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亮把這話偷偷告訴湯嘉莉。湯嘉莉嚴肅告誡他,沒有逮著的事實不能亂說,白桃花不是好惹的,煽你的嘴巴還以為給你撈癢癢呢。趙天亮說:“我親眼看見他們倆進小樹林這還會是假?”湯嘉莉說,一人為私二人為公,你能找出第二個證人?趙亮禿嘴。嘴吧關不住風的人,肚裡盛不下三句話。趙天亮又把這話告訴秦大鳳。秦大鳳當作茶前飯後花邊新聞不到一天傳遍左鄰右舍。白桃花的丈夫用譙城的土話說是個“二百五”,說話一頭大一頭小沒有分寸。其實這話與他說了也沒用,白桃花的事他當不了家。車間的老娘們背後常議論,弄不明白,白桃花這樣標誌活絡的女人,當初怎麼就願意嫁給個“二百五”呢。趙天亮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聽到白桃花怨聲怨氣,插上話頭說:“白姐,你沒親自去找謝廠長嗎?”白桃花如實回答:“找了。他沒個準確辦公地點。”趙天亮說:“電話預約嘛。小樹林見麵,不見不散。”白桃花白皙的臉龐泛起紅潤:“你個千刀砍的,又拿白姐開涮了。”鄭星遠見著趙天亮很奇怪:“小亮子,今天沒去上班?”“上不了班了,誠宇公司通知我下崗。”趙天亮兩眼通紅咬牙切齒,“我趙天亮早就知道,謝庭雨回廠之時,就是我下崗之日。鄭廠長,難道我們就成了一批軟蛋,由著謝庭雨任意捏拿?”鄭星遠沒作聲,深情地望望他。趙天亮十六七歲就進了紅星廠。那年鑄造車間任務重缺少人手,從社會招收一批臨時工。趙天亮來報名了,人勞處不願要。原因很簡單身材瘦小,一眼能看出還未成年人。趙天亮軟纏硬磨賴在人勞處不走。時任生產科長的鄭星遠來人勞處要人。人勞處長說,這個人你看能不能收?他把皮球踢給鄭星遠。趙天亮知道來人是個說話算數的人。轉身纏磨起鄭星遠。鄭星遠說你的戶口本帶來了?趙天亮說是外地人,到譙城投奔親戚找工作的。恰巧遇上紅星廠招工的好消息就來了。鄭星遠說:“鑄造車間活重你怕乾不下來。”趙天亮發火了:“你沒試用怎麼就小看我不能勝任?”鄭星遠說,紅星廠有熟人找個擔保。明天上班,試用一個月。趙天亮乾活肯出力氣,他乾清砂工,一天幾十噸的中小件清砂完畢,還主動幫助彆人。鑄造車間老娘們多。趙天亮眼頭活絡,見需要幫忙的不用邀喊主動上前,搬般抬抬忙著不歇。車間人戲稱他是女人窩裡的小男人。車間主任對他很滿意。生產高峰過去,其餘臨時工辭退,唯獨趙天亮留下。十年後轉正。在女人窩裡打轉轉也有好處,趙天亮的婚事老娘們一直惦記。趙天亮不熱忱,每當提起給他說媳婦時,他總是想方設法脫身,不是這個事就是那個事急急火火要辦,辦遲了好像要出人命似的。那天老娘們合計將趙天亮圍堵住,非要他把話說明白。趙天亮逼急說,咱老家句容鄉下有媳婦,漂亮著呢。趙天亮說句容老家有老婆,一年半載又不見他回趟家。即使逢年過節也是以加班為由在廠裡混。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樂不思蜀。趙天亮喜歡喝酒打麻將,哪兒熱鬨往哪兒湊,到吃飯時間免不了到處蹭飯。要說蹭飯還是湯嘉莉家最多。湯嘉莉樂意。男人在廠裡當官,整個人賣給廠,家裡的事顧及不上。女人做些燒煮漿洗手頭活得心應手,每月一次的買米買油拉煤球這些重活就望之歎息。湯嘉莉就叫趙天亮來幫手。小亮子,下班後隨姐去糧店買米油。這個星期天給姐拉趟煤。湯嘉莉一來仗己,鄭星遠是他的恩人,趙天亮嘴甜張口姐長閉口姐短,叫得比親姐還親。二來也有點同情。一個大老爺們在廠裡,食堂夥食大鍋飯菜,少油缺鹽清湯寡水。自己想改善夥食也不方便,湯嘉莉沒事也時常邀他來家打牙祭。那天湯嘉莉特地準備幾個菜,趙天亮喝到二八盅。鄭星遠說:“你的情況特殊,你沒找工作組談談?”趙天亮說:“韓楓一推二六五。說招人回廠由誠宇公司根據生產情況分批分期張榜公布。”鄭星遠說:“你是紅星廠留守處的,誠宇公司憑什麼不願接受?”趙天亮說:“情況我都說的清清楚楚,韓楓推脫工作組隻管紅星廠破產事宜。誠宇公司租賃承包工作組不便插手。”魏國慶說:“狗日的,鏟除異己重用親信,他謝庭雨妄想把紅星廠變為家天下。”牛大頭推開人群,怒氣衝衝說:“最新消息,鑄造車間被謝庭雨砍掉,砂黑子全部下崗處理。”馬二愣說:“發布消息要準確,你聽誰說的?”牛大頭說:“官方消息。我有個親戚在經濟委,謝庭雨租賃承包合同書就在他的手裡。謝庭雨老滑頭,他對鑄造一竅不通,害怕彆人糊弄他,便推脫借口生產鑄件成本高,不如購買鑄件劃算。鑄造車間改作它用,鑄造車間的職工全部下崗。”楊三蛋說:“還有什麼新消息,竹筒倒豆子,一點不要剩。”牛大頭說:“謝庭雨租賃承包合同書裡提出對下崗職工處理方案,買斷工齡,每年工齡500元計算。”楊三蛋大罵:“他奶奶的,打發要飯的。老子十年工齡才能得五千元,還不夠買養老金的。”台階上站著三個女孩子,都是不久前分配在紅星廠的大學中專生。衛生室護士梁曉燕、幼兒園阿姨呂青苗和技術學校教師施玲。稚嫩的臉上現出無奈的表情。國企改製,她們才是企業最大的包袱和累贅。她們心裡清楚,企業永遠不會要她們了。因為幼兒園、技校都已經砍掉,衛生室也不準備保留。人群中突然爆發哭喊聲:“死鬼你走了,腿一伸眼一閉到極樂世界享福去了,丟下咱們娘兒三個,日後咋生活呢。”是剛死不久老悶師傅的老婆四川妹子。川妹這女人命也夠苦的,做姑娘時從四川被人販子拐賣到此地,沒過幾年男人一次事故死了,丟下一個不到三歲的孩子。好心人把她介紹給老光棍老悶師傅。一家人也算和和睦睦打發著光陰。頭天晚上老悶師傅在廠裡加班,半夜回來還是好好的,喝了半斤酒,一覺睡醒手腳冰涼。送進醫院,醫生說心肌梗塞臨晨就沒氣了。老悶師傅走了,他在女人的肚裡還留下個孩子。女人挺著大肚子呼天喊地地慟哭。“鄭廠長,你要給咱娘三個做主。以後的日子咋過呢?”馬二愣說:“他是狗屁廠長,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跑市政府串機械局,何進韓楓的定眼溝子都舔紅了吧,人家照把你一腳踢開。咱最瞧不起這種沒骨氣的軟蛋蛋。”湯嘉莉把川妹扶起:“哭鬨也不是辦法。走一步看一步,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鄭鐵錘帶信叫鄭星遠回家一趟。鄭星遠雙腿剛跨進家門,父親鄭鐵錘唬住臉說:“紅星廠被謝家買去了?”“紅星廠資產幾千萬,他謝庭雨還沒有這麼大的胃口。”鄭星遠不屑一顧輕蔑說道。“他是租賃承包性質。”“聽說還注冊成立個公司,叫什麼華宇公司。”鄭鐵錘唬地站起,朝著桌麵重重擂下一拳。“一個十足的地痞流氓,他在強爭豪奪。”鄭星遠清楚父親退休多年在家,他的心思仍在時時刻刻記掛著紅星廠。他把紅星廠當作自己的命根,寶貝兒子,和紅星廠休戚相關血肉相連。紅星廠有點異常,鄭鐵錘就會渾身顫抖高燒不退,食不香睡不眠。他與紅星廠非同一般的關係。紅星廠的故事鄭星遠聽了不止一次,父親幾乎當作革命家史一遍遍向他講述。可以說他是在父親講述紅星廠故事中長大。他很光榮很自豪,也為有這位革命的父親而值得炫耀。紅星廠的前身是鐵匠鋪子起家。鐵匠鋪子又是鄭鐵錘創辦。紅星廠宣布破產那天,鄭鐵錘不顧年老體弱,拄著拐杖顫顫抖抖來到紅星廠。鄭鐵錘怎能咽下這口氣。鄭星遠說:“道聽途說的話不能全信……”鄭鐵錘說:“我就問你,謝庭雨在紅星廠的門口掛起‘華宇公司’的招牌有這回事嗎?”鄭星遠點點頭。“鐵板上釘釘的事還會是假?明天你帶我去市政府。紅星廠破產我不反對,那是國家政策要求國企改製。他謝家要私吞紅星廠,我這把老骨頭拚上也不能讓他謝家陰謀得逞。”鄭星遠安慰:“消消氣,氣大了傷身子骨。”鄭鐵錘說:“你要是我兒子,不吃饅頭也要爭口氣。全廠職工幾代人的奮鬥,掙下這份家產,憑什麼謝庭雨那壞小子一紙合同,就將這麼大的國有資產變為私有。他韓楓何進誰給他們這麼大權利。他們這樣做天理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