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兒住院期間,湯嘉莉到縣城大街上遛玩一次。譙城說是來過,其實是路經。學生大串聯,她和同學們走到譙城已經夜晚,穿街心直奔火車站。她的記憶裡,街心隻有稀稀朗朗幾盞昏暗的路燈和少見的行人,其他一概沒有印象,連走馬觀花也說不上。這次機會難得,順便好好看看。城市是她夢寐以求向往的地方。父親經常向她嘮叨,祖上原來居住的城裡比譙城要大好幾倍,名叫北徐州。湯嘉莉查找地圖冊,隻有徐州,沒有北徐州。跑鬼子,爺爺帶著全家逃到譙城地界的山裡,落戶清流鎮,指望抗戰結束再回北徐州。可日本鬼子打敗,內戰烽火又起。等到全國解放,新中國成立,又實行戶籍製,一根繩索把湯家鎖在這座小鎮。父親不死心,她也不甘心,城裡人高貴。好在小鎮和譙城同是非農業戶口,近在咫尺一步之遙。進城做城裡人是她全家共同努力奮鬥的目標,為此也付出不少心血和巨大犧牲。考大學,以求分配城裡工作,是父親和她設想的第一步。湯嘉莉也以進城做城裡人為動力,刻苦學習努力奮進。可父親做出的荒唐事,使她恨不能咬父親幾口。現在她不再氣憤,理解父親一片苦心。進城做城裡人是她鍥而不舍追求的信念。主動下放農村,以退求進,以曲求伸。她期盼二次、三次招工,已達到進城的目的。她現在站在譙城縣醫院的大門,信心百倍,她堅信再有一年兩載她就是這座城市的主人。她現在要以準譙城人的身份,熱身體驗城市的風貌。譙城不大,隻有十來萬人口。因為行署所在地,皖東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地位顯著。她打聽行人,縣醫院往東行走五百米是譙城的中心街,也是最繁華的商業街道。街道四米寬,青石板鋪路,剛經過雨水衝刷,石板淨潔光滑。兩邊低矮木柱框架的小瓦房間夾著吊腳小樓,商鋪一家挨著一家。一塊塊木板卸去,店堂裡麵經營的種類一覽無餘。中心街最大的商店要數譙城百貨公司。它在中心街與東西大街交彙處,數十間房群聯通,分割成各種櫃台區。商店招牌安裝屋頂,一米見方的大字排列:譙城百貨公司,加上紅彤彤油漆附著鮮豔奪目氣勢磅礴。四周柵門卸去,屋頂天窗敞亮,商店似乎還不夠彰顯,一排排日光燈打開,通明爍亮。鄉下人常說,到譙城不進百貨公司,等於沒去。湯嘉莉非進不可。她隻是個觀望者,走走看看開開眼界。站櫃台的營業員年輕靚麗,穿著緊身合體黑白對襯的套裝工作服,一個比一個漂亮。小夥子三五成群擁擠在櫃台前,問這問那。他們並不想購物,真實目的是目睹欣賞姑娘們充滿活力的麵容。而那些女孩子有意昂首挺胸,清秀明朗的臉龐飄逸著微笑。多嘴者告訴湯嘉莉,年輕漂亮的營業員是第一批招工知青。滿園秀色招致來無數的蜂蝶。湯嘉莉看著好嫉妒。如果她能夠按照正常程序下放,或許也能像這些高傲的女孩子站在櫃台前,同樣受到這些男孩子的追捧。她後悔進城也沒帶來一件像樣出色的衣服,身上穿著田間做活肮臟帶著泥水鏽跡的破褂,相形見拙。多嘴者說,漂亮姑娘中最出色的一位花魁在日用百貨櫃台,逛百貨公司不見花魁等於沒進。湯嘉莉好奇。商店購物變成展示美女,本是服務行業一大特色。多嘴者說得神乎其神,花魁名叫金美光,名字起得好,人長得更美。譙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甚至外地人慕名而來。百貨公司的人氣鼎沸衝天。湯嘉莉去了,果然眼睛一亮,嬌美的麵容溫柔的微笑,還有碩長的身材,完美結合。即使挑剔的審美家也難從她身上找出丁點瑕疵。她無心賞識,所見所聞隻會增強她早點招工進城的願望,也能像那些高傲的女孩子一樣,穿著套裝,站在眾人的麵前展示自己青春亮麗的風采。她自信絕不會次於金美光。二批三批招工遙遙無期,她隻有耐心等待,而且要做好招工前的準備。招工不是所有知青都能進城,百裡挑一競爭選拔。個人表現重要,成績突出者優先。一個閃念,她想到上海“五姐妹”,成為上山下鄉運動的一麵旗幟。她們招工進城理應首選,隻是時間問題。她也要做出成績爭當先進,成為知青的佼佼者。赤腳醫生風險大,同時也是出成績的地方。自己的醫術要加強,農村的常見病要學會醫治。進城一趟不容易,要去新華書店購買些對路的醫藥書籍。進新華書店,湯嘉莉直奔醫藥衛生保健類書架。大部頭的專著她看不懂,隻能選擇膚淺入門類輔導性的教材。村裡老五保潘大爺幾十年的連瘡腿,她去查看過,年輕時患血吸蟲病留下粗腫腿,沒錢醫治長期潰爛,膿血流淌細菌感染逐年加重。再不想辦法止血愈合,後果不堪設想。湯嘉莉尋訪鄉間單方,收集到幾貼,她需要綜合比較祛糟存精,還要從書本上找到理論根據,實踐驗證。草藥也是藥,方來不得半點敷衍草率。每年夏秋,鼓山坳的孩子常得痄腮疥瘡一類的腫毒,病情不大危害不小,一旦引發敗血症人命難保。她計劃研製特效膏藥。身上的錢不多。悶葫蘆回趟生產隊支錢交了住院費,餘下錢還給她,否則醫藥書再好無錢購買。湯嘉莉見香椿兒無有大礙,準備早點出院。香椿兒躺在病床上幾乎每天以淚洗麵。她作為陪護,不聲不響做著她該做的事情,閒暇翻看《赤腳醫生手冊》之類的常見病醫治的書籍。其實她也沒有心思認真研讀。如果說冷阿婆遭到蛇傷她趕去搶救,那是有備而去。宋靈芝告訴過她山裡蛇多,山民上山或在田間勞作,免不了被蛇咬時有發生。她留心在意,學習蛇傷的搶救辦法,配製蛇傷藥。香椿兒流產大出血,她忽略這方麵的搶救知識。要不是沉穩冷靜,即使注射強心針準出大事。她回想著內心裡一陣陣顫抖。鼓山坳婚育年齡的婦女占總數80%,這樣龐大的群體,各種各樣想不到的病情隨時都會發生。湯嘉莉的精神開始緊張,感覺肩上的擔子越發沉重。她有畏懼心理。“湯姐,你咋不說話呢?”香椿兒似乎淚水流乾,悲憤泄儘,情緒略顯平靜。湯嘉莉靠在床頭看著閒書無事,她操話說。“說什麼呢,不要胡思亂想,安心治病,早點出院。這裡的費用高,待一天頂過咱們一個月的勞動。”湯嘉莉放下手中的《赤腳醫生手冊》淡漠說道。她在想心思,不願被人打擾。其實她心裡明鏡似的,那些細節她不許要過問,也不想知道。她始終沒忘記自己的身份是下放知青,自己的事情還沒顧及好,哪有閒心多管閒事。再說鄉下情況錯綜複雜,哪一件不是燙手的山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香椿兒不願說的話,何必去多問?香椿兒心裡話憋不住了,“湯姐你真壞,妹妹的事情一點不往心上放。”“我倒想聽聽姐姐怎麼才能把妹妹的事情擱在心頭。”湯嘉莉反問。“你就不想知道俺是咋回事嗎?”“要讓姐知道的你自會告訴我,否則,我問了也是白問。”“姐,你真壞。“香椿兒撒嬌在湯嘉莉的肩上捶一拳,然後躺在她的懷裡。停了片刻她講起自己的私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