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嘉莉不相信,自己會在夢中呼喊謝庭雨。她對謝庭雨有感情,雖然他對她極大傷害,她仍然對他不記恨。不會的,絕對不會的,一定是鄭星遠深刻的成見造成了幻覺。男人心眼就是這麼狹隘,她和謝庭雨隻是短暫的戀愛,而他與桃花床笫之愛造成懷孕,就可以不做痛悔深究?湯嘉莉不想和他分辯,采取回避忍讓置之不理。新婚幾個月小倆口都在家中吃,儘管兩人偽裝得天衣無縫,湯嘉莉仍擔心被他們看出破綻,多次提出要單獨開夥。鄭母不同意:“多副鍋灶多項開銷,一大家在一起攪和節省。再說嘉莉上班再忙著家務,做媽的心疼。”鄭星霞鬼心眼多,最先發現哥嫂的苗頭不對,趁著醫務室清閒,摸進藥房。“嫂子,你和咱哥的關係咋樣?”鄭星霞單刀直入。“問這乾啥,小倆口剛結婚哪有不好的道理?”湯嘉莉笑說。“不見得,我看咱哥對你好像不咋樣。”“結過婚,宣布羅曼蒂克結束,進入真實平淡的家庭生活。再不會像談戀愛那樣卿卿我我?”鄭星霞搖頭不相信。“舉例說明,從哪裡看出你哥對我不好。”湯嘉莉反問。“我也說不清楚,總之從他的眼神中看出對你不太熱烈。”“你精明過了,你哥對我好著呢。”“如若我哥對你有什麼說出來,叫咱爸媽收拾他。”這話說了沒多天,湯嘉莉與鄭星遠發生一場不大不小的戰爭。起因很簡單,羅玉珍急等著用錢,湊齊12個小姐妹參會。每人一月10元錢,一年結束。會頭是羅玉珍,120元第一個月歸她用,其餘摸鬮。湯嘉莉不等錢用,甘願放棄最後一個收尾。湯嘉莉拿到120元後,恰巧楊小軍送來一張上海表票,湯嘉莉想到父母養活自己這麼大,應該有點孝心,送塊表作為紀念。她與鄭星遠商量,鄭星遠當即反對:“在咱父母家吃喝一分錢不交,你卻給自己家人買那麼貴重的東西,他們知道了啥想法?”“做女兒的孝敬父母天經地義,他們憑啥反對?再說我們結婚,咱家花了那麼大的開銷,送塊手表略表心意。”“那是你父母想在清流鎮擺譜爭臉麵。出門的閨女潑出門的水,乾嘛顯擺那麼大場麵,把我都折騰得脫層皮。”“你真是個白眼狼,前腳進門後腳吃人。咱爸媽屙屎燙你牙了?”湯嘉莉惱怒。“咱心裡明鏡似的,你爸媽對我不滿意,怎麼看都不順眼。天不遂意事與願違,看上眼的卻沒上門,被咱這個不入眼的冒名頂替。”鄭星遠把老賬又翻出,陰陽怪氣。“男子漢大丈夫,胸襟一點不開闊。陳芝麻爛穀子,倒騰那點小事烙餅都翻糊了,有意思嗎?”“他能做咱就能講,不說心裡憋悶慌。”“咱父母不如桃樹嬸那樣會做人,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你和她們過去吧。”湯嘉莉被逼急了反戈一擊,正中要害。鄭星遠蹦跳起來:“你當我不敢?桃花雖是農村姑娘,她單純樸實溫柔體貼,不像你胸有城府,暗藏心機陰險毒辣。彆以為自己是諸葛亮,彆人都是阿鬥。你做的那些事,我全知道。”“話說到這份上,今天你不把話說清楚,你就不是你媽養的。我是怎麼個暗藏心機陰險毒辣的?”“你敢罵我!”鄭星遠話落手到,打了湯嘉莉一個嘴巴。湯嘉莉哪能饒他,撲上去與他廝打。改建的新婚房不隔音,竹竿裹草的泥巴牆。隔壁鄰居放個屁都聽得清清楚楚,這麼的響動,咋能聽不見?鄰居過來拉架,才將兩人拉開。鄭星遠和湯嘉莉在廠裡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半天時間小兩口打架的事,滿城風雨。湯嘉莉害怕兩人關係不好影響公婆情緒,以小家住在廠裡,上下班方便為由,開始單獨開夥。鄭星霞給兩人代信:“咱爸媽叫你們回家吃晚飯。”鄭鐵錘陰沉著臉坐在衝門口的方桌旁,開口便說:“你倆為啥打架的?”鄭星遠故意把湯嘉莉拉在身邊,裝作親昵狀,吞吞吐吐回答:“沒有呀,十裡無真信,這一裡多地就傳謠言了。咱倆那是鬨玩的。”“有你那麼鬨玩的,嘉莉臉上咋有血痕的?”老爺子眼睛銳利,撣眼看見湯嘉莉的脖頸處有道淺紅色的血杠,“剛結婚才幾天就動武打人了,說說到底為什麼事不能平聲靜氣地解決?”最後還是湯嘉莉敷衍,鄭鐵錘才肯饒了兒子。“嘉莉這麼好的媳婦,你不珍惜疼愛,有意找茬作怪,我看你心裡八成還在想念那個狐狸精。她坑害你還不慘嗎?要不是嘉莉救你一把,你有今天的人模狗樣?做人要知道好歹,知恩圖報。”湯嘉莉在鄭家是有功之臣,永遠立於不敗。鄭星遠心裡窩著氣,除了吃飯睡覺一心撲在工作上。紅星廠一年兩次大會戰,分為年中年底。這次會戰,技術科和工裝車間負責上一條生產專機線,鄭星遠作為見習技術員分配到車間攻關組,負責圖紙設計。白天上班晚上加班,每天要乾十四五個小時。車間會戰,後勤部門也要跟上,湯嘉莉主動要求值夜班。她背著藥箱在廠裡各個車間巡回。工裝車間燈火輝煌,機器轟鳴,操作工趕做零件,裝配工指揮吊車安裝專機,工作井然有序熱火朝天。湯嘉莉站在車間大門口,遠遠望見鄭星遠正和幾個鉗工師傅圍著一台高大宏偉的機器井然有序地忙活著。實踐出真知,鄭星遠說這次大會戰,他在實踐中學到不少東西。圖紙變成實物,主要靠鉗工的手藝,他很佩服鉗工班長魏國慶,大字不識幾個,手藝卻十分精湛,尤其是識圖堪稱一絕。裝配圖很複雜,密密麻麻的實線虛線,像蜘蛛網一樣密布,看得眼花繚亂。魏國慶卻能從細如蛛絲的平麵圖中看出眉目,哪兒標示不夠準確,哪兒裝配容易出問題,需要提高精度等級。專機線的圖紙都要經過他審查簽字,才能轉發到生產科安排計劃生產。鄭星遠和魏國慶在一組,就拜他為師,更學不少東西。其實魏國慶隻比鄭星遠大兩三歲,他乾了十多年鉗工,善於動腦筋,凡事都認真琢磨。在無數次的大會戰中,不斷總結積累出豐富的經驗。魏國慶在休息喝水時,喜歡找他聊幾句。“在工廠做工全靠精細實乾,一點不能粗枝大葉。一個公差尺寸出錯,就會釀成不可估量的損失。”魏國慶在他設計的圖紙上每找出一處問題,都要嚴肅指出。並且要求隻允許一次,如果再次犯同樣的錯誤,就會拍桌子打板凳,當眾給他下不了台,“你沒長記性怎麼的,出現這樣的失誤,想想你這個技術員還能不能乾了?”鄭星遠臉色緋紅,有師傅圓場:“小鄭大學生剛畢業,圖紙能設計成這樣已經不錯了。”魏國慶會說:“大家都不說是坑害他,改圖紙橡皮擦動動再添幾筆容易,要是投料生產了那損失無法挽回。”正因為魏國慶要求嚴格,鄭星遠在大會戰中圖紙設計沒有出現過大問題,受到廠部多次表揚。鄭星遠非常感激他。魏國慶好一口。湯嘉莉說:“哪天有空兒把魏師傅請來家喝幾杯。”鄭星遠說:“我請了,魏師傅說喝酒誤事,等大會戰結束一定來喝酒。”鄭星遠還說他路過火車站時,一個測字看相的人說他命好,關鍵時刻會有貴人相助。靈驗了,魏國慶便是其中一個。湯嘉莉留心在意,偶爾遇見魏國慶,她都會主動上前打招呼:“魏師傅早!”魏國慶愣怔,他對她不熟悉,醫務室從沒去過。“魏師傅不認識我,我可把你記在心裡。咱家星遠在家沒少嘮叨你,說你怎麼關心愛護他,把技術毫不保留傳授給他。”“你是鄭技術員的老婆湯醫生呀?”魏國慶不好意思,“我是個大老粗,鄭技術員抬舉我了。”有幾次吃夜餐,湯嘉莉見魏師傅把葷菜留著,將素菜和飯吃了。問鄭星遠才知魏師傅家庭困難,葷菜帶回家給老婆孩子吃。湯嘉莉就找借口,把葷菜讓給魏國慶。一來二去兩家熟悉了。魏師傅把她當作弟妹。湯嘉莉也聽到一些風聲,說廠黨委書記何進對鄭星遠在大會戰中的表現非常滿意,大會小會上多次對他表揚,並放出風聲,要在大會戰中培養一批年輕人,充實到中層乾部崗位,鄭星遠屬於重點培養對象。魏國慶功不可沒。湯嘉莉背著藥箱在工裝車間裡轉一圈,羅玉珍和安琪都上夜班,她在她們的機床旁站一會說幾句話,兩條腿不由己邁向鄭星遠那圈人堆處。鉗工班的人幾乎都在,車間主任陪同圍著剛安裝起的一台機器看熱鬨。魏國慶撣眼看見她,打聲招呼:“湯醫生值班呀!”湯嘉莉含笑著點點頭。魏國慶情緒飽滿:“會戰三個月,成敗在此一舉。”“今晚試車。”鄭星遠解釋。他蹲在機器上對每個零件做最後的檢查。有幾個鉗工往夾具上安裝工件。大約半個小時一切準備就緒。這時車間主任陪同黨委書記何進走過來。車間主任問魏國慶:“準備得咋樣?”魏國慶:“可以試車。”說著按動電鈕,機器發出轟鳴聲,四麵旋轉的刀盤刷在工件上,鐵屑飛揚。幾分鐘的功夫,工件加工完成。湯嘉莉看不懂,魏國慶給她講解:“這叫組合機床,四台動力頭組合而成。原來工件需要四次裝夾加工,現在一次性完成。”“提高功效四倍嘍。”湯嘉莉在車間裡當過幾個月的工人,略知一二。“你真聰明。”魏國慶誇讚。何進扭頭看看湯嘉莉,魏國慶介紹,“鄭技術員的家屬,廠部湯醫生。”“小鄭表現不錯,你們做家屬的大力支持也有一份功勞。”何進表揚。檢驗台傳來好消息,加工後的工件經檢驗符合圖紙要求。一次性試車成功,何進帶頭鼓掌:“我代表黨委廠部向你們祝賀。”魏國慶湊到何進麵前:“光口頭表揚不行,來點實際的。”何進沒聽懂,車間主任補充一句:“都是饞嘴貓,要喝慶功酒。”何進說:“通知食堂添幾個菜,不想休息同意你們喝個痛快。不過不許喝醉鬨事。”食堂每晚供應夜餐,事務處11點後統計人數發餐劵,一人一張。湯嘉莉去吃過,一葷一素三兩飯。葷菜或是肉圓或是紅燒肉,素菜是季節菜,數量也充足。專機會戰首戰告吉,臨時聚餐,食堂現時接到通知,隻能多炒幾個素菜。魏國慶說:“湯醫生甭回家,和我們一起湊熱鬨。”魏師傅邀請,湯嘉莉不好意思推辭。夜餐,肉圓子紅燒肉連盆端,一級白酒一人半斤限量,十幾個人圍滿一桌。湯嘉莉象征性敬大夥兩杯,再單獨敬魏師傅兩杯,借托醫務室有事離開。臨走交代鄭星遠不要貪杯喝醉了,早點陪同她回家。那晚鄭星遠著實高興,酒喝高了點沒醉,一路說個不停。這場大會戰雖然還沒結束,鄭星遠由於工作出色,組織上找他談話,叫他早點把入黨申請書交上去,年底趕上今年一批預備黨員。黨委書記何年間接向他透出風聲,大會戰結束後,工作有變動,至於去向沒有說,據鄭星遠推測,隻會高升不會下降。回到家裡,湯嘉莉把藥湯熱了給他喝。“藥湯太苦了,求你不喝。”鄭星遠哭喪著臉說。“你進廠還不到三年,喜事接連不斷,彆忘了有老婆的功勞,應該帶我分享。”湯嘉莉含情脈脈。那一晚鄭星遠睡得香甜,呼聲雷動,到了淩晨,一夜養精蓄銳精力充沛,他突然翻身把嘉莉緊緊摟在懷裡。等到湯嘉莉清醒時,身體本能抵抗,可銳器來回不停衝撞,矛與盾的交鋒。湯嘉莉的身體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心驚肉跳,忍不住發出呻吟聲,再有一個衝刺,她就能攀登快樂的頂峰。鄭星遠朦朧的喊叫:“桃花,我好想你。你真好,隻有你能給我這麼痛快……”好似一股西伯利亞襲來的寒流,使得湯嘉莉洶湧澎湃的春潮,戛然然停止流動,迅速結冰成棱把她凍僵凍硬,形同一具僵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