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倒黴時喝冷水都塞牙,反過來趕上運氣,跌跟頭能拾到狗頭金。謝庭雨屬於後一種。紅星廠紅過一陣,連頭帶尾三年,此後十年每況愈下,到了千禧年前後,廠財務科拿不出2000元的出差費。政策性破產,謝庭雨承包,把紅星廠改名華宇科技有限公司,一夜間國企變為民企,他當上大老板。之後中國參加世貿組織,經濟飛躍。最先江蘇張家港一廠家需要紅星廠的當家產品FA機械,開口訂貨十台,價值一百多萬。這是大客戶,謝庭雨親自接待。在商談中,他流露為難情緒。紅星廠蕭條十年,這種產品已無能力生產。對方廠家問,如果另起爐灶從頭開始呢?負責生產的副廠長宋波直言不諱,主要缺乏資金。對方廠很慷慨,提前預付貨款。華宇公司有了一百多萬流動資金,如同一個岌岌可危的病人輸進血液,起死回生。三個月後,第一台機械交貨,接著三台五台出廠,年底圓滿完成十台的任務。訂單像雪花一樣飄來。生產任務月月創高,高峰期每月生產一百多台,銷售額一二千萬。鈔票像潮水一樣流進華宇公司的賬戶。謝庭雨麵對巨額資金,措手不及,而這些真金白銀進不了私人腰包。《公司法》的頒布像一道繩索,如何轉移資金化為己有,謝庭雨利令智昏,使個笨拙的辦法,采取銷售承包。由銷售科長汪俊和他簽訂承包合同,銷售額30%提成。再由汪俊二次分配,將提成額的10%作為銷售員的收入,餘下20%屬於謝庭雨。謝庭雨不願受到財務處長吳詠梅的掌控,隻有避開財務,架空吳詠梅。他指示汪俊以銷售公司名義單獨建立賬戶,成立第二財務,謝庭雨直接控製。謝庭雨要求汪俊物色最可靠的心腹任會計。恰巧汪俊的老同學在經委任一個部門的科長,請汪俊給他老婆袁玲安個位子。汪俊就向謝庭雨推薦。袁玲三十歲,高中畢業,擔任銷售公司的會計綽綽有餘。謝庭雨洗錢自然不能通過合法手續,多以打白條領取現金。汪俊有幾次連白條都不願意留下,直接提起100萬元,說謝總急事要用。事後袁玲催促,汪俊惱羞成怒說,你找謝總要去。成百萬的現金被汪俊提走,留下不注任何用途的白紙條,還有不少是空口一句話。這樣大筆資金不按照財務程序走賬,袁玲害怕。她和丈夫商議,老公要她分批把賬本帶回家複印,萬一出了問題,汪俊銷毀賬本,留有複印憑據可以抵擋一下。即使這樣,袁玲仍然提心吊膽如履薄冰。玩火必會自焚,她得了神經衰弱症,成夜成夜睡不著,神情恍惚。謝庭雨看出苗頭,覺得袁玲不可靠,遲早會出問題,指示汪俊換人。汪俊礙於情麵遲遲不動。袁玲自知自己一旦下放到車間,就是一隻待死耗子,隨時會提溜出去被焚燒。老公說咱們不能再圖小利丟了性命,主動投案自首吧。袁玲在丈夫的帶領下,將銷售處的賬目複印件交給檢察院,以保全自己。檢察院接到報案,迅速行動,封查銷售處,抄走所有賬本。湯嘉莉以為好戲在後頭,結果不了了之。她探監時把這個消息告訴鄭星遠,鄭星遠緊鎖眉頭一言不語。“你聽到這個消息不高興嗎?”湯嘉莉問。鄭星遠無動於衷,兩眼直視著雪白的牆壁。湯嘉莉以為他沒聽見又重複一遍。他有所反應,長長歎口氣:“頭頂三尺有神靈,會有報應的。”譙城的風俗習慣,不論誰家有事,大到紅白喜事,小到孩子滿月抓周,或者生災害病,親戚朋友都會前來看望,送上份子,事情過後再籌客致謝。楊小軍也不例外。趕在星期天他通知喬遷待客。柳椏枝要湯嘉莉提前去她新家看看,明顯她是炫耀。新房130多平米,三室二廳,會客廳足有30平米,寬大敞亮,一圈真皮沙發飽滿氣勢。裝潢彆致精巧,燈具造型各異,走進楊小軍的家等於進入一處豪華宮殿。湯嘉莉看了心裡說不出的滋味。“嘉莉呀?這麼多日子沒見你,蠻想的。”柳椏枝養尊處優善於保養,一張細膩光潔白皙紅潤的臉龐,見不到一絲皺紋。身材仍然細條。“楊局長不在家呀?”湯嘉莉隨口問。“小軍自當了副局長,成天忙得焦頭爛額,早上出門,深更半夜才能回來。咱是一個人孤單單守著一套大房子,除了看電視就是睡覺,寂寞難熬。”柳椏枝無病呻吟唱起快活腔,湯嘉莉聽了心裡發堵。“咱沒你這個福分,一場改革,改到工人階級的頭上,鐵飯碗砸了,端著泥飯碗,為著這張嘴不得不奔波操勞。”“彼此彼此,都有同感。幸虧小軍忙得快,聽到紅星廠破產的消息,把咱調到衛生局下麵的二級機構,收入不高圖清閒。”“工作輕鬆,能拿到一份穩定的工資,女人主要精力還是用在家庭上。”“讓你說對了,女人對女人心心相印。相夫教子操持好家庭,做個賢內助,讓男人安心在外麵忙事業。”柳椏枝話剛出口,自知矢口,轉而問道,“鄭廠長也快出來了吧?”“還有年把時間。”“心腸放開些,事到頭不自由,等於做場噩夢。鄭星遠是人才,出來了,憑著他的本事,到哪兒不是香噴噴的。”柳椏枝入鄉隨俗,也學會勸解安慰。 “星遠剛被抓進去那年把,不是人過的日子,飯吃不下覺睡不著,渾渾噩噩六神無主。現在好多了,看到曙光有了盼頭,明年這個時候星遠就回來了。”“這人呀,真難說。一生要分幾節子過,不信邪不行。沈麗娟你們老熟人,爭強好勝,算是女中豪強。在官場上搏鬥打拚,好不容易爬到副處級位子,男人身家億萬富翁,有權有錢,可前幾天聽小軍說,她身體不舒服,到醫院一檢查是腸梗阻,俗稱腸癌。”“你是說謝庭雨的老婆沈麗娟?”“不是她是誰,孤高傲慢冷如冰霜,沒有一點女人味。”柳椏枝對她沒有好感,“我真懷疑當初謝庭雨怎麼會看中她。”“兩人做交易,互相利用。”湯嘉莉一語道破。“謝庭雨與楊小軍談心,說出心中的苦悶。夫妻的感情不好,但他又擺脫不了沈麗娟的控製。”柳椏枝望望湯嘉莉欲言又止,須臾又說,“兩人躲在書房裡竊竊私語,我偷聽到謝庭雨言談中對你還是蠻懷念的。”“過去的事情過去了,孩子都半大小夥子。人生苦短,就這麼幾十年,一眨眼咱們都進入中年。”“謝庭雨不止一次在楊小軍麵前流露,星遠刑滿出來,很希望能與他合作。有星遠的支持,他才能事業有成。”“兩人的性格不投,一個刁鑽圓滑,見風使舵,一個呆板較真表裡如一。兩人不是一條道上行駛的車。”兩人說會兒話,楊小軍電話到了,催他們快去酒店。籌客嘉賓大多是衛生係統,高朋滿座,楊小軍忙著接待。謝庭雨準時到場,當他的目光與湯嘉莉碰撞時,迅速轉移。湯嘉莉主動上前,“夫人沒帶來嗎?”“兩隻腿插進一隻褲管,病倒了。”謝庭雨幽默回答。“剛才聽柳椏枝說,不是什麼好病?”“初步診斷是腸癌,她還要去上海確診一次。”謝庭雨歎口氣,“她這個人生性好強,一直有便秘,加上不注重調理,日積月累留下病根。上個月,大便變形,我勸她去看醫生。她稀稀湯湯老是說工作纏手沒有時間,前幾天大便見血才驚慌失措,大禍釀成。”“現在醫學飛速發展,腸癌治愈率七成以上。手術後化療靠慢慢調養,千萬不能有思想負擔。”湯嘉莉安慰,“有機會我去看望看望她。”“不需要,上海人和我們小地方人文化截然兩樣。一切都隨她。”謝庭雨臉色陰沉。他不想過多談論沈麗娟。謝庭雨在仕途上是成功者,在婚姻方麵是失敗者。他滿腹苦水無處傾訴。當初在招工時,麵臨著生死抉擇,楊小軍一再提醒,前程固然重要,決不能拿犧牲自己的愛情來做賭注。招工機會年年都有,真摯的愛情失去,永遠不會再有。楊小軍的話沒錯,緊接著下放知青推薦上大學,安排進鄉鎮學校機關工作。知青一批批下放,一批批招工車水馬龍接連不斷。沈麗娟有恩於謝庭雨,在家庭中處處居功自傲。她不會做家務,廚房從來不進,餐飲夥食由謝庭雨安排。她把全部精力用在工作上。政治條件好,招工進機床廠擔任團委書記,不久又被調進機械局。每天下班回來,喊著腰酸背痛。謝庭雨說:“都說機關工作輕鬆,你怎麼會累成這樣?”沈麗娟說:“機關工作像彈簧,混日子不想進步也舒服。若如要乾出點成績,不下氣力擠壓,蹦彈得不會太高。”忙工作求進步,謝庭雨不好反對。何況老婆混得出人頭地,自己小禿子跟著月亮走也沾光。時間長了,風言風語傳進他的耳朵,說他吃軟飯,靠老婆往上爬。男人最怕戴綠帽子。忍無可忍,謝庭雨旁敲側擊含沙射影:“你積極工作往上爬我不反對,貼近領導要注意影響掌握分寸。”沈麗娟聽出話音,針鋒相對:“你教教我怎麼注意影響掌握分寸?”謝庭雨說:“外麵話說得多難聽,你要給自己男人留點麵子。”沈麗娟不願意了:“我在外麵做什麼丟人現眼的事了?今天你要給我說個明白。”謝庭雨拿不出證據,嘴禿。“隨口說說而已,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沈麗娟得理不饒人:“這種話也能隨便說,聽你的話音我在外麵與彆的男人胡搞了?”她委屈流出眼淚。謝庭雨見硬就軟,好話敷衍:“咱們是一個係統,同在一幢大樓裡辦公。若如在兩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也就罷了。以後注意點影響就行。”謝庭雨了解她,在機關高手如林的競爭中脫穎而出,憑什麼?她憑著嫵媚漂亮左右逢源。沈麗娟要是在生活上對他關心,他也能容忍。出門在家判若兩人,在單位精神抖擻榮光滿麵,誰見了她不誇小沈是局花,局領導出差飯局,都以帶著她而感到光彩。可回到家就身心疲憊瘟神一般,躺沙發上一動不動,叫苦連天。謝庭雨還要百般溫順地伺候。他提出要過夫妻生活,沈麗娟每每都以身體不適搪塞。他不由惱火:“陪著局長吃喝玩樂,精力旺盛。彆忘了你也是謝庭雨的老婆。”沈麗娟翹著二郎腿,靠在沙發上,慢聲細語說:“後悔了吧,當初你就不應該答應同我結婚。操持家務相夫教子,我不如湯嘉莉那樣賢惠溫柔,甘心一輩子伺候你。你娶我是做政治交易,我滿足了你。從農村招工進城,又從機床廠調到機械公司,工人轉成乾部,我在履行自己的職責儘職儘力打造你。機械局黨委研究,準備提拔你當機械公司副總經理。”謝庭雨癟氣,頓時像霜打茄子蔫頭耷腦。當時他隻想到儘快脫離苦海離開鼓山坳,招工進城,對於兩人的性格等諸多問題一點沒有考慮。直到結婚前一天,兩人因為婚假發生一場爭吵,謝庭雨才醒悟他倆的結合是個重大失誤。起因很簡單,團地委與兄弟城市團委組織一次“五一聯誼會”,機床廠有一個名額,沈麗娟得知後,放棄婚假堅決要去參加。謝庭雨說我們的喜糖都散了,婚期定在“五一”,推延來不及。再說是聯誼會玩玩鬨鬨,純為加強城際青年關係,又不是團代會什麼重要會議,非得參加不可,放棄吧。沈麗娟不同意,振振有詞說,革命化結婚不需要任何形式,結婚證領了喜糖散了,咱倆就是夫妻。我去參加聯誼會礙你什麼事?謝庭雨哭笑不得,“五一”我與誰結婚?一個人孤苦伶仃被人恥笑。沈麗娟堅定說,我不管那許多,公事再小是大事,私事再大也是小事。沈麗娟打扮花枝招展,跟隨一批少男少女遊山玩水。謝庭雨在新婚之夜喝了一夜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