任容幸不解地問。哭得那麼慘,像在號喪。“他那是太高興。”父親摸兒子的腦袋,“他叫時堯,以後就是你的小夥伴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弟弟,你就把他當作自己的親弟弟,知道嗎?”任容幸撇撇嘴,他才不想要個窮酸又愛哭的弟弟,繼續玩手中的遊戲機,低聲嘟囔道:“我不喜歡他。”即使再怎麼不待見林時堯,他還是住進了任容幸的家,轉學到了任容幸的學校,兩人同吃同住,外人見了都以為他們親如兄弟。“任容幸,你那個鼻涕蟲弟弟呢?”陳墨來任容幸家打遊戲,故意鬨他。任容幸狠狠踹了陳墨一腳,“你再瞎說我踢死你。”“我沒瞎說。”陳墨躲在電視櫃的後頭,伸出腦袋大吼,“我媽說了,林時堯是你爸的私生子,他媽是第三者,要不然為什麼把他接回來住,還讓他當你兄弟?你傻不傻,這都沒想到!”“我爸說了他不是!”任容幸憤怒地舉起拳頭去追陳墨要打他。陳墨邊跑邊叫:“你爸騙你的!傻子!”關於林時堯的身份,旁人說得多,後來連任容幸自己都忍不住要信了。任容幸偷偷打量時堯的五官,越看越覺得他長得跟自己挺像的。難道他真是我弟弟!小小年紀的任容幸感到萬分難過,接受不了一個憑空冒出來的野孩子來做他的弟弟,於是加倍欺負林時堯。命令他給自己跑腿、幫自己寫作業,心情好的時候跟時堯打一架,心情煩的時候也要跟時堯打一架。時堯又打不過他,隻有挨揍的份。後來,任容幸發現林時堯脾氣是驚人的好,不管自己如何欺負他,他都不做聲,也從不向父親告狀。任容幸沒法子,偷偷翻他藏在書包裡的日記本,想找出時堯的要害,不然自己豈不是白欺負他了。林時堯自懂事時養成的習慣,日記寫得很長,一天寫一篇,漫無止境地寫。任容幸無聊地翻看日記,一開始是流水賬式的文章,早上吃了什麼,晚上乾了什麼,好沒意思。後來他長大了些,寫的東西也情真意切起來。寫他媽媽工作很辛苦,家裡日子過得緊巴巴,常常幾天吃不到一頓肉,他最喜歡去鄰居家奶奶那兒吃飯。鄰居家奶奶有個小孫女最近搬過來,她跟自己一樣大,很愛講笑話,喜歡邊看電視邊寫作業。那個小女孩叫葉婷汀,林時堯給她取了個名字叫做葉小洲。全世界隻有自己叫她葉小洲,一想到這個林時堯就開心。任容幸皺眉回憶起胡同口林時堯抱著痛哭的小女孩,估計她就是葉小洲,繼續往下看。自從這個葉小洲出現,時堯的日記就被她的名字占滿了。“葉小洲的外婆今天帶我們去電影院看《霸王彆姬》,葉小洲說,我媽媽長得像電影裡的女明星,我也覺得我媽媽很漂亮,雖然她這幾年老了許多。”“葉小洲考試又拿第一名了,雖然是倒數第一名,但她說成績不好沒什麼了不起的,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才是好學生,她除了智這方麵拖後腿,其他每一項都很優秀。我覺得她說得沒錯,葉小洲的人緣那麼好,大家都喜歡跟她玩,成績不好也沒什麼。”“葉小洲,我好想她。任容幸一定從來沒遇到過像她這麼好的女孩,所以才喜歡欺負人,我不能跟任容幸計較,他真可憐,他都沒有喜歡的女孩。”看到這兒,任容幸生氣地甩開日記本。原來林時堯一直覺得自己可憐,他不就是多了個葉小洲嗎?他憑什麼就覺得自己可憐了!任容幸氣死了。他非要去會一會這個葉小洲不可。……“所以,你見到我了嗎?”葉婷汀下巴磕在膝蓋上,一瞬不瞬地看著躺在沙發上的任容幸。他的手背覆住眼,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有。”他跟時堯在小學門口等了好久,直到問時堯舊日的同學才知道,葉小洲早就轉學走了,她外婆去世後就回葉家了。葉婷汀垂眸,心裡有些難受,原來年幼時曾經有個男孩深深地喜歡過自己,若不是今日任容幸告訴她,或許自己一輩子也不會知道。“那時堯現在人呢?”葉婷汀問道。“他去了美國。”任容幸單手搭在葉婷汀腰間,將她摟進懷裡,兩人同時躺在狹窄的沙發上。“他還會回來嗎?他還好不好?”葉婷汀親了親任容幸的下巴,討好他。“哼。”任容幸捏住葉婷汀的嘴,一臉不高興道:“你是不是以為他會踏著七彩祥雲回來娶你啊?我告訴你,美國洋妞身材火辣又知情識趣的,時堯肯定早就把你給忘了。你少惦記他了,知道嗎?”“嗚嗚。”葉婷汀被他捏住嘴,什麼話也說不出口,無法回嘴,隻好捏任容幸腰間的肉,隻是他腹肌硬得像鐵塊,自己怎麼捏他也沒反應。葉婷汀還有好多話想問。她想問時堯是不是你的親弟弟?時堯為什麼去美國呢?你後來還有沒有欺負過他啊?可是,任容幸不肯讓她再問了。時堯這兩個字像一把鑰匙,能解開很多的秘密,也像一把枷鎖,讓兩人之間的關係停滯不前。葉婷汀心想:能得知時堯一切都好,也就足夠。就讓時堯永遠留在過去吧,留在那些美好的不複存在的舊日時光。……彭顯跟喬臣在國金的負一層打桌球。打了會兒,秦莫岩也來了,吊兒郎當坐在沙發上問:“唉,任容幸呢?”彭顯俯身戳了一杆,回道:“等會兒到,他女朋友今天生日,白天的時候出了點事兒,現在陪她呢。”秦莫岩:“哪個女朋友?胸挺大的那個?”喬臣嘻嘻一笑:“對,葉婷汀,我們籃球隊經理。”“誰打的啊,這麼不要命,動任少的女人。”彭顯瞥他一眼:“除了季傾還能有誰,你還不清楚季傾那個瘋婆娘,她要想整葉婷汀還不跟玩蛐蛐似的。”“不至於吧,任容幸跟季傾分手都分清楚了。”秦莫岩對葉婷汀沒意見,如果季傾真要跟她過不去,這麻煩可就大了。彭顯搖頭:“秦莫岩,你也幫著勸勸季傾吧。陳墨的事兒鬨太大了,她跟任容幸走到了死胡同,老這麼糾纏著沒意思。”其實季傾以前挺好的,雖然有點大小姐脾氣。自從跟任容幸在一起,就成了個作天作地的妖精,反正不管鬨出什麼事兒,都有任容幸跟在後麵給她擦屁股。陳墨差點被她害死,任容幸愣是一個字都沒跟大人提過,把所有的錯都攬自己身上了,季傾她還想怎麼著。“我哪兒勸得動季傾,她以前殺人放火的缺德事乾得還少啊?任容幸自己都不管,我憑什麼幫他管,我管得動嗎我?”彭顯低聲喃了句:“冤孽。”任容幸來了後,什麼話沒說,恣意地癱沙發上,嘴裡叼著煙,垂頭玩手機。喬臣輸了彭顯的球,不樂意再打,坐到任容幸身邊來,低聲問:“葉婷汀現在怎麼樣?傷得重不重?”任容幸:“還行,我剛送她回家了,那丫頭心大。”不管傷得重不重,發生了這種事兒,一般女孩子至少得痛苦個好幾天,葉婷汀在學校睡了一覺就跟不記得了似的,也沒提過要報仇,但這種事兒壓根不需要她提,任容幸自然會幫她搞定。喬臣:“找著是誰乾的了嗎?”任容幸沉沉地說:“還沒,那幾個女的不是市一高的。”喬臣撇嘴:“難怪敢在學校裡動手,季傾這女人真夠陰險的。”秦莫岩插了句嘴:“你們問過季傾了嗎?又沒有證據說是她指使的,彆到時候冤枉了她。”“秦莫岩,你彆站著說話不腰疼。”彭顯把杆扔了走到秦莫岩身前,“要是今天被打的是易悠然,你能這麼冷靜?證據?要什麼證據,季傾什麼德性你不清楚啊。”秦莫岩霍然起身,怒道:“唉,彭顯,你衝我發什麼火,我有說不幫忙?趕緊把人找出來啊,我能替你把人祖墳都挖咯。”任容幸不想聽他們在這兒辯。他一直聯係不到季傾,她可能沒開手機,這件事八九不離十,與她脫不了乾係。任容幸望向秦莫岩幽幽地說:“替我轉告季傾一聲,這是最後一次,她要再動葉婷汀,我會連同陳墨的賬一起跟她算清楚。”次日。任容幸找出了欺負葉婷汀的那幾個女生。雖然季傾才是幕後主使,無奈找不到證據,念在過去的情分,任容幸也想再給她一次機會,如果她能趁早清醒過來自然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