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著話,天色眨眼功夫蒙上黑影。苗彩鳳望望謝庭雨,又看看湯嘉莉:“後麵現成的床鋪,新換乾淨的被套,二位在這裡安歇?”湯嘉莉臉紅了,嗔怪:“想到哪去了,今天巧合遇見,庭雨把我帶到這裡的。”“你倆有緣無分,姐這兒方便,戀情幽會避道保險。”“姐把咱看成什麼人啦?”“啥年頭了,你倆又有情有愛。”彩鳳笑著說,“謝總苦悶的時候喜歡來咱這裡喝悶酒。他常念叨你,說這一生隻做一件虧心事,就是對不起嘉莉,來生做牛做馬一定償還。”湯嘉莉敬佩謝庭雨聰明,借用苗彩鳳的嘴說出他想要說而不好開口的話。“過去的事過去了,再提它沒意思。各自組成家庭,安分守己過好小日子。”“話不是這樣說,鄉下老話:種不好莊家一季子,娶不到好老婆一輩子。你倆天生一對地造一雙,沒有結合鼓山坳的鄉親為你們惋惜。”“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況咱們沒成夫妻呢。咱沒人家有本事,出麵說句話,招工那麼大的事情輕而易舉解決。”“嘉莉,我知錯了還不行,請你原諒給個悔改機會。”謝庭雨終於等到說話的機會。“謝總到俺這兒喝悶酒,看出他們夫妻生活不和。”苗彩鳳幫腔說情。“老天公道,不會一鬥芝麻倒進一個坑,好事論一人,罪有應得。”湯嘉莉惡狠狠地說。她不想提起往事,讓已經結痂的傷口再扯開流血,“送我回去!”車開到城邊湯嘉莉要求下車,再乘公交車。她不願讓熟人看見,引發不必要的閒言碎語。“購買醫務室的錢款,我給墊上了。”謝庭雨說。“謝謝,以後我會還的。”湯嘉莉冷冷回答。走在路上,她似有所悟,也許是謝庭雨自導自演的一場破冰秀,緊湊巧合恰到火候。湯嘉莉不會感謝,相反意識到他心懷叵測,須得小心慎為。開業了,還是那三間破房子,桌椅板凳器具擺設一切照舊,性質卻變了,紅星廠的醫務室變成湯嘉莉的私人診所。街坊鄰居要她紅紅火火搞場熱鬨換牌儀式,湯嘉莉自知自己的小名子,換湯不換藥,看病拿藥的還是紅星廠的老職工。一來路近方便,就在廠區邊。二來收費低廉,不會像醫院宰客賺黑心錢。湯嘉莉在保本的基礎上略加盈利,公平合理。外麵的患者看不上這個不起眼的小診所,不屑一顧。她不願花費那個冤枉錢,不聲不氣把診所門打開,裡麵灰塵一層,她用電水壺燒開水,將桌椅板凳擦乾抹淨,醫療器械煮沸消毒,藥品重新整齊碼放,新主人要有新氣象。第一個登門就診是川妹,她挺著大肚子,要湯嘉莉給檢查檢查胎位。看樣子有七八個月了。湯嘉莉說最好去醫院儀器檢查,準確保險。川妹苦笑笑說,找你看圖的省幾個錢唄。湯嘉莉想想是這個理,這年月,企業職工生活不容易,尤其是下崗職工。好在孤兒寡母的川妹被照顧安排一份工作。“每月拿工資,生活夠糊來吧?”湯嘉莉邊檢查邊說話,隨口問問。川妹眼光暗淡,歎口氣:“說是安排上崗,乾著整人事,拿著半工資。”“這是什麼話?”“政策傾向一線,車間承包搞計件製,咱們後勤服務的,隻拿他們一個零頭。俺又是屬於照顧加塞搶人家飯碗的人,零頭中的一半。湯醫生你算算到俺手裡能有幾個錢,隻能買回糧油煤。”“這不是欺負人嘛,應該同工同酬。”“牛大頭帶著人去論理,謝庭雨說那時紅星廠的大鍋飯,一去不複返,民營企業按勞取酬。牛大頭頂牛說,同工不同酬,照顧上崗的難道是孫子?你猜謝庭雨怎麼回答,民營企業不養活閒人,一個蘿卜一個坑占得滿滿的。你們照顧上崗的人從人家碗裡分飯吃,能同工同酬嗎!牛大頭大罵他秋後算賬,軟刀子割肉。謝庭雨說不想乾隨時走人,民營企業用人方針:雙向選擇。牛大頭一賭氣走了。”“難怪這幾天咱見牛大頭在家屬區閒轉悠,有時掃掃門前地,有時扛著魚竿,清閒得很。”“胳膊拗不過大腿。俺要是失去那幾百塊錢,還不得餓死。”川妹可憐。湯嘉莉記得她剛住進工人新村,黃皮精瘦,成天穿著一套寬大肥長的男人中山裝,背上背著個二三歲的孩子。這是她來新村討飯,多事的老娘們問了她的身世,得知是從四川被人販子拐賣到此地,男人死了,無依無靠沿街乞討。有人提議介紹給光棍老悶師傅做個伴。女人沒意見,她隻想有個落腳地點。老悶說願意留下安生過日子吧,微薄工資三口人生活緊緊巴巴。女人沒事扒草拾柴,在門前支起缸缸灶燒鍋做飯,能省省點。川妹身體不好,常去醫務室打針拿藥,賬記在老悶頭上。有段時間川妹像被蒸發掉似的,無影無蹤。湯嘉莉感到奇怪,她主動找上門。川妹把她拉進屋裡,對著她的耳朵低聲說:“俺遇到一位氣功大師,神奇得很,俺跟他後麵練了一個月的氣功,百病消除。”湯嘉莉不相信。川妹說:“師傅向俺發功,俺感到兩臂之間有法輪在旋轉,渾身在發熱,有種電麻感。那使肌膚的功力傳輸到俺的身上,驅除病魔。”湯嘉莉說:“照你這麼說醫院要關門嘍。”川妹說:“不信?俺帶你去體驗體驗。”湯嘉莉去了。氣功大師下午講課,早晨帶領學員練功。講堂設在一家企業二樓的會議室裡,裡麵坐著大約三四百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川妹說參加氣功學習班的,有不少還是大學裡的教授,機關裡的乾部,他們都如癡如醉。湯嘉莉對講課不感興趣,高深莫測的東西她聽不懂,什麼“執著用心”“破除常人的各種觀念”,要“忍”“悟”“舍”“德”“信”……大師還說地球是宇宙的垃圾站,常人社會是一個大染缸,修煉人不該留戀這個地方,隻有在這裡才可以修煉返回去,甚至上升到更高層次。川妹說:“聽不懂不礙事,知道那是修行的最高境界就行了,俺們是初學者,每個學員都要往這方麵努力。第二天天還沒亮,川妹又來喊她參加練功。她對氣功大師說是新來的姐妹想體驗氣功的神威。氣功大師說先要洗腦,“不失不得”,你不願意失的時候,要強製你失。大師不肯讓她體驗,隻能當作旁觀者站在一旁看著那些練功學員,在大師的指導下認真苦練。川妹走火入魔,神神道道成天想的都是她的神功。孩子不管,家務不做,坐那兒神智呆癡,半天不語,甚至要尋生覓死。老悶急了,請湯嘉莉去看看。湯嘉莉診斷為精神病,要趕緊治療。後來才知那是“法輪功”邪教組織。湯嘉莉總結歸根結底是個“窮”,無錢看病相信神功。認真檢查一番,川妹肚裡的胎兒發育沒有異常現象,勸慰幾句,注意保養不要重勞動。好在川妹逐漸恢複。“湯醫生,你也不易,鄭廠長落難,你要支撐這個家,多想開些。你是好人,好人會有好報。”川妹感動,“一個人在家苦悶,參加俺們的教門吧。”“你又想歪門邪道?”湯嘉莉警惕驚訝。“是耶穌,正當的教會,教人揚正祛惡走正道。”川妹說,“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上次法輪功差點害得俺家破人亡,這次教門上門動員俺慎重,去教堂試聽了幾次不錯,新村裡不少人都參加了,主會保佑你的。俺家設分堂來聽聽?”“咱隻信自己,一起都依命。神呀主呀能避免咱家這一劫,咱才信它呢。”湯嘉莉乾脆果斷回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