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蛋黃的夕陽垂掛在天邊,顧陽在教室留到最後,他走上講台擦黑板,粉筆塵飄散在空氣中。一回頭,葉婷汀坐在他的座位上,掛著淡淡的笑意,恬靜地看他。他不知與她說什麼話好,無意識地揉碎了指尖的粉筆塵埃,麵色沉靜,眉梢微鎖,帶著不易察覺的哀愁。葉婷汀起身朝他走去,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角。顧陽還是沒理她,拿起一旁的書包往教室外走。葉婷汀跟在顧陽後麵,兩人一路無話,慢悠悠地回家。明日就是籃球聯賽的第一場比賽,今日籃球隊放學後的練習改為自由活動,讓球員們好好休息備戰。路這樣靜,這樣空曠。漆黑的夜,樓道裡的燈一個接一個亮起,顧陽安靜地走在她前麵,這個世界有那麼多人,葉婷汀知道,隻有他會陪她回家。“顧陽。”葉婷汀翕動雙唇,在他進門前開口。仰望著顧陽淡漠而疏離的背影,輕聲道:“我錯了,我不該不聽你的話去附中找任容幸。”顧陽停住腳步,葉婷汀垂首繼續說:“我不該瞞著你和他來往,明知道他根本沒想跟我談戀愛,隻是和我鬨著玩兒的。”葉婷汀深吸一口氣,滿腹的酸楚在顧陽麵前終是潰不成軍,眼眶含淚,淒聲說:“我錯了,我不該喜歡任容幸,我不該騙你,對不起,你不要不理我……”她說完這句再也說不出旁的話,捂住臉蹲下身子小聲地哭,樓道裡的燈熄了,誰也看不清黑暗之中,葉婷汀在死死地咬唇痛哭流涕。沒過多久,葉婷汀聽見腳步聲逼近。樓道的燈再次亮起。顧陽托起葉婷汀哭花了的臉,溫柔地將她摁進自己的懷抱裡,暖聲道:“不要緊。”“怎麼會這麼愛哭呢。”“你媽要是見了,得以為我欺負你了。”葉婷汀掏出手帕擦鼻涕,五官皺得亂七八糟地喊:“才不會,你才是我媽的親兒子,我隻是撿來的。”顧陽輕笑出聲,揉了揉葉婷汀的發頂。哭紅眼的少女擦了鼻涕的手帕又拿去擦眼角,怯生生地問顧陽:“你當真不怪我?不會不理我嗎?”葉婷汀擔驚受怕了一下午,沒想到他這麼好說話。顧陽把她從地上扯起來:“你想喜歡任容幸就去吧,不要三天兩頭哭鼻子就好。”“我才沒有……”葉婷汀有些害臊。“明天的籃球賽他來嗎?”顧陽雖是這樣問,其實早有答案。葉婷汀撅嘴生氣地擺頭,顧陽揪住她的唇瓣往外扯,笑道:“都能掛茶壺了。”他湊近了她,眼神瞥過葉婷汀紅腫的嘴唇。顧陽垂眸,神色黯淡了一些,轉身拿鑰匙打開家門。籃球賽在市立籃球館舉行。下午兩點,籃球隊一眾隊員聚在更衣室裡,做出場前最後的準備。彭顯伸出手掌,穿紅色球衣的市一高隊員一個接一個將手蓋在他手掌上,彭顯手臂肌肉鼓脹,渾身積蓄著力量,大聲咆哮道:“1,2,3,加油!”“加油!”籃球隊少年們英姿勃發,齊聲喊道。葉婷汀抱肩站在一旁,深深凝視大家,又屏息往更衣室門口頻頻望去……明知不可能,心底裡還是抱有一絲希冀,任容幸會出現……隊員們自更衣室魚貫而出,顧陽是最後一個,經過葉婷汀時他停下腳步,清雋的麵容露出璀璨的笑意。葉婷汀明眸皓齒,伸出拳頭與顧陽對擊一下,愉快地說:“加油。”顧陽點點頭,頎長的身影走出門口,迎接他的是市立籃球館兩千多名觀眾熱情盛大的歡呼聲——第一節比賽正式開始。下午兩點,城金醫院。任容幸躺在私立醫院小花園的長椅上曬太陽,消毒水的味道,草木的芳香,嘰嘰喳喳的鳥語,來往人群的腳步聲……他睫毛顫動,掀起眼皮,慢慢睜開眼。腦海裡葉婷汀咬牙含淚的畫麵還是揮之不去。“哥哥,你手機老是響。”任容言掄起小拳頭用力推他哥的胳膊。周末幼兒園放假,任容言纏著他哥要出去玩,結果任容幸竟然帶他來醫院看病,向來人小鬼大的任容言嚇得臉都白了,哭著鬨著不肯打針。任容幸立起身,瞪了眼站著也沒他高的任容言,凶神惡煞地罵道:“閉嘴。”從小被他哥欺負到大的任容言一點兒也不知道怕,鑽到任容幸懷裡搶出他手機。“口,十,小……哥哥,最後一個字怎麼念?”任容言還不到識字的年紀,舉起手機不懂就問。“任容言,皮癢了是吧?”任容幸一把搶過手機,作勢要踹他弟弟。“啊啊啊啊——”任容言抱頭就跑,繞著小花園追蝴蝶,跟醫院裡其他小孩一塊兒玩。任容幸手裡握著手機,葉小洲的電話。他剛想接起,有人來了。任容幸一抬眼,穿著病服的陳墨凝著蒼白的麵色淡淡地看著他。……出人意料的是,同樣初次參賽的開元附中實力不容小覷,市一高陷入一場鏖戰。比賽僵持不下。對方選手全是身高一米九以上的大高個,秦莫岩的球技葉婷汀是見過的,他的水平卻連主力也沒當上,一直坐在替補的板凳席位。第一節比賽結束時,市一高分數已經落後了。葉婷汀躲在洗手間給任容幸打電話。她才不管他心裡到底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隻要任容幸是籃球隊的一員,就必須出現在這兒,他不接,她就一直打……“葉婷汀!”徐北北衝進洗手間,激動地把她拉出去,邊走邊說:“你快去看看,顧陽他受傷了。”第二節比賽開始沒多久,對方球員惡意犯規,顧陽整個人摔出場外,他艱難地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向罰球線,閉眼定下心神後睜開,穩穩地投出球,兩罰都中——市一高的學生倏地發出震天動地的呐喊。顧陽被隊友扶著走向休息區,讓校醫給他打封閉。“不行。”葉婷汀蹲身趴在顧陽的大腿邊,使勁搖頭,“你不能上場了。”顧陽扒開葉婷汀的手,想也不想地說:“打了針就好了。”葉婷汀眼淚瞬間就出來了,高聲喊:“可是你疼!”顧陽扯著嘴角笑了,昂起下巴讓醫生立即打針,他不疼,比起葉婷汀喜歡上任容幸這件事,這真的不算疼。第二節比賽,因為顧陽受傷的影響以及整體的士氣低落,分差逐漸拉大。這回合是附中進攻,秦莫岩被換上場,拍著手中的籃球,揚眉朝彭顯和喬臣桀驁地說:“今個兒輸了,回去跟我叫祖宗。”彭顯全身是汗,伸展手臂做好防守動作,漠然一笑:“趕緊給你爺爺認個錯,饒你不死。”“牛X。”穿藍色球衣的秦莫岩嘻嘻笑道。控球飛速晃過筋疲力竭的彭顯,突破進一高的中心防線,單手上籃,輕輕鬆鬆地將球遞進籃筐,初上場就拿下兩分。附中的學生振臂歡呼,裁判示意分數有效,35:21。市一高落後十四分。葉婷汀揪心地睜大眼,熱血湧上頭頂,比分數更令她難熬的是,顧陽的腳傷——離上半場結束還剩兩分鐘。顧陽拖著腿走到彭顯身旁,在他耳邊細聲說了幾句。輪到市一高進攻,彭顯控球,防守他的人正是秦莫岩,彭顯歪嘴笑著拍球,說:“你還不知道易悠然有喜歡的人了吧?”滿意地見著秦莫岩瞬間僵硬的臉,彭顯在籃下的顧陽身上掃了一眼,抬手想將球傳過去,秦莫岩慌忙去攔,心神不穩拍上對方的手。彭顯一個轉身迅速投出兩分球,裁判吹哨,判罰秦莫岩打手犯規,市一高再加罰兩球。彭顯悠悠然投進罰球,與經過的顧陽擊掌。葉婷汀興奮地跳起來高喊:“真棒!”這是任容幸在顧陽身上使過的招數,鬼靈精怪的彭顯竟然用在了秦莫岩身上。市一高一下子追回四分,35:25,還差十分。秦莫岩冷哼了句:“卑鄙。”彭顯聳聳肩:“多謝恭維。”上半場結束時,顧陽坐在板凳上捏著水瓶,呼吸紊亂,腳上的傷打了封閉暫時不疼了,但他冷汗淋漓,渾身上下撓心撓肺地癢。易悠然站在觀眾席遠遠地看著顧陽。他沒有戴她送的籃球手腕,她早預料到了。顧陽看上去不太好,胸口起伏,滿身滿臉都是汗,他本就是個讓人摸不清的性子,誰也不能知道他在想什麼,一味地忍著,看得易悠然都想替他去疼……葉婷汀跪在顧陽的麵前,拿著毛巾替他擦汗,可是這汗為什麼怎麼也流不完呢?“顧陽,我求你,彆上場了,求求你了。”葉婷汀哭著說。她不能說沒了這次還有下次機會,所以隻能求他,比賽再重要也趕不上顧陽的身體。“又哭了。”顧陽悶聲笑道。怎麼這麼愛哭呢……市立籃球館人聲鼎沸,汗流浹背的少年們上場前搭肩圍成一個圈怒吼著加油,兩所學校各自為營,為所支持的隊伍搖旗呐喊。葉婷汀淚眼朦朧。這一刻,時間過得那麼慢,瞬間停滯了般——忽然有人輕輕地牽起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葉婷汀側目,任容幸身著紅色球服咧嘴笑,笑時露出一顆小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