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一番糾結掙紮,仿佛隻是雷雨夜裡一場噩夢,一覺醒來,雨過天晴。人一旦下定決心,好些事就不再是困擾了。醒來後的程曉星,很平靜地摸出手機,打開她發帖的那些論壇和貼吧。結果讓她有點兒意外。發出那些東西的時候,她以為會在網上引起驚濤駭浪,有人狂熱地讚頌她、支持她;也許更多的人詆毀她、嘲笑她。她會一夜之間在這座小城裡被拋上風口浪尖,承受各種各樣的輿論。她都已經做好了準備接受一切,然而……幾個帖子,都隻有寥寥數條回複。論壇裡熱鬨,不斷有新的內容被頂上來。女人們聊明星八卦,抱怨婆媳關係;男人們談足球籃球,對政治對曆史高談闊論……哪一樣不比一個女孩子的幾張半裸照有意思?雖然那照片有點兒誘人,但現在是信息時代,網上小電影兒一搜一大把,她露的那點兒真不夠看的。於是,程曉星耗儘所有勇氣發出來的東西,一夜之後就已經沉到了三頁開外。學校貼吧裡人少些,那個帖子還飄在首頁。但這種事和性有關,太過禁忌,學生們還太年輕,談性色變的年紀,大概連討論都羞於啟齒。帖子也是有幾個人留言,留言內容也是一股欲說還休的羞澀感覺,有的隻有一個問號,或者一串省略號。社交網站上更加都是熟人,轉發或者評論這種內容,就相當於和韓斌他們那夥人撕破臉。程曉星和韓斌,和那些看到內容的人,都是一個班的。所謂的同學情誼禁錮著他們,哪怕明知道韓斌的人品,明知道是非黑白,這些人也不願意立場分明地站隊,隻願意裝聾作啞。反正不關他們的事,都是熟人,人情鏈條捆綁著,不好鬨太僵,還不如維持虛假的和平。而且,韓斌家裡那麼有錢,也許以後還有事要仰仗他呢?程曉星看著那些帖子,突然搖著頭苦笑起來。她想到過謾罵,想到過讚譽,沒想到萬馬齊喑。她做好了準備承受各種各樣的目光,沒想到根本沒人看她。她鼓足了勇氣要與輿論血拚一場,沒想到輿論竟然不屑與她為敵。這世界……還真是會花樣百出地讓人失望。上回在派出所,她對法律失望,是盛灃教會她理智寬容地麵對不公,讓她在成長的路上邁進了一大步。而這一回,她學著自己開導自己。成長的路上,有一課是學會平和接受世界的不完美,盛灃教得很好。而另一課,是釋然地承認,自己渺小平凡,根本不在世界的中心。你在自己的人生裡千回百折、死去活來、驚濤駭浪……和旁人沒有多大關係。世上好人不多,惡人也不多,多的是看戲的閒人。他們看到那個帖子,無惡意的閒人,會在嗑瓜子的間歇裡,歎一句“小姑娘真可憐”;有惡意的閒人,會失望罵一聲“操”,然後暗暗抱怨這女的奶子這麼小,怎麼還有臉發上網。然後……該乾什麼繼續去乾,連在帖子上留言的幾個字都懶得打。然而,沒有得到預期的結果,該做的事就不做了嗎?不能這樣的。程曉星想起她讀過的《三國演義》。為一場赤壁大戰,孫劉聯合抗曹,舌戰群儒,獻計連環,草船借箭,巧借東風……這故事鋪陳了那麼久,她讀得心潮澎湃,本以為赤壁一場大火會燒光曹營八十萬大軍,給這個曆史故事一個最盛大的高潮。然而沒有。虛構的故事裡才高潮迭起,真實的故事裡,往往是反高潮。這故事最後,潑天而降一場大雨,曹操終於還是從華容道逃走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人不能隻指望著高潮頂端的那個燦爛的結果,人應該於失望中找希望,於無聲處聽驚雷。程曉星想,她應該學會不抱指望地去努力。就像《三國》裡的諸葛亮,明明一出茅廬就知道天下三分早有定數,可屢戰屢敗後仍舊六次北伐九死不悔。有的時候人做事,不為成功,而是為自己的心。此時,程曉星做這一切,也是為了驅趕自己的心魔,證明她無愧於心,證明所有像她一樣受過傷害的女人都無愧於心。至於外界反應,順其自然就好。再說,她也不是沒有收獲呀。看,至少現在,她不用再怕韓斌了。這些東西都發出來了,往後……該怕的人就要變成他了。程曉星發的那些帖子,沒有引起想象中的一片嘩然,然而在小範圍裡,還是讓一些人心裡炸開了驚雷。她一直平靜地等著,沒想到,首先等來的人居然是高峻。高峻上回和盛灃要了電話,心潮澎湃,立刻去了小賣部準備打給她。然而交了錢,話筒抓起來拿在手裡,卻又退縮了。無緣無故的,打這麼一通電話過去,不是唐突麼?他和她並沒有深交,突然電話聯係人家,開口能說什麼呢?少年在猶豫中,明明把那串號碼都背得滾瓜爛熟,卻一直拖著,沒打一個電話過去。他也沒有想到,自己忍無可忍,終於去聯係她,竟然是為了這種事。打這通電話的時候,他眼睛紅腫,嘴角發青,等程曉星一接到電話,聽著她清泉淌水般的嗓音,喉頭卻一下子發哽,出不了任何聲音。程曉星聽著沉默,好奇地問:“喂?到底哪位?”高峻咬咬牙,這才說:“我高峻。”“……高峻?”她很意外,也沒多問為什麼他有盛家的電話,單刀直入,“你找我有事嗎?”高峻胸口起伏了兩下,才壓抑地開口:“程曉星,貼吧裡那些照片,是不是你……”程曉星半刻猶豫都沒有:“是我。”高峻攥了攥拳,沉聲說:“你……你再去發個帖子,你就說……就說是彆人盜你的號,就說那些照片都是合成的!我去幫你澄清,我告訴他們那不是你!”“那就是我。”高峻印象裡,她的口吻總是這樣,很輕,很柔,然而又很堅定,“我再三考慮過才發出去的,沒什麼好澄清的。”“你!”高峻眼眶發酸,咬牙切齒,“你知不知道他們背地裡怎麼說你?!”她居然還笑了一聲,“原來他們背後會討論呀,我看網上一點水花沒有,還以為根本沒人關注這些呢。他們說我,那很好,我發出去,就是讓人說的。”高峻急促呼吸了兩聲,氣得冒出一頭汗,汗水裡的鹽分蜇得額角傷處生疼。那些傷,就是因為旁人看著照片侮辱程曉星,他才忍不住和他們動手,被幾個人一起打的。他從小家裡窮,沒權沒勢,父母永遠告訴他,出了門不要和人爭執,不許和人打架。有錢人家的孩子出了事有家裡罩著,你爹媽不爭氣,罩不住你,你得夾著尾巴做人。所以這一回,是他唯一一次用拳頭宣泄怒氣,為了他第一次動心的女孩。話筒在手裡攥得緊了又緊,他終於把心裡話說出口:“程曉星,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程曉星握著話筒的手也緊了一下,旋即如常,口氣也如常:“知道。”“那、那你就不能為我想想?!我看到這些照片……彆人看到這些照片……你讓我、讓我怎麼麵對這些?!”高峻激動得快要哽咽,程曉星卻淡淡地笑了一聲,“要是你真的喜歡我,現在就不會逼著我刪照片,而是去找韓斌算賬,替我出氣。”她聲音冷靜極了,替他下了結論,也對他判了死刑,“高峻,其實你喜歡的不是我,是你自己的麵子。既然我讓你丟麵子了,那你換個人喜歡吧,我祝你幸福。”“程曉星!”“程曉星……”高峻喊了兩聲。可是對方已經掛斷了。程曉星接到的第二通電話,是家裡打來的。蘇慧什麼都沒說,口氣很衝,隻氣呼呼地吩咐她,讓她立刻回家去。她安撫好依依,沒麻煩盛灃的司機,自己坐公交車回去的。剛一進門,還沒來得及說句“我回來了”,蘇慧已經怒衝衝從屋裡來到院子裡,直衝到她麵前才頓住腳步,滿臉肌肉抽搐著,哆嗦了好半天,卻一個字也問不出。這個女兒看著溫順,但其實特彆有主意。自她上中學後,和家裡隔閡就越來越深。蘇慧看著她和自己生分,雖然難過,但也隻得接受。可是她沒想到,她被人欺負了,還自己把那些沒眼看的照片發上網,這麼大的事,也沒知會她和鄧建國一聲。要不是這巷子裡有個鄰居,他家裡孩子和程曉星是同學,在網上看見了那些照片,她這個當媽媽的,現在還蒙在鼓裡。照片她看見了,震驚、心疼、憤怒、羞恥、擔憂……百種情緒湧上心頭,立刻把女兒叫了回來。可現在她一臉淡然立在跟前,那麼多話堵在嗓子眼兒裡,反而不知道從哪裡開口。還是程曉星先出聲:“媽,曉陽這會兒怎麼樣了?手術成功嗎?我去看看他。”蘇慧和鄧建國帶著程曉陽,在平州做完手術後,隻過了三天就回來了。程曉星一直想回家看看弟弟,但開始時自己的傷還掛在臉上,回來就瞞不住了。後來傷好了,她又忙著聯係電視台,也沒什麼時間和精力。見女兒若無其事,照片的事提也不提,提腳就要向屋裡去。蘇慧一股怨怒湧上心頭,抓住她胳膊將人扯了回來,顫聲問:“程曉星,你彆和你媽裝傻!這些天來,你……你到底瞞了家裡多少事?你說!你給我說呀!”程曉星深呼吸兩下,知道躲不過,索性把那天暗巷裡的事全說了出來。這麼多日子過去,那個噩夢在她鼓起勇氣自己把照片發出來的時候,就已經醒了。如今她早可以坦然麵對,說起來,像講彆人的故事。蘇慧卻是頭回聽見詳情,渾身發冷發顫,“你……你怎麼不和家裡說呢?!這麼大的事……我這個當媽的,竟然這會兒才知道!”程曉星咬咬唇,“那時候你們忙著給曉陽做手術,我就沒給你們添麻煩。”“添麻煩?!”蘇慧連眼仁兒都在打顫,定定地望著她,“我是你媽,你親媽!你……你外待我到什麼份兒上,才能覺得這種事和我說了,是添麻煩?!你……你一個姑娘家,你寧可把那樣的照片發上網,都不和家裡說一聲……家裡讓你指望不上,是我對不住你!是我對不住你呀!”這些日子以來,程曉星一直淡然,或者說,逼著自己淡然。風雨飄搖的時期,如果她自己不夠穩,何以迎接後頭的疾風驟雨?但是此刻,在媽媽似埋怨似傾訴的一聲“我是你媽,你親媽”中,她忽然覺得心頭酸澀發脹,垂著頭不敢讓媽媽發現她一臉淚痕,隻是哽咽說:“媽,對不起……”做出決定,要把照片發出去,她也是深思熟慮過的。她自問光明磊落,唯一的一絲愧念,就是對這個家。她自己可以不在乎流言蜚語,但是她的家人呢?她媽媽本來已經承受了太多指指點點,她弟弟本來已經生來帶著原罪……他們再有她這樣一個裸照全網都是的至親,以後會不會更加抬不起頭了?隻是,人要真想做點兒什麼,是不可能麵麵俱到的。這一輩子這麼長,不管有意無意,你總會傷害一些人。蘇慧回想著那些照片……照片上女兒渾身的傷痕,再也忍不住,放聲嚎啕起來。她一把將女兒摟在懷裡,這麼些年,她們沒這麼親密地擁抱過。她抱著女兒削薄的肩膀,下手沒了輕重,一下下在她後背拍打著,聲音抽搐發哽:“你可怎麼辦呢?那些照片傳上網……你往後可怎麼辦呢?傻孩子呀……你是不知道,人人都會戳你脊梁骨,人人都想用吐沫星子淹死你……你才十八歲呀,你往後還要嫁人,人家嫌棄你,你可怎麼辦?!”一場抱頭痛哭裡,程曉星覺得,她和她媽媽終於和解。也許還是不能完全諒解,不能對從前那些事做到心無芥蒂,但是終於和解。在媽媽怪她出事沒和家裡說,而不是怪她發出那些照片讓家裡蒙羞的時候。等蘇慧哭夠了,她才推著她肩膀,離開她身體。母女兩個麵對麵,程曉星吸了吸鼻子,聲音很穩:“媽,我要是怕這些,就不會把那些照片發出去了。指指點點戳不斷人的脊梁骨,吐沫星子也淹不死人。往後我嫁人……要是那人因為這個嫌棄我,那是他配不上我,想讓我嫁他我也不嫁。”最狠的那一陣哭過去,蘇慧也平靜了些。她這個女兒,從小被她爺爺和父親教育得溫和謙遜。小事上拘謹,處處怕自己做不好,人家誇她一句,總是羞澀低頭說“哪裡哪裡”。可真到了這種大事上,她反而顯出一種傲然的神氣。誰嫌棄我誰配不上我。這話不是人人都敢說的。蘇慧心裡湧起一股悲涼的自豪,想起當年,曉星她爸爸不肯和方老四同流合汙在礦上做假賬,她知道他和方老四已經杠上,嘴裡勸著他要識時務,可心裡也是自豪的。她的丈夫,是個正直而無畏的人啊。他們程家人,身上果然流著一樣的血。可想到丈夫最後的下場……她心裡一緊,忍不住頹然歎了一聲:“曉星,你這性子……和你爸爸一樣,將來恐怕要吃大虧的……”程曉星抿抿唇,仰頭望了望天,仿佛看見了父親的靈魄,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我不怕吃虧。”她決然說,“我爸從前也和我說過,他這輩子這麼苦,可從來也沒有後悔。因為光景再慘淡,他心裡乾淨,晚上從來不怕做噩夢。他說他就算死了變成鬼,也是個不怕光的鬼,會在清天朗日下看著我,護著我。”好人不一定有好報。但是好人一定坦蕩心安。如果卑鄙真能當卑鄙者的通行證;如果高尚隻能作高尚者的墓誌銘;你怎麼選?有些人沒的選。他們天生高尚。程曉星再回盛家,一推門,就見盛灃支著兩條長腿,大馬金刀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兩眼直直地盯著她,她知道,他一定也知道了照片的事,對他目光中的驚訝憤怒和疼惜並不意外,可意外的是……他漆黑的瞳孔間現在有種異樣的幽深,盯得人莫名心跳加速。她有些不自在,強笑著問:“盛先生,您回來了?礦上不忙嗎?”盛灃一句廢話也沒有,並不理她的逃避,單刀直入:“照片是怎麼回事?”她連眨了幾次眼睛,麵對高峻,麵對蘇慧,提起照片的事她都能一片坦蕩,絲毫不聯想到身體暴露的恥辱。可麵對盛灃……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是非對錯,而是想他看見那些照片,看見她袒露的肌膚與傷痕,會不會……有什麼異樣?這一場她與世界的對峙,其他人,不管是誰,要麼是她的敵人,要麼是她的同盟,在她眼裡完全失去了性彆概念。隻有盛灃……她沒法忽視他的性彆,他不是敵人也不是同盟,而是……隻是……一個男人。這念頭讓她萬分尷尬。臉上驟然有些發熱,她垂下頭去,低聲解釋:“韓斌……韓斌把照片發給我的。他要威脅我,我不想被人抓住把柄,所以就……”盛灃坐著沒動,心裡早已經氣血翻滾,他強忍著澎湃洶湧的情緒,儘量鎮定地對她說:“丫頭……其實有些事我沒告訴你,我早已經有法子對付那個小畜生。他翻不了天,也不敢再對你怎麼樣。照片的事……是我疏忽了,才讓他有機會把那些發給了你。你不用這樣,真的,我不會讓那個小畜生好過。”想起那些照片,想起論壇上寥寥回複中,幾個人的汙言穢語,盛灃眼眶發熱,朝麵前瘦弱的女孩子伸出一隻手來,“丫頭,你彆怕,我幫你把那些刪了,我保證,一點兒痕跡都不會留。往後你什麼都彆管,咱們隻當這事沒發生過,行嗎?”行嗎?一萬個女人聽見這話,恐怕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會說:“行。”程曉星也想。她知道這個男人有多可靠,他說到做到,他肯定會擋在她麵前,把一切都替她扛下來。他會讓惡有惡報,讓韓斌之流遭到該有的報應。而她,什麼都不需要做,流言蜚語不用聽,前路坎坷不用走,隻需要軟弱一點,低下頭,鑽進他羽翼下,就能得到最窩心的保護。軟弱是一種多麼誘人的東西。可……她這一身硬骨頭,怎麼軟得下來?心裡千回百折,也隻猶豫了片刻。她把手交給盛灃,用力攥了一下,抬頭望著他說:“盛先生,您知道我為什麼有勇氣把那些照片主動發出去嗎?”盛灃回握住那隻手,沒說話。她繼續說:“您一定以為我是因為恨韓斌。其實不是的,我是因為依依。”盛灃嘴唇一動,“依依?”“嗯。”程曉星點頭,苦難沒讓她哭,感動卻讓她立刻哭了,“那天晚上,那些照片因為我不小心,被依依看到了。她抱著我哭,您知道她說什麼嗎?她說……她恨自己太幸運,覺得是她把我那份兒幸運也搶占了,我才這麼命苦。盛先生……我從來隻見過恨命運不公,給自己不夠多的。可依依呢?她恨命運不公,給了自己太多,把彆人的給搶了。我真的……我沒有見過她這麼好的人,還有您……你們都那麼好,我覺得這世道配不上你們。所以我想,我應該做點兒什麼,讓這世道至少好那麼一點點,彆虧欠好人太多。”兩個人的手握在一起,乾乾淨淨地握著,不帶半分欲念。盛灃的手有點抖,可他掌心裡,她柔軟而小巧的手掌卻很穩,沒一點點發顫。她停了停,又說:“先前我是恨韓斌,但現在不恨了。不是原諒他,是覺得他不值得。我精力有限,世上那麼多好人,我愛他們都來不及,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恨一個惡人。我現在也不想報複他,我隻想讓人們知道,他是錯的。我想讓這個世道清明一點,不要黑白不分,不要反過來苛責那些受害的人。”盛灃看著她。她過得什麼日子?窮,年紀小,家裡負擔重,從沒幸福過,現在還遇上這種足以成為女人一生噩夢的事。她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可……偏她還有心,要普度眾生。可笑嗎?可笑。但也很可敬。盛灃先前躲著她,是聽了周成朗那句話,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對她是隻有欲望,還是真心想和她過一輩子。現在他終於分清了。他的女孩這樣好,不僅讓人動情,更讓人心折。她看似柔弱,卻有最硬的骨頭和最挺的脊梁。他的羽翼下容不了她,她會一肩擔起自己的人生,獨麵風摧雨折,不畏嚴霜冰雪。她對命運殘忍的淬煉甘之如飴,而他隻能旁觀她的苦難,仰望她的堅強。現在他確定自己是真愛她,無關欲望,是滿心向往。可愛又是什麼呢?是自以為是的保護嗎?他當然想給,但她不需要。所以,他情願尊重她、成全她,放她自己出去和厄運搏鬥。把掌心那隻小手用力攥了一下,盛灃有了決定。幾張照片而已,一個小姑娘自己都看得開,他一個大男人,為什麼還要糾結這些?不就是一些精蟲上腦的混蛋會吐幾句臟口麼?那算個屁。他放開程曉星的手,隻問她:“照片自己發出去了……那往後呢?往後你打算怎麼辦?”程曉星有點驚訝,他對她的決定,竟然這麼釋然?因為這事,她和高峻蘇慧兩人都交流過了。高峻一力反對,蘇慧……雖然沒反對,可也不讚成,最後妥協,隻是拗不過她。隻有盛灃……程曉星心裡有種彆樣的情緒湧動,她一時分不清是什麼,隻回答說:“我先前找過電視台,梁老師說要做一個性侵專題節目,正好找不到願意現身說法的人。我答應了要去的,現在一直等著她的消息呢。”其實收到韓斌的郵件後,她懷疑過梁晴。疑心是她,把她要上電視曝光的事告訴了韓家,不然韓斌怎麼知道她聯係了電視台?可是,她不習慣在沒有證據的時候懷疑人。在有理由懷疑的時候,她還是選擇相信。梁老師……盛灃聽見她這麼說,倒蹙了蹙眉,沉吟著問:“……梁晴?”程曉星:“對,就是梁晴老師。”梁晴這女人……小丫頭不知道,這女人糾纏過他許久,也明明暗暗,好幾次詢問過他對小丫頭的想法。當時他懶得應付,隻對她說隨便她怎麼想。後來……這女人上他們礦上去過一次,他態度冷淡鮮明,她大概終於意識到了他的反感,這才從他生活裡消失了。這女人對小丫頭向來有敵意,她上電視台去梁晴的節目……盛灃心裡動了動,見小丫頭目光裡含著幾分期待,一時沒忍心告訴她事實,隻沉沉地說:“那你再等等吧,也許有彆的節目排在前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