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工宿舍出事了。有人第一時間,把這條爆炸性新聞傳送到醫務室。湯嘉莉問:“出啥事了,殺人放火不成?”傳遞新聞的人說:“差不離,就是你那個宿舍,偷奸捉贓,女人遭男人打了。快回去瞧瞧吧。”湯嘉莉向張醫生告假,脫去白大褂,匆匆趕回宿舍。本就擁擠的四人一間的女工宿舍,狼藉一片,女人的日用品撒滿一地,蚊帳棚架東倒西歪,還有臟鞋子臭襪子從隱蔽的地方登堂入室,整個宿舍不堪入目。羅玉珍披頭散發滿嘴血跡,雙手掩麵靠在床沿邊低聲抽泣。安琪和柳椏枝驚慌失措,緊靠在一起不知所措。“發生什麼事了?”湯嘉莉進門便問。“嚇死人了,從沒見過這麼凶惡的男人,進門就把羅玉珍按在床上沒命地打,嘴都打出血了。”柳椏枝雙手不停拍著自己的胸脯,自我安慰。“以後咱也不敢談戀愛了,遇到這樣魯莽的男人還不把咱打死了。”安琪戰戰兢兢,嚇得渾身顫抖。湯嘉莉來到羅玉珍的身邊問:“咋回事?”“是哪個混蛋發牛勁了,我不願與他談戀愛,他就來單位報複,當著眾人羞辱我打罵我,說非要把我搞臭不可。”羅玉珍沒說完嗚嗚哭泣。湯嘉莉打來水整出毛巾給羅玉珍洗乾擦淨。“你就這麼甘願讓他耍流氓,走,咱陪你去保衛科報案,把他抓起來!”“算了,我不想把事情鬨大,他把我打了,也出口惡氣,量他以後也不敢把我怎樣。”羅玉珍不願報案,自認自己背理。以前閒暇無事,湯嘉莉曾和羅玉珍聊到個人問題。玉珍心直口快,肚裡藏不住話,把她過去的私情竹筒倒豆子,一股腦兒都對她說了。羅玉珍是老三屆高中生,下放之前,家裡人為他介紹一個部隊現役軍人,副連長。人長得也可以,羅玉珍答應先處著再說。男朋友對她不錯,每次探親回來,總是給她買高檔衣服、貴重飾品。三年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錢,可遠水解不了近渴,羅玉珍與同隊的一個男知青,三年中相依相助,感情逐漸升溫。兩人雙雙招工進城後,玉珍向已經退役的男友提出分手,男友堅決不同意。“你以為咱倆像上菜市買青菜蘿卜那樣隨便,想要就要,不想要隨手扔了?這幾年我為你花了大錢不說,付出的感情是無法用錢來衡量的。我在邊防站崗放哨,軍營的生活是那麼枯燥單調。數著時間度日,好不容易熬到複員轉業,你輕易隨便一句話就把我打發了。你這樣做對得起良心嗎?”羅玉珍說:“男女結合要靠感情的,我承認你對我好,可我對你沒有感情。我倆勉強生活在一起,我會痛苦一輩子。”男朋友說:“你是嫌我臉黑,看中哪個小白臉了。我的臉黑是為國防安全做出個人的犧牲。你忘恩負義,於情於理對我不公。”羅玉珍是烏龜吃秤砣鐵石心:“隨你怎麼想,我兩情意到此了斷,我用你的錢,以後我會分期還你的。”男友大罵:“老子得不到你,彆人也彆想順風順水撈到便宜,老子非把你搞臭,讓單位裡人都知道你是騙錢騙感情的婊子!”兩人大吵一架。羅玉珍知道男友不會善罷甘休,她做好思想準備。說來也巧,昨晚羅玉珍上小夜班,十二點下班後,知青男友在廠門口等著她,於是兩人手挽著手壓馬路。前男友分配在公安局,去鄉下執行任務,完成後,深夜趕回譙城,警車路過兩人身邊。其中一個警員看清羅玉珍驚呼:“老梁,你女朋友與彆人幽會了。難怪你不嫌冷,有綠帽子保暖。”前男友怒不可遏,氣得一夜沒睡,第二天上班後,竄進女工宿舍,把正在夢鄉中的羅玉珍從被窩裡拽出,一頓狠打。“既然不願報案,也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驚動全場,畢竟不是光彩的事。”湯嘉莉開始收拾起宿舍。“我鄭重宣布,以前的委托收回。三位姐姐你們誰都不要給我介紹對象,我膽小害怕男人。”安琪驚魂未定。她在現場看完一場驚心動魄的武打片。簡單的收拾,宿舍稍微整潔。保衛科來人調查情況,四人異口同聲:“一場誤會,已經處理完畢。”保衛科人查看一番,沒有大礙,叮囑幾句走了。柳椏枝挨近湯嘉莉低聲說:“還是你男朋友好,溫順善良,善解人意。”“不是說好了,你看中讓給你吧。”湯嘉莉大方地說。“你說的可是真心話?”柳椏枝認真說,“你要是真願意讓出楊小軍,阿拉就表白態度,與他談戀愛。”湯嘉莉哭笑不得,這種事她也能說出口,大城市出來的女孩子與小地方人不同,思維理念差距甚遠。小地方女孩子看中一個男孩兒羞羞答答,而柳椏枝敢想敢愛,毫無忌諱。楊小軍的到來很有規律,每月至少一次,都在月底二十五六號。自湯嘉莉與他攤牌以後,兩人之間增設一道隔膜,不能像以前那樣開懷暢談。湯嘉莉感謝楊小軍的忠厚誠實,坦誠相愛,可打破的器具畢竟留下裂痕,她見著楊小軍渾身不自在,因此處處顯得被動。她成了聽話筒,楊小軍說什麼她都點頭稱是,一次二次,楊小軍無動於衷,三次四次有所感覺。“老同學,你是這麼啦,對我的到來一點不熱情?”楊小軍終於忍不住問道。“我和以前沒有兩樣呀。”湯嘉莉笑笑。“以前你想到哪裡說到哪裡,無拘無束,現在好像心思重重,沉悶壓抑。是否我來多了影響你交男朋友?”楊小軍挑起火頭,湯嘉莉生氣。“咱倆的事你與父母說了?”“說了。”“原話咋說的?”“我說了,實話實說你不要生氣。”“原原本本,不許添油加醋。”“我說我不愛湯嘉莉,想找個洋氣上檔次的女孩子。父母把我痛罵一頓,說我狗眼看人低,這麼好的女孩子看不中,將來找個狐狸精,不帶進家。”“現成一個洋氣上檔次的上海女孩看中你了。”湯嘉莉情緒一下高昂,她朝正在忙刺繡的柳椏枝撅撅嘴,“怎麼樣?剛失戀。你正好填補上,慰撫慰撫她那顆受傷的心。”“老同學真會開玩笑,拿我咂味了。”“我說的是真實話,柳椏枝看中你了,在我麵前口口聲聲誇獎你人好,懇求我把你讓給她。”儘管兩人說話聲音低,隻言片語仍能飄進柳椏枝的耳朵。“你們說什麼呀?這樣開心。”“說你看中我這位老同學,我在給你穿針引線呢。”“謝謝你了,省的阿拉寫情書了。”柳椏枝一點不臉紅,跟風上順杆子爬,“阿拉有個要求——不要一口回絕,那樣阿拉的臉就沒處放了。”楊小軍回頭認真瞅視柳椏枝一眼,開心笑笑。貌似開玩笑,其實嬉鬨中含有多數真實的成分。楊小軍轉回話題:“談咱倆的事甭牽連彆人。以後你有啥打算?”“咱有什麼打算,吃飯工作睡覺,一個人多舒服。”“老同學和你說認真的,我真心對不住你。““感謝你才對,是你放了我一馬。我也深思熟慮了,我倆做好朋友可以,如果做夫妻就難說了,性格情趣很多地方都不相投,比如,我性格急躁,乾事喜歡一氣做完,而你說話做事拖泥帶水,總不那麼乾脆利落。我喜歡靜,孤家寡人。你喜歡鬨,熱心待人,廣交朋友,不乏狐朋狗友。”“你和鄭星遠倒有夫妻相。說心裡話,當初在鼓山坳插隊我看重的是你和鄭星遠。鄭星遠忠厚老實,做事實在,對你也蠻在意的。誰知謝庭雨棋高一籌,騙取你的感情……”“以後在我麵前不許提到他,就當我從來沒認識過他一樣。”湯嘉莉聲色俱厲,流血的傷痛她不願再次揭開。“稀稀湯湯慣了,沒長記性,嘴頭也沒加鎖,稍不留神不中聽的話流出來了。”楊小軍做出打嘴的樣兒。湯嘉莉忍不住笑了說:“哪天你才能長成大人啊。”楊小軍看看天色不早,起身告辭。湯嘉莉:“就這麼走了?”楊小軍想起老規矩,轉身握握她的手。湯嘉莉擠眉弄眼:“老同學常來玩呦,有人時刻在惦記著你呢。”“等你哪天正式有了對象,我才開始談戀愛。老同學咱們都不小了,同勉加油。”談戀愛不像菜場買青菜蘿卜那麼隨便。湯嘉莉雖然發急,但她寧缺毋濫,人生大事豈能當兒戲?何況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期間有家人和親戚提過幾次,她一口回絕:“徒工期間不許談戀愛。”廠裡也有過小夥子追求過,可她總找不到感覺。鄭星遠的影子老在眼前晃。她也喜好將對方與鄭星遠比較,結果越比較越覺得對方不夠理想,越覺得鄭星遠是她心中的人。楊小軍有句經典名句:“談戀愛,要像在鍋堂裡扒山芋,揀熟的捏,越熟悉越牢靠。”她發現她心中有了鄭星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