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礦上打工,每天麵對男人們形形色色的眼神,的確很不舒服。能去給盛依依當家教當然好,隻是要登堂入室去他家裡……程曉星有點猶豫,拖延說:“我想先和我媽商量一下。”自從父親去世,她對蘇慧不能說不好。外人眼裡,她還是那個乖巧孝順的女兒,但她們母女自己清楚,其實她們關係很疏離。程曉星不過隨口一說,並沒有真的打算和蘇慧商量,盛灃卻立刻掏出手機遞給她,“那就現在和你媽說吧。”這……手機舉在她麵前,她期期艾艾不肯接,“我……我等會兒出去,自己在小賣部打吧?”盛灃一皺眉,“你這丫頭怎麼就這麼磨嘰?讓你乾點兒什麼,從來沒有痛快的時候。”他有些不耐煩,將手機向她手中一塞,“快打,我就在這兒等著你。”她:“……”程曉星隻好看他一眼,硬著頭皮摁出家裡的號碼。蘇慧很快接了,聽出是她,聲音裡有種受寵若驚似的歡快:“曉星啊?怎麼想起來給家裡打電話了?這幾天在礦上好嗎?我說過去看看你的,你鄧叔說裡麵管得嚴,外人不好進,還得讓你出來接。我怕你嫌麻煩,這才沒去。”程曉星一陣心酸,聲音也很低柔:“媽,我沒事。”“那你打回來是?”她看一眼盛灃,斟酌著說:“是這礦上的老板,就是我和你們提過的盛先生,他女兒想找個家庭教師,讓我過去。我……我問問你和鄧叔的意思。”其實她還沒決定要不要去呢,怪自己找的借口不好,推脫要先和家裡商量。這樣一來,倒好像她已經同意了,隻需要征求家裡意見似的。蘇慧先問:“家庭教師?那怎麼算錢?”家裡條件窘迫,蘇慧這麼多年當家,實在窮怕了,遇上什麼事,首先想到的就是錢。程曉星略略失望,盛灃已經把她們的對話聽見了,在一旁說:“家教都是按鐘點兒算的吧?我閨女是初中生,一鐘頭二十還是三十來著?反正差不多,隨你要吧。一天……按八個鐘頭算吧,其餘的時候你們一起玩玩,愛乾什麼乾什麼。”電話那頭,蘇慧也聽見了,訝然問:“那個盛老板在你跟前兒呢?”程曉星:“嗯,我就是用他手機打的電話。”蘇慧壓低了聲音:“我聽那盛老板的意思,是要你全天在他家?”剛盛灃提起,是他家保姆臨時走了,需要找個人和盛依依做伴兒,順便補習功課,當然是要全天在家裡的。這也正是程曉星猶豫的地方。沒等她說什麼,電話那頭已經換了人,鄧建國粗嘎的煙嗓傳來:“曉星啊,你把手機給盛老板,鄧叔和他說。”隱隱約約,還能聽見蘇慧正和鄧建國爭執。蘇慧直搶電話,“老鄧,你這是乾什麼?盛老板也是你老板,你不怕得罪人?”鄧建國不耐,“得罪人也得把話說清楚!他又沒老婆,單身一個光棍兒,曉星一個大姑娘整天整宿住他家,算怎麼回事兒!”蘇慧忙勸:“盛老板就在曉星跟前兒呢,你好歹小點聲!”“……”一片混亂交談聲中,程曉星頓生煩躁。盛灃已經聽見鄧建國的話,伸手向她要手機,“給我呀。”她擔心他聽見那些爭執會生氣,遷怒到鄧叔頭上,正猶豫,他已經一把將手機奪過去了。“哎……”望著空空如也的手心,她無奈地咬了咬嘴唇。盛灃拿過手機,站得遠了些。他不想小丫頭聽見他們男人之間的對話,怕她尷尬。程曉星沒好意思湊過去,聽不見那頭鄧建國的話,隻聽見盛灃聲調坦蕩:“你隻管放心,我最近忙,白天不著家,晚上睡礦上,不然也用不著專門找人去陪我閨女。我閨女挺喜歡你家丫頭,不會刁難她的。孩子交我手上,一準兒出不了事。我家就在晉山南路的青林花園,第一棟樓的405號房,要是怕她受委屈,隨時可以過來看她。”隻聽盛灃的話,也大致能猜出鄧建國問了什麼。這原本也是程曉星擔憂的,但看盛灃態度如此磊落,反倒覺得自己小人之心,頓時有點慚愧。他和鄧建國說完了,又把手機塞給她,“喏,你媽還要囑咐你兩句。”她知道這是鄧叔已經同意了,手機貼在耳邊,聽見蘇慧低聲說:“在人家家裡,不像自家那麼隨便,多長點兒眼力勁兒。”程曉星:“嗯。”蘇慧又說:“有錢人家的孩子,哪有不任性的?盛老板家那孩子要是欺負你……咱們家惹不起,你彆和她爭,忍著點兒。”程曉星沒多解釋,“知道了。”蘇慧剛聽了盛灃的話,覺得女兒去他家,說是當家教,不過為了好聽點,其實就是個臨時保姆。大家都是孩子,她的女兒,比盛灃的女兒不過大個四五歲,卻要上門去伺候人家。她突然心酸,覺得自己實在對不住孩子,哽咽著又說:“要是……要是實在委屈,就和家裡說,我讓你鄧叔接你回來。錢……錢掙不著也不礙事,彆太屈著自己,啊?”程曉星終於有了些動容,低聲說:“我知道了。媽,你和鄧叔……你們在家也照顧好自己,彆太累了。”“……”掛上電話,程曉星把手機還給盛灃。他接過來隨意往褲兜裡一塞,笑了兩聲:“你叔把我當南霸天,你媽把我當黃世仁,他們可真是兩口子。”程曉星有些不好意思,“他們就是擔心我,所以想多了。我怕一時解釋不清,就沒多說,我知道您不是那樣的。”他略低頭湊近她,“那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她忙低頭一躲,“反正……反正不是他們想的那樣。”定了讓程曉星去家裡的事,晚上回家,盛灃對盛依依一提,死丫頭高興得一蹦三尺高。他蹙眉問:“就那麼稀罕她?”盛依依討好地替他捏著肩膀,“你是不知道,我在家有多悶。四奶奶年紀大了,和我一點共同話題也沒有。現在她回老家去了,我更是連個說話的都找不到。要是曉星姐來了,她就可以陪我一起玩了。你不知道,她和那些書呆子不一樣,她懂得可多了。”盛灃好奇,“哦?她都懂什麼?”盛依依撇撇嘴,“說了你也不明白。”又向他請求說,“明天早上你去接曉星姐,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他立刻拒絕:“早上接了她,馬上就回來了,你去跑一趟乾什麼?”她晃著他肩膀撒嬌,“哎呀,要尊師重道的嘛!曉星姐來咱們家,是來給我當老師的,我不親自去接怎麼行呢?”明知道女兒就是心思野,想借機出去放風,盛灃還是經不住搖晃,最後隻得妥協:“好好好,帶你去帶你去!彆晃了,我骨頭都讓你晃散了。”第二天早飯的時候,程曉星把要去盛灃家的事告訴幾個同學,他們都替她高興,羨慕她找到了工資更高的兼職。隻有高峻懨懨的,倒像不高興似的。這個年紀的少男少女,心思十分敏感。程曉星感覺到他的低落,什麼也沒敢問,隻怕一問就問出不該知道的事情來。好在高峻什麼也沒說,隻在飯快吃完的時候叮囑她一句:“自己當心。”她點頭一笑,“我會的。”飯後在宿舍收拾好東西,過了片刻,盛灃的車到了。他還是執意幫她拎著包,她赧然上了車,才發現盛依依也在。“依依?”“曉星姐!”兩個小丫頭算同齡人,見了麵很親熱,一路都沒理盛灃,純粹將他當司機。他開著車,從內視鏡裡看她們兩眼,又氣又無奈,隻能搖頭暗笑。到了家,盛依依一路牽著程曉星的手到進門。門一開,她將兩隻涼鞋一甩,赤腳向客廳裡跑去,一邊喊著:“這天太熱了,一大早就一身汗!咦……空調遙控器呢?出門的時候就放茶幾上了,怎麼找不到了?”盛灃隨後進門,立在一旁換鞋,不悅地教訓女兒:“一點兒姑娘樣子都沒有!鞋換了嗎?誰讓你光腳到處蹦躂的?”盛依依隻管去找遙控器,理都沒理他。倒是半隻腳踏進門的程曉星,小心翼翼看了眼門邊的鞋架,沒有她替換的拖鞋。再低頭看看腳上的鞋子,從礦上穿來的,雖然昨晚特意刷過,但還是沾著煤灰,很臟。於是更不好意思進門,忙又把腳縮回去了。盛灃換好拖鞋直起身,一看程曉星還束手束腳立在門口,立刻就明白了。他沒好氣地把她向屋裡一扯,再看一眼光腳亂跑的盛依依,無奈地歎氣,“你們兩個……該聽話的不聽,不該聽話的瞎聽!”他氣得直搖頭,“你們這性子,什麼時候能勻一下就好了。”程曉星立在客廳正中,悄悄打量一眼盛灃的房子。裝潢不是她想象中的金碧輝煌,四壁潔白,吊燈樸素,地麵是實木的,自然的年輪紋理,看起來很清新。這裡明明是完全陌生的,可不知怎麼的,她聽著盛灃粗聲粗氣用極家常的口吻嘮叨,看著盛依依任性隨意地赤腳滿屋亂跑……一股溫熱的情緒在胸口湧動,她莫名其妙地覺得,自己像是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