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嘉莉沒忘記鄭星遠的困境,她正想張嘴提起話頭三人共同商討,衛東風推門闖進,“鮮花掌聲驚豔譙城,榮譽紛至遝來,這會兒喝的是慶功酒吧。”三人驚詫:“你怎麼來啦!”“你們喝慶功酒,俺為什麼不能來祝賀?”衛東風雙手插在褲兜裡,靠在門框邊,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請你們不要忘記了,這些榮譽和名利,是你們使用卑鄙肮臟的手法,篡改事件的真實,使一個無辜人遭受到淒慘的下場,而你們踩著他那遍身的鱗傷和血跡索取獲得這一切。”衛東風抑揚頓挫,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你信口雌黃,一派胡言。”謝庭雨聽出衛東風話有所指,全部針對湯嘉莉。“衛東風校友,你受到不公正的批判,作為香椿兒的異性姐姐,我對內情略知一二,深表同情。該說的話我已經向有關部門如實反映,三顛姑鬨得凶非要為香椿兒出口惡氣,揪住你緊緊不放。香椿兒死了,死無對證,誰又能為你洗清身子呢?”湯嘉莉知道來者不善,衛東風不會輕易登門,便好言勸慰。“得到好處還要賣乖,湯知情這回和俺套近乎,口口聲聲校友了。調查組在鼓山坳時,你隻要說句公正話,俺衛東風不至於落下這樣淒慘下場。”衛東風兩眼噴射凶惡眼光。“人要臉樹要皮,俺衛東風讀了近十年的書,十年寒窗無人問,隻想將來出人頭。在鼓山坳屁股大的地方不但沒有高出一籌,反而身敗名裂,落下流氓無賴壞分子的惡名。曾經一個鴻鵠之誌眼光遠大的回鄉青年,如今沒有靈魂沒有血性猶如行屍走肉一副空皮囊。像俺這樣的人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義?”“老校友,人生道路上栽個跟頭,從哪兒栽倒再從哪兒爬起來,不要悲觀失望。”湯嘉莉出於好心耐心開導。“衛東風你到底想乾什麼?”謝庭雨做好應急準備,他把靠在牆邊的雙管獵槍拿到身邊,萬一衛東風情緒控製不住,要做出格的事,他可以應對。“不乾什麼,不是冤家不聚頭,俺就想和你們說說話。一個成功之士,難道就不想對一個為他做出犧牲、落下淒慘下場的失敗者說點什麼嗎?”“你的下場,咎由自取。不要歪怪彆人,儘在外部找客觀原因,應該多想想自己……”謝庭雨顯得不耐煩。“一對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的新青年,為了追求戀愛自由,還要衝破傳統封建禮教的層層捆縛,直至付出血的代價,這筆賬卻要犧牲者承擔,這是哪家的道理?謝庭雨你們這些見利忘義沽名釣譽之徒,竟然推波助瀾充當幫凶,現在該清算了吧!”衛東風從身後抽出切西瓜的長刀,在衣袖上擦了擦,亮光閃閃寒氣逼人。“有話好商議,千萬不要激動。”鄭星遠站起身,想勸阻。“不要過來,衛東風認識你,可手中的家夥認不識你。冤有頭債有主,湯嘉莉你應該給個交代。”衛東風衝到湯嘉莉的麵前,長刀抵住她的胸脯。“我能給你什麼交代?你和香椿兒的戀情我是支持的。咱隻是個下放學生既無權又無錢,隻能蒼白無力地口頭支持。那筆豐厚的聘禮出不起,一切都等於零。”湯嘉莉渾身顫抖,說話雜亂無章。“香椿兒死了,俺落下個壞分子帽子,也不想活了。兩條人命不能平白無故葬送,總要找個墊背的,湯知青你和香椿兒平時要好,委屈你去陰間和她做伴。”說著揚起刀要砍,謝庭雨手中的雙筒獵槍響了。衛東風倒在血泊中。謝庭雨見狀驚呆了。之前,湯嘉莉一門心思隻想著自己的事,爭當先進搶做勞模,有了政治光環籠罩,日後招工優先,對彆的事充耳不聞視而不見。一聲槍響讓她如夢初醒,才想到後果的嚴重性。現在不允許她多想,她的身份是赤腳醫生,救人要緊。湯嘉莉打開醫藥箱取出救急包,在鄭星遠的幫助下檢查衛東風的傷勢,還好槍彈擦肩而過,隻傷著胳膊上的皮肉,沒動筋骨。衛東風驚嚇昏迷臉色蒼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湯嘉莉清洗包紮,再打了止血針。傷勢處理後,衛東風蘇醒。湯嘉莉說:“事情出來,開槍傷人性質嚴重,咱們口徑要一致。”不多一會兒,黑子隊長等人聽到槍聲後迅速趕到現場。“出啥事了?”黑子隊長問。“事情竟這麼湊巧,謝庭雨擦槍走火,衛東風一腳門裡一腳門外讓他趕上了。不幸中的萬幸,隻傷著皮肉沒動筋骨。”湯嘉莉回答。“俺早說了,槍這東西會使用,消滅敵人防身護體,弄得不好也能傷害自己。想當年咱老黑參加抗日,那把匣子槍玩得熟趟趟,閉著眼能卸裝。槍法百發百中指哪打哪。”黑子隊長最喜歡說他輝煌的革命史。“就因為你老的槍法準,才被調到蔡縣長身邊當警衛員的。”湯嘉莉說。“你聽誰說的?”黑子隊長驚訝。“公開的秘密。咱剛來鼓山坳就聽到你老許多革命的傳奇故事。什麼‘三進三出譙城,收集敵人情報。’‘深夜護送首長去路東。’故事聽得可多了。”“英雄不談當年勇,這都是過去的事。俺是從警衛連長的位置上退伍轉業的,農民意識,目光短淺。要是在部隊乾到現在……不說了,沒出事就好。”黑子隊長拍拍謝庭雨的肩頭,“彆的不敢說大話,謝學生喜歡玩槍,以後跟俺後麵多學點。”看熱鬨的人陸陸續續走了。湯嘉莉把知青屋門關上。“好險啊。想想咱的腿肚子還在顫抖呢。衛東風蓄意殺人,案件成立監獄裡少者要蹲十個冬。謝庭雨防衛傷人也罪責難逃。咱們為著共同利益攻守同盟守口如瓶,事情到此為止,誰也不許泄露。”紙裡包不住火,問題出在槍上。公社武裝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張部長親自帶人趕到鼓山坳,並查看現場。張部長是個經驗豐富的武裝乾部,撣眼一掃,現場告訴他,問題不是像當事人表述那樣擦槍走火,誤傷他人。案情複雜,張部長不得不把謝庭雨連同雙管獵槍一起請到公社大院。曹立功書記對此事關注,親自過問,要求徹查到底。再簡單的問題,一旦上升到政治層麵複雜難辦。項銀忠推出湯嘉莉赤腳醫生先進代表,曹立功心知肚明,這是對他的挑戰。湯嘉莉代表的是醫療衛生戰線,以曹立功多年的政治經驗推斷,很快就會在省裡乃至全國隆重推出,甚至能與工業戰線王進喜、農業戰線陳永貴媲美。那時作為慧眼識才的伯樂項銀忠水抬船高,衛生局長衛生廳長的職位在向他招手。中國地大廣袤,窮鄉僻壤的農村缺醫少藥,鄉民們祖輩們受到病魔的痛苦,一根銀針治百病,幾把草藥氣神醫。中國農村最需要赤腳醫生。項銀忠把好鋼用在刀刃上。這顆希望之星卻原來摻假捏造而成。曹立功聽到武裝部長的彙報,當場表態徹查到底,掀開蓋子,看看這位下放知青赤腳醫生的先進代表,裡麵到底有多少貓膩。謝庭雨被隔離審查。湯嘉莉見謝庭雨被武裝民兵帶走,知道情況不妙,收拾幾件洗換衣服,肩起黃挎包腳跟腳去了鎮上。她沒有盲目去找項主任,而是先找到楊小軍。楊小軍正做完手頭上的緊要事,坐在辦公桌前喝茶。湯嘉莉門也不敲,直接來到他的麵前:“謝庭雨被武裝民兵帶到公社,你知道唄?”楊小軍端著茶杯不緊不慢吹著上麵的茶末,再嗅嗅香氣細細咂一口,舔著舌尖回味無窮。“楊小軍,老同學在問你話呢,謝庭雨出事了!”湯嘉莉語調提升一倍。“在我預料之中,隻是早遲快慢的時間問題。”楊小軍放下茶杯,不經意看看湯嘉莉。那眼神的含義湯嘉莉領悟,都是你惹的禍。“老同學,關鍵時刻請你幫幫忙。”“不是朋友不掛心,鼓山坳的知情沒一個我不記念。事情出了,上層領導親辦督辦,我一個小文書無職無權,老牛掉進枯井裡有力使不上。”楊小軍的語氣中,充滿著怨氣,當初不聽話咎由自取。“大忙幫不了出點小力,透露些上層領導們的心態和目的。”湯嘉莉哀求。“禿子頭上的虱子明白著,曹書記要在你們身上大做文章。其用心和目的你們比誰都清楚。《紅樓夢》裡有句名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解鈴還須係鈴人。老同學請你參謀參謀,我是否應該出麵去找曹書記談談,還是去找項主任談談,哪個事半功倍?”“收收你的攤子,最好誰都甭去找。無事找事,堵中添亂。”楊小軍阻止,“你麵見領導能說些什麼,前因後果你能說清道明嗎?”“就事論事,謝庭雨擦槍走火,咱給他證明。”“謝庭雨竹筒倒豆子,已經把事情經過說得清清楚楚,你還去給他做偽證。飛蛾撲火,焚身可惜。”楊小軍的話說得固然有道理,但他是局外人,話說得入耳好聽,開槍傷人事件畢竟不牽涉到他,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他當然也希望老同學退避三舍,不要引火上身。湯嘉莉聽了心裡頓時涼了半截。攻守同盟在場的人都表態,守口如瓶,死不改口。謝庭雨經不得場麵,被帶到公社三言兩語說出實情。她心想,要是在戰爭年代,謝庭雨做地下黨落網準是個叛徒。攻守同盟不攻自破,湯嘉莉的計劃臨時改變,她是這樣想,謝庭雨為了保護她才開槍傷人,從道義情理上自己應該挺身而出,主動承擔全部責任,為他減輕罪責。她思忖再三,決定去找項銀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