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二次心疼(1 / 1)

他的啟明星 薑牧之 2356 字 4天前

盛依依終於找到遙控器,打開空調。爽風一吹,她立在出風口下,誇張地伸開雙臂,舒舒服服長籲了一口氣。盛灃嫌棄地看她一眼,隻吩咐程曉星:“你,彆愣那兒傻站著了,跟我過來。”程曉星跟著他走進一個房間,裡麵隻有最簡單的家具,一床一桌外加一個衣櫃。裝潢更是毫無特色,一應家私都是純白,很像她住過的快捷酒店。——那還是爸爸病重的時候,家裡勉強湊了些錢,到省會平州的醫院去。當晚沒能入院,人生地不熟,他們實在找不到地方,蘇慧才咬牙在酒店開了個房間。那是她第一次住酒店,也是唯一一次。正陷在往事裡出神,盛灃已經將她的背包往地上一撂,介紹說:“這是家裡的客房,平常都是空著,沒什麼人氣,你這倆月就在這兒湊合一下。”她忙點頭,“已經挺好了。”自家條件差,她那個屋子就是半個雜物間,除了她的床和書桌,其餘空地堆滿了閒散物品。屋頂因為漏雨,掀掉了翻新過一次,但一直沒錢再吊頂子。頭一抬,天花板都沒有,睜眼就能看見裸露的橫梁和木椽,一格一格交錯在一起,像個蟈蟈籠子。相比起來,這裡實在已經很好了。盛灃“嗯”一聲,又說:“你來得急,也沒給你預備什麼。自己看看缺什麼東西,附近有商場,等會歇歇帶你去買。”程曉星受寵若驚,更是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東西我都帶著,什麼也不缺。”盛灃也不多廢話,點了點頭,叮囑她一些家裡的事。無非就是平時鎖好門,來了生人彆讓進,電器小心不要進水,要是用燃氣灶完了記得關……程曉星一一記下,他想想又說:“你看著點兒依依,這孩子愛玩,作業總不肯好好寫。彆的事不用管,清潔衛生做飯之類的,我會叫鐘點工來家裡做。要是你們想吃外麵的東西,依依那有幾個館子的外送電話,你們商量著點就行。”昨天她給家裡打電話,她媽那個口氣,活像把女兒送他這裡,是要當使喚丫頭一樣。他當時聽著好笑,事後想想又略有酸澀,當下把事情交代清楚,免得這小丫頭和她媽一樣,也拿他當黃世仁看。程曉星卻立刻說:“不用找鐘點工的,這些我都會……”他不耐煩地一擺手,“我說什麼你就聽著,怎麼每回都跟我擰著乾。這也不是你家,你想乾活也找不到東西,老實和依依待著就成。”這也不是你家……盛灃本意是告訴她,她是客人,理當被捧著,沒有讓她乾活的道理。可聽在她耳朵裡,卻成了另一番意思。盛灃雖然看著隨性,但畢竟是有錢人。這家裡的東西,乍看不紮眼,但程曉星多少也識貨,仔細一瞧,就知道各種家具陳設全都價值不菲,也許需要特殊保養的。她沒過過富貴日子,完全不懂這些,隻怕笨手笨腳,反而把好好的東西弄壞了。再說飲食,盛依依吃得大概也很精致。她家務上雖然熟稔,但做出來的飯菜都很家常,恐怕入不了他們的口。這麼一想,頓覺自己剛才的話很唐突,她赧然低頭說:“我知道了。”盛灃獨自把女兒帶這麼大,當爹又當媽,已經比尋常男人細心很多了。但他再細心,也想不到小丫頭腦子裡會有這麼些彎彎繞,見她答應,不疑有他,滿意地點點頭,“那就這樣吧。你自己把東西收拾收拾,我礦上還有事,先走了。”程曉星:“盛先生再見。”盛灃嗤笑一聲,故意學她正兒八經的口吻:“程小姐再見。”程曉星:“……”話說完了,盛灃剛一轉身,正巧盛依依端著一大盤西瓜進來。他隨手拿了一片,一口咬掉一大半,盛依依擰眉抱怨:“老盛同誌,你也太不客氣了吧?這是我給曉星姐切的!”兩口把西瓜吃完,他故意將瓜皮向女兒盤子裡一扔,見她眼睛一瞪又要發火,笑著在她頭頂拍了一掌,“死丫頭片子,你曉星姐來了,你就連爹都不認了?”又說,“我這幾天都在礦上,夜裡也不回來,你們倆小心點兒。”盛依依滿口不耐煩:“走吧走吧,誰稀罕你在家似的。”忽然一眯眼,狡猾地問,“喂,可以整宿整宿的不回家,心裡是不是美滋滋啊?”盛灃臉色一沉,“又胡扯什麼?”盛依依“切”了一聲,“彆想蒙我了。你們這些煤老板,都是‘處處有婚房,夜夜當新郎,認不完的私生子,叫不完的丈母娘’對不對?你呀,肯定巴不得夜裡不回來。”越聽,盛灃臉色越難看,訓斥道:“從哪裡聽來這些不三不四的?”盛依依:“宋清學告訴我的。”盛灃怒氣沉沉,“又是那個臭小子!你以後少和他來往,看看他都教了你些什麼!”見他真的生氣,盛依依吐吐舌頭,不敢再說了。其實那個順口溜,他自己也聽過。好些煤老板的確那樣,沒什麼文化,乍一下子發了家,錢不知道怎麼花似的,整天花天酒地,和各色女人混在一起。可他從沒那樣過。一來有個女兒,不想弄出事來讓女兒難堪;二來,他也覺得那樣胡搞沒意思,外頭那些女人有錢就能上,也不知乾不乾淨,還不如自己的五指山。這些,當然不能對兩個小丫頭解釋。隻是聽女兒那麼調侃,他多少有些憋屈,最後冷哼了一聲,抬腳走了。他這一走,就真的五六天沒有回家。倒不全是因為小丫頭在家,他要避嫌,也是礦上緊著裝風機,又要開新井道,這幾天實在是忙。這天終於忙完,他給女兒打電話,問這幾天過得什麼樣。盛依依脆聲說:“挺好的!曉星姐講題可清楚了,比我們老師好一百倍。我的暑假作業都寫一半多了,你回來得獎勵我!”他哼哼地笑了,“要獎勵也是獎勵你曉星姐。人家講得好,你憑什麼要獎勵?”提起那小丫頭,不由多關心了兩句,“你曉星姐在咱家怎麼樣?你看她還習慣麼?”盛依依想了想,思索著說:“嗯……還挺好的吧,反正我問她,她都說挺好。就是……她好像吃不慣館子裡的菜。每天中午,我打電話叫人送飯菜來,她都不吃,自己一個人去外麵吃。”程曉星那樣的出身,不像這麼挑剔的孩子。而且那幾天她在礦上,食堂裡做的飯菜簡陋,他看她照樣吃得開心,怎麼館子裡的東西反而不行了?略略蹙眉,他疑惑地問:“你每天叫哪些館子送菜?”盛依依說:“醉魚閣,樓外樓,還有二十四橋。”那些都是晉山有名的餐館,菜價很高,外送就更貴,起送價也要三四百。女兒從小慣著,不拿那點錢當回事,但那小丫頭……盛灃歎了口氣,隱約明白是怎麼回事,不由嗔怪女兒兩聲:“你倒是挺會享受,哪裡東西貴就吃哪裡的。”盛依依嘿嘿笑了,“好吃嘛!”又和他耍賴,“盛老板那麼有錢,不會飯都不讓我吃飽吧?”他拿女兒沒辦法,無奈笑了兩聲,隻說:“明天中午我回去,讓你曉星姐老實在家待著,彆出去吃了。”盛依依“哦”了一聲。他把電話掛了。第二天上午,他忙完了就要走,可臨時又有點事絆住了,回到家已經十二點。女兒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餐廳裡空空蕩蕩,他不由問:“吃了沒?”盛依依頭也不抬,沒好氣地說:“等你回來點餐呢!結果你也不來,我乾等了一小時。那會兒剛叫了樓外樓的菜,還沒送到呢。”“那你曉星姐呢?”“以為你不回來了,她又出去吃了。”“去哪兒了?”“不知道。”他剛換了拖鞋,現在又換回去,門都沒關,直接又轉身向外走。盛依依追在後麵問:“你乾嘛去?”他隻留給女兒一個背影,撂下沉沉一聲:“找人。”七月過半,溫度比前幾天更高了,連柏油路麵都被烈日曬得發軟。這小區環境還不錯,樹多,蟬也多,知了知了叫個沒完,吵得人太陽穴突突直跳。盛灃頂著正午的太陽,在周邊的小館子找了個遍,都沒見人。最後找到那小丫頭,是在小區噴泉邊一個背陰的角落裡。她坐在池邊的水泥台子上,低著頭,手裡捧著個塑料袋,遞到嘴邊,一小口一小口咬著,也不知是饅頭還是包子。四下裡一個人都沒有,丫杈的樹影搖晃著落在她身上,像一隻黑色的大手,張開五指將她單薄的身體籠罩住。那隻大手躍躍欲試,似乎馬上要攥住她、掐住她……而她小小一隻坐在那裡,半點反抗的餘地也沒有。盛灃心裡突然一疼。最早注意她,也不過有點兒可憐。後來接近她,半是同情,半是想謀她父親留下來的,方老四私吞工礦收入的證據。再後來接她回家,有替她考慮的成分,但更多的是為叫她來陪自己女兒。可現在……他隱約覺得,自己對她不一樣了。兩個素餡兒包子,沒有水,吃進嘴裡乾巴巴的。程曉星吃了半個就有些難以下咽,停了嘴想先沉一沉,突然覺得頭頂罩下來一道陰影,本能地一抬頭,立刻呆住了,站起來期期艾艾地叫人:“盛先生?你今中午不是不回來了嗎?”盛灃臉色有些沉,高高大大立在她麵前,更多幾分壓迫感。她本能地心慌,下意識把包子往身後藏,隻聽他冷冷地說:“給我。”“……啊?”“叫你給我。”她吞了口口水,剛伸出手,他已經搶過那個塑料袋,看也沒看,抬手扔進一旁的垃圾桶。眼看著自己午飯被扔了,她有些急,“盛先生,你……”話沒說完,手腕一緊,被他大手攥住,扯住就往前走。男人腿長步子大,她踉踉蹌蹌跟得費力,在他身後又急又羞地喊:“盛先生你乾什麼?你……你先鬆開我……”盛灃甩開她手,猛地停下。慣性太大,她往前一栽,而他正好轉回身來,她險些撞進他懷裡,腳下猛用了點兒力氣,這才堪堪站穩了。驚魂甫定,頭頂已經傳來男人慍怒的聲音:“天天跟依依說吃不慣館子裡的菜,就自己偷著跑出來啃包子?”自己的窘迫被人撞破,程曉星咬著唇,低頭不應聲。盛灃語氣重了些:“說話!”他一生氣,聲音裡丹田氣十足,像旱地雷似的,從腔子裡炸出來,驚得小丫頭肩膀一縮,全身抖了一下。猶豫再三,程曉星才赧然開口:“依依叫的菜太名貴了,一頓飯抵我一天的工錢,我……我怎麼好意思在您家裡吃呢?”果然她就是這麼想的。盛灃鼻息有些粗重,胸膛起伏了兩下,才把怒氣壓下去,沉聲問:“合著我在你心裡,就這麼摳門?我女兒吃樓外樓的菜,讓你自己乾啃包子?”程曉星忙說:“不是!您和依依都很好,是我自己……我自己覺得,不能太占您家的便宜。”盛灃諷然一笑,“在我家吃頓飯就是占便宜了?一個鍋裡攪勺子,還非得分出三六九等來,你吃一樣,我吃一樣,這樣才和你心意是不是?這麼見外,乾什麼和依依一個家裡睡覺?一樣的屋子,你不嫌占便宜了?我看該在樓下邊兒給你壘個窩棚,透風漏雨滿屋蚊子,這樣你才樂意!”他口氣很重,聲音又大,一字一句往人心口上砸。程曉星那點兒深藏在沉靜與穩重之後的、用早熟與懂事掩藏起來的自卑,全被他抖出來,狠狠暴曬在陽光下麵。七月的日頭真毒,曬得人無所遁形。程曉星臉上火辣辣的,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紅了眼圈。麵前的男人半點憐惜的意思也沒有,垂著眼皮繼續罵:“謔,說了兩句還掉起金豆豆來了?你家裡世代都是讀書人,就是這麼教你為人處世的?就是這麼教你看輕自己的?知道你清高,可你知不知道,清高過了頭兒就是窮酸,就是矯情。心眼兒針尖似的,連頓飯都當個事兒翻來覆去地琢磨,想出偷跑出來啃包子這種餿主意!這麼小家子氣,你以後怎麼乾大事?要是見天這麼想事兒,我看你乾脆大學也彆上了,自己找個旮旯委屈掉淚去,窩囊死了算球!”小丫頭被他一頓奚落,終於抬起頭來,盈盈淚眼裡帶著幾分倔強,一開口帶著兩分不服氣的勁頭兒:“我沒有!”“沒有什麼?”他立刻把她堵回去,“依依還跟我說你懂得多,我看你是把書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彆的書我沒看過,武俠閒翻過幾本。喬峰知道麼?頭回見段譽,身上沒錢,段譽要請他喝酒,他是不是二話沒說就應了?人的心思得開闊點兒,彆為眼下針尖大的一點困境就做出個可憐巴巴的樣子。吃我幾頓飯怎麼了,你就那麼點信心都沒有,將來能還我一百頓?”程曉星咬咬牙,“我有!”她不是沒有誌氣的人,這麼難的環境裡,還要咬著牙讀書,還能考上大學,就是相信自己有一天可以出人頭地。不為賺大錢,不追求大富大貴,但是至少要實現自己的價值。她很自負,覺得自己不該是一輩子窩在清河鎮、窩在晉山縣的人。盛灃連敲帶打這麼久,終於聽見個滿意的聲音,嘴角一扯,冷峻的臉上露出幾分笑容。見道理說通了,小丫頭還立在那裡不動,不由又催:“那還愣著乾什麼?太陽這麼大,杵在這裡曬人乾呢?”他剛還怒氣十足,突然一笑,她帶著淚的眼睛裡露出幾分茫然,“……什麼?”一根手指在她額頭戳了一下,男人力氣真大,沒用什麼勁兒,她還是上半身一晃,用了點力氣才站穩。看她單薄得一戳就倒的樣子,盛灃心裡一軟,歎了一聲:“彆再犯傻了,快跟我回去,依依等著你開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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