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想要一個家(1 / 1)

鄭母來敲門,湯嘉莉看看鬨鐘,到了上班時間。“嘉莉起床吧,吃了早飯,送星遠上車。”韓素琴儼然以一位母親身份,無微不至關照湯嘉莉。鄭星遠假期結束,今天返程回校。“吃飯來不及了,我要趕點上班。”湯嘉莉急匆匆忙完洗漱,整理儀表。“昨天你不請過假了,要送星遠去車站嗎?”鄭母問。“夜間我想起,今天還有病人要來複診,脫不開身。”湯嘉莉托辭。鄭母大窘。鄭星遠圓場:“嘉莉上班重要,我也沒有東西,兩個小包輕巧。”鄭星遠接連來了數封信,湯嘉莉看了,都是懺悔檢討,好言賠禮道歉。湯嘉莉隨手塞進抽屜裡,一封也不願回。在鄭母的督促下,也才勉強寫封回信,寥寥數語,都是客套話,像是上人關照孩子似的公文信。兩人的關係溫乎水般,一直僵持到鄭星遠大學畢業,分配到紅星機械廠當一名技術員。湯嘉莉的婚姻推遲一年,在她準備操辦時,柳椏枝和楊小軍的孩子都一周多了。楊小軍調到縣衛生局工作,家安在衛生局宿舍區一幢筒子樓裡,二十幾平方的正房,在筒子樓東頭增加一小間廚房,約有十來平方。兩處雖然相隔五六米遠,廚房寬敞,洗漱吃飯都待在廚房。孩子抓周的時候,正趕上鄭星遠畢業分配,楊小軍特地請了他們兩人去喝周歲酒。小軍在廚房裡忙活,湯嘉莉給他做下手,鄭星遠和柳椏枝不太熟悉,不願待在臥室,也擠到廚房說話。柳椏枝把孩子哄睡,兩頭跑著照應。湯嘉莉說:“照管好孩子的大事,廚房裡的事不用你操心。”柳椏枝嗲聲嗲氣說:“孩子周歲,這一年裡,裡裡外外都靠阿拉一人忙,氣都快氣瘋了,他啥事也不會做。換尿布不用說,他嫌臟,連孩子的奶粉都和不好,不是涼就是熱,啥事都是阿拉來忙。”湯嘉莉問:“慧姨沒過來照顧?”“來了,孩子落地見是個丫頭,冷臉子沒開過一次笑容。說話帶鉤子,含沙射影說三道四,歪怪阿拉的肚皮不爭氣。她以為阿拉上海人聽不懂地方語,下放農村幾年白待了?一天學會一句,現在也能稱上半個譙城人。”柳椏枝的嘴皮子利索,說話小溪流水似的不打點頓。楊小軍便做著事邊說:“咱媽做事你處處看著都不順眼,用嘴嘗嘗奶瓶的熱度,你說不衛生。用手能試出涼熱嗎?咱從小是媽嘴咀嚼著飯喂大的,照你們上海人看那是直接傳染。咱不是長得五大三粗堂堂的男子漢。”柳椏枝去看望孩子,走後,小軍說出心裡話:“上海人和地方人就是不一樣,咱媽月子伺候完,第二天跟早車就走了。我挽留她多住幾天,你們猜她怎麼說?‘以後你這個家門咱不進了,等於咱沒生這個兒。’眼淚含含的,我看了都想哭。媽還說,要是嘉莉,她樂意跟著一輩子做牛做馬。”楊小軍話出口自覺不妥,急速調轉話頭。“星遠,以後你要對嘉莉好,不然她這個老同學,不會饒了你。”“咱哪敢呢,她後台硬得很,不光有鐵哥們,還有咱爸咱媽咱妹,她們結成統一戰線,共同對付我一個,咱成了孤家寡人。”“堂堂的大學生技術員,你們啥時把喜事辦了?”楊小軍問。“畢業後檔案回譙城,人事局要我回父母的單位工作,我提出唯一條件分婚房,他們分給了。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嘉莉點頭立馬辦事。”柳椏枝把孩子抱來。肯講話的人,話頭不會落地。“早婚早得子,瞧阿拉的小囡多好玩,阿拉身子勞累,心情舒暢。”柳椏枝喜形於色。湯嘉莉把孩子抱過來。周歲的孩子胖胖乎乎,眉清目秀,一頭的黑發還帶著點自來卷,嬉笑時現出兩個酒窩。湯嘉莉忍不住親親。柳椏枝馬上說話:“甭對著嘴,孩子小缺乏免疫力。”湯嘉莉表麵不動聲色,內心不痛快。她不計較,老年人就不行了,慧姨說的是真心話。柳椏枝絲毫沒有感覺,沒事一般有說有笑:“早把喜事辦了也省心。前幾天,謝庭雨和沈麗娟來咱們家玩,阿拉好高興,咱倆用上海話談心。沈麗娟說阿拉的上海話不標準流暢,夾帶著譙城話的尾音好難聽。小軍不願學上海話,才造成阿拉的難堪相。謝庭雨一口流利的上海話,不知他的底細,還以為標準的上海人呢。”楊小軍朝柳椏枝直眨眼,柳椏枝不明白意思,小河流水不停頓地往下說:“沈麗娟雖然是上海人,咱與她不是一條道上行走的人,滿嘴的官腔,聽她那口音在機械局當上科長了。還把咱家小軍鄙得一錢不值……”“說這些話乾啥,把孩子帶走,我要炒菜了。”楊小軍打斷她的話頭。“你們都是清流公社的插友,怎麼不能互通情報?”柳椏枝不情願地把孩子抱走。“謝庭雨還在機床廠嗎?”湯嘉莉問。“他老婆那麼有本事,還不就梯子往上爬,借調到機械局工作了。”楊小軍不願深說,“現在還不能稱老婆,沒結婚算女朋友。”“他倆還沒結婚?一心忙事業了。”湯嘉莉想聽更多信息,引話說。“狗屁事業,兩人三天兩頭吵嘴打架,我要是謝庭雨早把那個破貨甩了。他卻把她當寶貝蛋,甘願戴綠帽子。”“綠頭蒼蠅叮臭雞蛋,兩人都是一路貨色。”鄭星遠忿忿說。楊小軍嘴頭關不住風,說起往事:“曹書記頭一個栽在她手裡。女知青是高壓電,曹立功不是沒頭腦的人,他把仕途看得比生命還重要。像他這樣有權有勢的人,乾嘛要去觸摸高壓電?沈麗娟纏住他不放,有幾次硬在公社招待所等著,等到半夜三更去敲曹立功的門。項銀忠匿名信寫到縣委辦,調查組還找咱過談幾次話。咱是一問三不知。調查組找不到確鑿證據,加上縣委書記王泰山是他的後台,不再深究,以意識薄弱,給記過處分調回縣委降職使用。招工進機床廠,又與組織乾部科長勾搭上搞得臭烘烘的。聽說現在又和局長關係曖昧走得很近,不然他謝庭雨憑什麼能借調到機械局?說是借調,實質在等著安置。”“女人有本事男人也沾光。”鄭星遠瞥視湯嘉莉一眼,陰陽怪氣說。“傷風敗俗。”楊小軍朝地上啐一口。他瞧不起那種人。“瞧我乾什麼!”湯嘉莉敏銳感覺到鄭星遠那眼光裡的含義。“我沒人家有本事,你的前程靠自己去闖蕩。”“我鄭星遠沒有大本事,也絕不會靠女人吃軟飯。”鄭星遠話音擲地有聲。“大呼小叫,這麼熱鬨,讓鄰居聽見還以為你們在吵架呢?”柳椏枝把孩子哄睡,遛噠過來。“都是你惹的禍。”楊小軍開玩笑說。一次聚會,湯嘉莉羨慕小家庭的生活。二人世界自由快樂,無拘無束。三人小家也有一番情趣,雖然忙碌,但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心裡樂滋滋的。湯嘉莉喜歡孩子,跟她差不多時候進廠的知青女工,都先後抱上了孩子。韓素琴更是迫不及待想當婆婆,她和嘉莉說了,勸他們儘快把婚事辦了,嘉莉當即點頭同意。婚房的鑰匙拿到手,房屋簡易,原是為解決單身職工家屬來廠探親臨時居住而建造。職工們戲稱那排草房:播種基地,老娘們乾脆叫:配種站。學員轉正,大批青工結婚潮湧來,廠行政科不得不采取應急辦法,把播種基地單間合並,改造成兩間一戶,屋後再加蓋個披廈做鍋屋,分配給急等結婚的小青年做婚房。湯嘉莉看過後很滿意,幾年的遊擊生活她過夠了,急等著想要一個安定的家。鄭母在家具廠購買一套家具,三門大櫥、五鬥櫥、八仙桌、寫字台。棕繃床自然少不了,把兩間婚房擺設得滿滿的。娘家陪了床上用品,湯裁縫老兩口光三麵新的被套陪了五床。當時他們這套擺飾嫁妝在廠裡稱得上豪華奢侈。鄭星遠要求按照先前彆人結婚的慣例,不舉行婚禮儀式買幾斤喜糖散發,簡單省事革命化。大不了,直屬親戚邀到家裡聚聚,算是把婚事辦了。湯嘉莉不同意:“城裡不辦婚禮可以,咱家那頭一定要把喜事辦得轟轟烈烈。咱爸媽說了,他們就咱這一個女兒,不能不聲不響地出嫁,要像兒子娶媳婦一樣熱熱鬨鬨。”“你爸媽鬼心眼不少,有意造謠撞騙,想用舉辦婚禮這種形式告知鎮上人招親入贅,咱成了你家的上門女婿。”鄭星遠一語道破。“可能有這種心理。”湯嘉莉不否認,她對自己的父母了如指掌。湯嘉莉回家,把結婚的事說了,湯裁縫洗耳靜聽,湯嘉莉三言兩語沒有下文。“怎麼個結婚法?說細致些。”湯裁縫問。“買幾斤喜糖散了,宣布一聲讓全廠職工知道,湯嘉莉和鄭星遠結成了夫妻!”湯嘉莉回答。“這就叫結婚?”湯裁縫莫名其妙。“胡鬨。時代再變也不能變的女孩子出嫁主動送上門去,成何體統?”“依你說還需要大花轎上門來接嘍,都啥年代了?”“鄭家不辦,咱湯家辦。”“咋個辦法?”“清流鎮的老規矩,,按照招婿入贅的方式辦。”“鄭星遠會同意哦嗎?”“不同意你甭嫁給他。你是俺女兒,俺和你媽這生就守著你這根獨苗苗,到老了要靠女兒女婿養老送終呢。”“還是封建主義那一套。”“甭管封建不封建,你老爸說的去做沒錯。”湯嘉莉與鄭星遠商議。鄭星遠說:“脫褲子放屁,自找麻煩。”“看我的麵上,滿足二老心願吧。”湯嘉莉勸慰。“已經省去諸多麻煩了。原原本本按本照搬,那才叫麻煩呢。”“你說與我聽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代過去了,我們是自由戀愛,省去這第一關。青年男女戀愛後,女方家父母直屬親戚要到男方家看門樓子,這是第二關。女方家不反對,男方家再送生辰八字,請算命先生‘配命’或叫‘合八字’,這是第三關。命相不犯衝,女方同意後,雙方議聘,即商定聘禮份額。這是第四關。議定達成協議,接著行聘,即過禮或叫‘下茶’,即為訂婚。這是第五關。男方帶媳婦,提前送日子,鄉下稱:‘擇喜期’這是第六關。喜期日子確定,到了這天迎娶。男方敲鑼打鼓,到女方家接新娘。這是第七關。新娘接到男方家成親拜堂入洞房。這是第八關。”“天啦,這樣繁瑣,把咱嚇昏了,寧願一輩子不結婚,也不願受這樣折騰。”鄭星遠直吐舌頭。“咱爸媽隻履行最後一道程序,都把你嚇昏了,要在過去,你真的要打一輩子光棍。”“這八條都是男方操辦,你爸媽閒抽瘋了乾嘛要找事操心?”“咱爸媽不呆傻,他們操辦了,你就是倒插門的女婿,一個女婿半個兒,生下的孩子不光要隨女方姓,將來要為他們養老送終。”“養老送終可以,孩子隨女方姓,咱爸媽也不會同意。”其實,湯裁縫提出在清流鎮操辦婚禮,正合湯嘉莉心願。湯裁縫自導自演一場女兒假結婚的鬨劇,她在清流鎮始終抬不起頭,自覺比彆的女孩子低矮一等。無論怎麼分辯,鎮上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她,背後指指點點說三道四。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無端成為“二水貨”,她要用隆重的結婚喜慶來衝洗蕩滌人生中的汙點晦氣。再者,也能圓滿自己藏匿在心中夢的意願。謝庭雨刺傷他的心,那場夢中謝庭雨迎親隊伍從她家抹門過,當著她的麵把沈麗娟轟轟烈烈地接走。現在回想起,她的心還隱隱作疼。這個願望她一定要實現,而且要操辦的比那場夢魘還要隆重。湯裁縫提出要在清流鎮為女兒辦喜事,湯嘉莉雙手讚成。並且提出婚禮要辦得排場大氣,在清流鎮史上數一數二。湯裁縫笑說:“放心了,爸媽的錢不花在女兒身上,死了也不能帶到土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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