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要孩子的打算,盛灃對婚姻的事也更上心。本打算過完了年,一開春就帶著程曉星去領結婚證,偏巧老宋多事,有次和他一起出差去海南,非要帶著他去拜訪一個當地的所謂的“活神仙”,給他算上一卦。那“活神仙”手指捏弄幾下,嘴裡振振有詞呢喃幾聲,告訴盛灃他命裡帶煞,要在六月純陽月結婚才能衝散煞氣,不然會帶累妻子的運數。這話回去對程曉星一說,她立刻笑了,“你不是真信了吧?”盛灃並不迷信,從來不信天地鬼神,隻信事在人為。但事關程曉星,太在乎的人,寧可謹慎些,寧可信其有。他被小丫頭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真信。這說法沒聽見也就算了,現在既然聽說了,不照辦,老覺得心裡有點兒發毛。反正不過晚上幾個月領證,也不耽誤什麼,就當圖個好彩頭了。你說呢?”程曉星明白這是他的珍視,但還是笑著搖頭,“那不還是信了?要是那‘活神仙’直接說我克夫命,說我不能娶呢?”盛灃攥住她的手,用力親了一口,“那我情願讓你克死,死無全屍,腸穿肚爛,下十八層地獄都行。”她忙說:“呸!彆總是把‘死死死’的掛嘴邊,多不吉利!”他抓住把柄,反過來嘲笑她:“看看,你自己不也迷信了?說兩個‘死’字,還能真的明天就翹了辮子?”兩人爭辯兩句,一個對視,都笑了。是呀,本來不信的東西,遇上太過珍重的人,就不敢不信了。於是他們的婚事推遲,定在農曆的六月末。如他們初遇的時節一般,一年中最熱的時候。——結婚前夕,盛依依放了暑假。小姑娘興奮極了,除了和宋清學約會,剩下的時間全都用來拉著程曉星四處逛街,選購結婚用品。好像一不努力,她就要飛了,扔下自己老爸似的。倒是程曉星自己,對這身外物沒依依那麼上心。她正做著的一個項目也到了關鍵的時候,一天裡大半時間耗在實驗室,中午常常在研究生宿舍休息。她本科時的室友阮玲玲也在本校讀研,兩人住一間宿舍。核算了半天數據,兩人從實驗室出來,簡單吃過午飯,一回宿舍就各自爬上床去,累得仰麵喘息,動都不想動一下。“老唐也真是人麵獸心。”緩過勁兒來,阮玲玲開起玩笑,“你這馬上要當新娘子的人了,他還不放你,讓你天天在實驗室打滾。”程曉星笑了,“沒辦法呀,項目組人手不夠,我一直跟過來的,唐老師現在也找不到人替我。再說,我和盛灃沒打算大操大辦,他呢,又是大包大攬的性子,凡事一肩挑了,基本不需要準備什麼。我呀,說是準新娘,其實根本不忙。”想著她們從大一到研一,一起走過的五年,阮玲玲感慨了一句:“當初咱們宿舍四個人,沒一個單身的,個個都有過蜜裡調油的日子,可到現在全散了。你和你們家盛老板好上,其實大夥心裡都覺得,你倆差得太多了,一準兒走不遠。想不到呀……最後竟然是你們這一對走到了最後。“我和我之前那位,感情也挺好的,可後來他畢業一工作,我繼續讀書,差距一下子有了,根本調和不到一起。相愛容易相處難,至理名言啊!我們倆吵來吵去,我哭了不知道多少回,他一個男人眼睛也紅得什麼似的,彼此都舍不得,可最後還是分了。”說著,她翻了個身,手臂撐著上身,朝程曉星探頭問:“喂,傳授一下秘訣吧,你和你們家盛老板平時怎麼處的?總是看你美滋滋的,你倆就真沒矛盾?”沒有矛盾,就不是生活了。程曉星回想和盛灃這一路,用了兩個月愛上彼此,用了兩年等待彼此,又用了半年激情燃燒,剩下的兩年半,都是在柴米油鹽的瑣碎裡磨合——發現矛盾,再解決矛盾。如今已磨合到可以確定,對方真的是可以共度餘生的那個人,而接下來,恐怕就要磨合到歲月儘頭了。剛在一起的時候,盛灃把所有的熱情都用到她身上。隻要一見麵,他那雙眼睛就恨不能黏在她臉上;如果是獨處,整個人更是蠢蠢欲動,手掌時時刻刻不願離開她的身體,撥弄著、誘惑著,很輕易就撩起他自己一身的火,總是一副憋不住的樣子,迫不及待要對她做點兒什麼。那時候她剛被他帶領著,見識了男女情事。他這樣,她當然害羞。可害羞之餘,更多的是甜蜜和滿足。誰不願被自己愛著的男人捧在手心呢?然而時間長了以後,他的這種熱情開始退卻了。見到她,他的眼神變得平平常常,她陪在身邊的時候,他如常地看電視看文件看窗外的風景,她不再是吸引他目光的唯一的存在。至於兩人之間的親熱,一開始都是他求著她央著她,在床上處處在意她的感受,把她照顧得無比妥帖。可後來呢,這件曾被她當成儀式的事情,也開始變得尋常,成了如吃飯喝水一般,雖不可或缺,卻又最自然不過的事情。甚至,有時候他出差幾天,她心和人都想念得厲害。他一回來,她主動貼上去,他也會摁住她探過去的手,懶懶地說“累了”,讓她等一等。這樣的落差,大概是每個女孩子都經曆過的。除了這些,其他事上,盛灃也顯得越來越不在意她。比如剛開始,他總喜歡用她的水杯喝水,她不樂意,他耍賴耍橫也要搶過來,當著她的麵用。喝完了水,還故意用舌頭舔舔杯沿,仿佛一種曖昧的引逗,總弄得她麵紅耳赤。可後來呢,他再懶得玩這種間接接吻的遊戲,甚至她一旦感冒,他會主動把水杯分開用,生怕被她傳染了似的。最初的時候,他覺得她樣樣都好,不好的地方也是可愛。可後來,他逐漸也會表達對她的某些不滿。他帶她去應酬過兩次,她雖然聰明,可絕不是那種在社交場合八麵玲瓏的女人。入了酒宴之類的場合,簡單與人打過招呼之後,就隻會悶頭慢慢地吃東西。回家後,他無奈地搖著頭,“看來這個你是真不行,我以後還是帶彭瑤去。”彭瑤是他的女秘書,長袖善舞的類型。他也曾經試著把家裡的錢交給她管。那還是定了婚期以後,他在書房裡,把她抱坐在大腿上,當著她的麵打開電腦裡某個文件夾,一個個文檔點開,一一指給她看。平州和晉城的數處商鋪、主宅,銀行裡的現金,儲存的黃金,港股美股,還有他收藏的古玩字畫——雖然他不懂,但是人有了錢,總要用這些裝點門麵,好從暴發戶變身資本家。他對她這個未來太太委以重任,告訴她:“商鋪租金要記得關注,現金可以拿去投資,要學會看股市動態,古玩字畫得注意收藏溫度和濕度,如果有拍賣會也要關注,拍出或者購入,全都由你說了算。”程曉星看了就頭大,他硬委派給她的任務,不許拒絕。可三個月後,看她一點動作都沒有,盛灃終於無奈地放棄了,“你是真不會管錢,算了,還是找經紀打理吧。”她這才鬆了口氣。最開始她對他提什麼要求,問他會不會煩,他萬分樂意,說自己打了十幾年光棍,有人管著,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煩?然而後來,她在他耳邊絮絮,他也會敷衍地回答“知道了知道了”,“嗯嗯嗯”,“行行行”,“我錯了還不成嗎”……程曉星也曾問過他:“你是不是嫌棄我?”他揚揚眉毛,把她摟在懷裡,一句漂亮話也不會說,實在得讓人發惱:“嫌棄有什麼辦法?自己挑的人,再嫌棄也得過下去咯。”程曉星聽了發惱,可也覺得踏實。是呀,再嫌棄又怎麼樣呢?他從沒想過拋下她。他出差回來,會懶懶地拒絕她的求歡,可出差再忙,也會一天一個電話,向她報平安。隻要事情完了,不管是不是深夜,不管是不是風雨天,他總會第一時間趕回來。她感冒發燒,他不肯再用她的水杯,卻會催著她吃藥喝熱水,一天三遍盯著她量體溫,放下生意回家陪著她打點滴。他帶著女秘書去應酬,怕她多心,宴席上會偷偷自拍發給她。必要的時候,要摟住女伴的肩膀,他手掌都是微微懸空的,絕不貼上她的肌膚。他嫌棄她不會管錢,家裡賬目不再給她過目,卻堅持不立婚前協議,要把所有的個人財產和她共享。她不要,他還要發脾氣,耍橫說敢不要就彆想結婚。她嘮叨他,他會不耐煩,但事後想想,每次她要求的事,他其實都做到了。情深不露,隻因入骨。感情深到了一定程度,就不再需要用某些外化的儀式來證明了。也許你覺得它淡了,像糖融入水裡,不再甜得那麼濃烈,但事實上,半點都沒有少過。愛情融入到生活中,也是一樣的。——聽完了程曉星的話,阮玲玲眼睛亮晶晶的,感歎一聲:“真羨慕你們。”程曉星淺淺地笑,“有什麼好羨慕的,過日子不都是這樣麼?”“你是遇上了,覺得一切水到渠成,自然而然。”阮玲玲仰麵躺回床上,長長地歎息,“一個適合相愛,又適合生活的人,也許大多數人一輩子都遇不到。最後結婚生子,成家立業,也不過是被環境逼著,找個人湊合罷了。”程曉星正要說點什麼,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是宋清學打來的。“清學?有事?”那頭宋清學的聲音有點發虛:“曉星姐,我、我好像看見依依她媽媽了……”程曉星心裡“咯噔”一下子,腦中有片刻的空白,短暫震驚後,強找回心智問道:“在什麼地方?她找到你們,說她是依依的媽媽?”“她沒找我們。”宋清學說,“這幾天我和依依出去玩,老覺得有人跟著我們。依依神經大條沒察覺,我怕有人圖謀不軌,再嚇著她,就沒和她說。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我找借口偷偷溜出來仔細地找,果然看到有個女的在角落裡盯著依依。後來她也看見我了,我們一打照麵,她立刻就跑了。可……可就那一麵,我就覺得她是依依的媽媽,因為太像了,依依和她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