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星廠炸開了鍋，各種謠言紛至傳來。有說紅星廠被冰箱廠兼並，成立模具製造中心；有說外地一家同類型機械廠前來商談整體收購；還有人說謝庭雨準備卷土重來租賃承包。對前二者鄭星遠漠不關心。紅星廠破產注定要走被兼並或出售這兩條路。兼並，要看本市廠家的實力，是否具備偌大的胃口能吃下這個曾紅極一時的龍頭老大；出售，全國招標。不過，江南為橘，江北為枳，強龍難壓地頭蛇。外地廠家即使財大氣粗花費巨資能將紅星廠購買，還有那麼多的職工要帶，債務纏身，沉重的包袱不把你壓死，也要拖得半死不活。收購得不償失。兼並或收購，人家看重的你是一個老廠，技術力量雄厚產品名揚四海。隻要你的精華部分，擯棄糟粕累贅。市政府不會同意的。紅星廠是一筐桃子好壞一攬子兜。謝庭雨租賃承包倒是符合實際，切實可行。破產企業職工享受提前五年退休的優惠政策。加上停薪留職主動離職調動工作，還有內退協保工齡買斷，十有六七離開紅星廠，剩下也才七八百人。再說本廠乾部知根知底，管理起來得心應手。鄭星遠最不願看到這種結局。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印證謝庭雨說的話，轉了一個圈又回到原地。他謝庭雨東山再起，這回不僅獨攬大權，執掌紅星廠的命運，而且身份置換，是老板，是法定承包人。三年租期完成簽定的指標，交足租金稅款，紅星廠就歸他私人所有。一夜之間千萬富翁不是神話。鄭星遠越想越生氣，他謝庭雨能租賃承包，我鄭星遠為什麼就不能？應該公開公平公正地競爭。他決定要去韓楓那裡討個說法。就在這時廠辦秘書小林找他，說韓局長約請他商談工作。紅星廠辦公大樓騰出一層作為工作組辦公地點。大多數是清算組在這兒坐班，還有機關局辦抽調來的工作人員。韓楓很少待在紅星廠，不過他有單獨辦公室。小林說韓局長在辦公室等著呢。鄭星遠敲敲門，韓楓應聲：“請進！”韓峰正在看文件，他拿下老花眼鏡做個手勢：“星遠同誌，請坐。”秘書小林拿出一次性紙杯，倒上開水離開，隨手帶上門。韓楓笑容滿麵說：“上次多虧你及時趕到替我解圍，不然要鬨出大事了。”鄭星遠說：“關係到切身利益，職工容易衝動。企業破產，職工等於失去生活依賴，少數粗魯莽撞的人一時失去理智，隻顧當時發泄痛快，不考慮後果影響。”他沒忘記自己的身份，也是一個下崗職工。他無權指責批評魏國慶們，其實他心裡也窩著一股無名烈火。“將人心比自心，說實話，我很同情紅星廠的職工。全家老小，甚至祖孫三代，都靠著工廠吃飯，工廠突然倒閉了，失去經濟來源，放在誰的都身上都難以接受。”韓楓板著麵孔，表情深沉，“這一陣子我反複思考。要穩定人心，首先工廠要開工，維持正常生產，保證職工一定的收入。”鄭星遠洗耳靜聽。這是個淺顯簡單的問題，三歲孩子都知道。工人不做工靠什麼掙錢？天上不會撒鈔票。他關注是下麵的話題。“破產企業善後工作牽涉方方麵麵，沒有三兩年時間難以徹底乾淨解決。胡子工程，兼並拍賣不可能往下進行。遠水解不了近渴。局黨委研究，紅星廠開工生產維持現狀，先解決部分職工就業問題。謝庭雨和你是多年的老搭檔，牽個頭怎麼樣？”韓楓把謝庭雨放在前麵，而且加重口氣。鄭星遠若有沉思。職工們傳說的消息並不是空穴來風。果然沒有出於他的預料，采取後一種方式。鄭星遠看出局黨委這個決定的背後，隱現著何進的影子。國企改革這是又一次把唐僧推到前台，而且架到案板上，各路神靈妖魔都想分割一塊。何進大權在握，他何曾不想從中獲利甚至獨吞。何進絕頂聰明，國企改製起始他就密切關注，有關國企改製的文件逐條逐句研究，重要章節他能倒背如流，且有著深刻解讀。租賃承包是國企改製的一種。在私有化原始資金還沒充裕時，通俗說，私人手裡還沒有大量資金，具備購買國企大廠的能力，國退民進又要剛性推進必須執行，租賃承包成為一條從“公”過度到“私”通途的直達車。拿著國家的糧種播種在國家的土地，收割的莊稼卻裝進私人的倉庫。這是無本萬利的大買賣，何進怎會看不出其中的利益鏈？他找個代理人，充當後台老板。謝庭雨是他手中最好的木偶。“聽韓局長的口氣，破產後的紅星廠由謝庭雨做承包人法人代表嘍？”他問。“是的。你做他的助手配合工作。”韓楓點點頭。“紅星廠租賃承包也應該公開招標競標。”鄭星遠提出自己的看法。韓楓的臉色陡然變色：“星遠同誌，你認為還有誰比謝庭雨更為適合的人選嗎？”對這次談話韓楓深思熟慮，做好充分準備。他預測到鄭星遠不會同意謝庭雨作為法定承包人。短兵相接，他提前亮出絕招，一劍封喉：“星遠同誌，組織上對你還是十分關心的。國企改製相關文件想必你都看過了，對於破產企業的直接領導人有一定的製約和限製。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其實，局黨委對於你的問題不是沒有考慮，中央製定的紅頭文件那是高壓電，誰也不敢碰。考慮到你在當廠長期間能夠兢兢業業，工作沒有重大失誤。政策性破產也不是完全屬於你這個當廠長的原因，才決定讓你配合謝庭雨工作。”“暗箱操作我反對。”鄭星遠的反對蒼白無力，在韓楓的眼裡連放個屁都不如。紅星廠依然按照韓楓設計的方案依序往下分兩步進行。清算組夜以繼日加班加點，儘快清算出紅星廠的家底，債權債務和廠房設備一應固定資產。在省報上刊登向全國拍賣紅星廠的公告。外地來了幾個廠家，韓楓三言兩語就將人家打發。對方最擔心害怕紅星廠有一兩千職工，沉重的包袱甩不掉，沒有哪個傻瓜的廠家願意接下這個燙手山芋。表麵文章做得冠冕堂皇，出售拍賣此路不通。兼並，譙城市還沒出現民營企業大鱷，股份製也行不通。韓楓順理成章地實行他後一個計劃。以韓楓的想法，謝庭雨與鄭星遠是一對黃金搭檔。儘管兩人矛盾較深，但兩人都有強烈的責任心，以工作為重顧全大局。由他倆人接手破產後的紅星廠，韓楓相信他倆會乾得有聲有色。沒想到鄭星遠一頭犟驢子不知好歹，竟把好心當作驢肝肺。韓楓的計劃不會因他不願參加而擱淺。數日後一張通知貼在工人新村的圍牆外，工人們圍看水泄不通。通知公布第一批回廠上班的職工名單總共一百多人。通知下麵的落款竟然是：華宇科技有限公司籌備處。謝庭雨粉墨登場。魏國慶把鄭星遠拉到一邊，大罵：“狗日的有本事，說到真能辦到。不到一年他又卷土重歸紅星廠。”“不是重歸紅星廠，而是利用紅星廠設備廠房辦起自己的公司，”鄭星遠糾正他的說法，又問，“上麵有你的名單嗎？”“召回的人大多是大金工車間的技術工人，唯獨將我這個車間主任撇外。狗日的他在泄私憤圖報複！”魏國慶要撕下通知，鄭星遠阻止。通知上的名單鄭星遠粗粗開了一眼，他的心腹乾將沒一個榜上有名。尤其是中層乾部全軍覆沒。暗想：謝庭雨心狠手辣夠狠毒的。行政科乾事白桃花撥開人群擠進去，把通知上的名單從上到下看一遍，再從下往上認真瞅視，還是沒有見到那三個字。確定無疑自己沒有列入回廠的名單，便垂頭喪氣退出人群。秦大鳳有意撩逗：“白小姐明天回廠上班嘍？”白桃花說：“上它奶奶頭。咱們一沒技術二也不是壯勞力，紅星廠不會要吃閒飯的累贅。”秦大鳳說：“不是紅星廠，紅星廠已經成為曆史。現在是謝大廠長自己辦的公司。你與他關係非同一般，遲早還不招你去當他的私人秘書。”“大姑娘小媳婦俊俏的多得是，他能看上咱這徐娘半老。”白桃花嗤之以鼻。其實她也才三十歲。白桃花本是80年代朝鮮電影《原形畢露》中的女特務。白桃花有著幾分姿色，風情萬種內藏心計還做事詭譎，同事們便送她這個綽號。白桃花從車間調進機關變成脫產人員，門衛趙天亮一口咬定她與謝庭雨有一腿。趙天亮說他那天在廠門衛值夜班，白桃花穿著花枝招展來到傳達室。趙天亮說，白姐下班了還來廠裡有事？白桃花說，吃過晚飯沒事散步，路過廠門口歇歇腳。兩人說著閒話。造型工上白班，下午四點之前砂型造好。爐鉗工提前開爐，一般在晚上六七點鐘開始澆鑄。白桃花心不在焉，眼睛總盯住辦公大樓。趙天亮說，白姐是忙人，往常這個時候白姐早坐牌桌上了，你今天來廠肯定有事，找謝廠長的？白桃花說，謝廠長還沒下班？趙天亮說，謝廠長工作忙，不到九十點鐘不會離廠的。白桃花聽在耳裡記在心裡，提前走了。趙天亮心裡有數，暗想，這個女人有話不明說，轉彎抹角從我嘴裡套話。出於好奇，趙天亮叫來楊三蛋代會兒班，要驗證實自己判斷是否正確。九點過後，謝庭雨準時推著自行車離廠，趙天亮尾隨身後。到了拐彎處，白桃花果然現身。兩人說會話，雙雙走進小樹林，一個多小時後才出來。一男一女到隱蔽處那麼長時間，不是乾著男女勾當還能做啥事？何況月底白桃花從鑄造車間調進行政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