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嘉莉死沉的愛情開始融冰化凍，漸漸複蘇。她未經開發的稚嫩心田，同樣需要愛情陽光的照射，雨露的滋潤。更需要愛情的這把熨鬥，去熨平那些生活劃下的傷痕。兩個男生在她愛情的天平上，砝碼的重心漸漸傾向謝庭雨。有愛便有恨，湯嘉莉的心隱隱作痛。她那善於想象的思維拉開帷幕，一台活靈活現的鬨劇展現在她的眼前。板橋隊的知青屋高大寬敞。那是第一批知青招工進城，縣裡撥款建造的知青屋，順理成章移交給第二批上海知青居住。板橋她沒去過，五姐妹的居所也無從知曉。但臨隊有第一批的知青，她見過他們的知青屋。按人頭，每個知青縣裡撥款120元購買建材，由隊裡出工建造。土牆草屋比農家屋氣派得多。由此推論板橋的知青屋不會次於它們。五位上海女知青，還有謝庭雨楊小軍，生產隊長少不了，要好的幫扶戶也會邀請，濟濟一堂。八仙桌上擺滿上海精致的點心，還有農戶自家的土產。邊吃邊說著話，情意濃濃興致盎然。對了，這是一場小型茶話會，或者稱之為慶功會。慶祝五姐妹贏得譙城知青豎起的一麵紅旗，全縣知青點學習的樣板。沈麗娟在經驗交流會上出足風頭，板橋的鄉民沒有機會目睹她的風采，知青屋裡的慶功會這是難得的再現。沈麗娟容光煥發，邀請謝庭雨和她共同表演一個節目——男女二重唱《敖包相會》。楊小軍肯定打了埋伏，沒有實話實說。嘉莉推斷四姐妹伴奏，二胡笛子口琴是學生最喜愛的幾種樂器，簡約便攜。沈麗娟謝庭雨攜手款款走上台，四目對視含情脈脈。音樂奏起，婉轉悠揚的旋律，情意濃鬱的歌詞，把他倆帶進綠色的大草原，一對戀人苦苦追求相思相戀……湯嘉莉不敢往下深思，心底一股無名烈火騰地燃燒。“你為什麼要去？謝庭雨叫你去你就去，這麼聽話呀！”湯嘉莉把火氣撒到楊小軍的頭上。楊小軍莫名其妙，“朋友邀請怎能抹麵子。”“你是在做電燈泡，懂嗎？”“不就十裡地嗎，有吃有玩大開眼界。”楊小軍思忖片刻，憨笑笑，“沈麗娟人尖子出大場麵。不僅漂亮端莊，還多才多藝，知青中的難得人才。公社曹書記有眼力發現培養，縣委王書記親手樹立的一麵紅旗，上海知青五姐妹一炮走紅。”“還有你們這些吹鼓手，功不可沒。”湯嘉莉冷嘲熱諷，“你對五姐妹敬慕得五體投地，相中了撈一個，明兒你和謝庭雨還能結成連襟呢。”“你這什麼話，吃槍藥了，我哪兒得罪了你？”楊小軍聽出話音，醒悟，“你在這兒等我，就是為了挖苦諷刺嗎？”“我可沒那閒心過問你們的破事。”“不要鬥嘴，說正經找我啥事？”“沒事就不能看望老同學啦。”湯嘉莉似乎覺得這樣的借口理由不夠充足，靈機應變編造幾句，“離開小鎮幾個月有種陌生感，閒暇無事夜晚人靜，一時興趣便蹓躂看看，路過公社大院恰巧遇著你。”“巧遇巧遇。說正經話，我爸我媽在家經常嘮叨你，說你下鄉見不著麵蠻想你的。誇你漂亮聰明能乾，也對你惋惜。要不是愚蠢的老爸乾件愚蠢的事，第一批招工不會少你的。你要是進城裡，我也不想留在公社，和你一道進廠當工人開機器。”“收麥子不說稻（倒）話，過去的事甭提了。而今邁步從頭越，一切從零開始。”“有這種思想就好。人要有精神支柱，抬頭舉目往前看，笑對人生。”“當幾天乾部，學會做思想工作了。可是你的老同學不喜歡坐飛機打蚊子空對空。”“好吧，來點實際的，到我家去坐坐。你去了爸媽準激動，我的日子也好過，不會再罵我沒心沒肝沒邀請你。”“天不早了，改日我一定專程去你家看望二老，免得讓他們記掛。”“好，下次再見！”楊小軍推著自行車準備進巷道，湯嘉莉叫住，“就這麼走了，老同學不握握手?”“對了,老同學離彆的程序。”湯嘉莉回到家，湯裁縫還在機台上忙活，中午吃飯耽擱的時間他要奪回來。湯婆娘就著罩子燈笨拙地繰扣眼，嘴裡嘀咕著：“嘉莉在家，這些活哪會叫我老眼昏花的老太婆來做。笨手笨腳，活也沒嘉莉做得好。”“孩子大了遲早要離開父母，下手活你不乾誰乾。鐵匠冒股煙裁縫忙半天，咱這門行當起早帶晚耗時間。”湯嘉莉想象出，老倆口在家就這麼絮絮叨叨的過活。湯嘉莉徑直走過店鋪，說聲：“我先睡了。”鑽進自己的房間。她的心情糟透了。湯婆娘尾隨而入：“這麼長時間不回家，媽想和你說話。”湯嘉莉勉強坐在床邊。湯婆娘倒來一瓷缸開水放在女兒麵前，再把靠背椅向前挪挪。嘉莉知道母親有重要的事與她商議。湯婆娘先是問問生產隊裡的事，關心女兒在鄉下的生活。嘉莉敷衍回答。湯婆娘轉個大圈子才繞道正題。“你爸和俺嘮叨一下午，他說那個謝知青人不錯，精明活絡，剛下鄉就混上份快活差事，在公社大院裡走動，以後有什麼好處像招工上大學的他肯定優先。父母都是工人，有工作不用負擔。楊委員家的小軍你說有緣無分，謝知青你們可以先處處。”“下鄉當農民，水深火熱之中，我哪有閒心考慮個人問題？”“這孩子，知青下鄉插隊也不會在農村當一輩子農民。退一步說農村人就不結婚成家生兒育女了？”“飯碗子還沒謀到，談這些事煩不煩？”“你爸的意思先相處。男女娃兒一茬接一茬的，就像上市新鮮菜，搶先下手有挑揀，等到下市後，儘是黃葉老菜邊的便宜貨。”一句話戳到湯嘉莉的敏感神經，她何嘗不是這樣做了？緊閉牢鎖的心扉剛剛閃現一條縫，迎麵而來的卻是一股寒流，將準備萌生的愛情種子封殺在凍土中。她恨謝庭雨，更恨沈麗娟。要不是上海五姐妹的出現，謝庭雨的心思不會分散，依舊全神貫注投放在自己身上。她希望謝庭雨和鄭星遠一直無聲地較量與爭鬥，欣賞他倆一睥一睨的妒心醋意。現在謝庭雨關注另一個新的目標。說準確些，是沈麗娟獻媚諛詞貼近他。男人天性喜新向上，謝庭雨哪能禁住沈麗娟施展魅力的誘惑？不論自身家庭的條件，湯嘉莉都無法和沈麗娟相比，更沒有關係後台與沈麗娟打拚。“我身體不舒服，想睡覺。你走吧！”湯嘉莉下逐客令。湯裁縫走進內房，“做父母的哪個不關心自己的孩子，不許你用這種態度對待我們。縣城俺特地跑一趟，對那個謝知青的家庭做過一番調查。”“誰叫你們多管閒事的，不是早跟你們說了我的事情我自有主張。我和鼓山坳兩個男生沒有任何關係。你在幫倒忙知道嗎？我不想過早談戀愛。”湯嘉莉近乎發瘋。“確定談戀愛之前，要把對方的家庭和男孩子人品了解一清二楚，不然等到生米做成熟飯後悔莫及。”湯裁縫振振有詞。“我是秘密進行的，人不知鬼不曉。那天咱獨自一人摸到紅星機械廠。原先咱還不知道那是啥樣廠呢，一打聽，啥家夥，是譙城地區最大的生產農機的工廠，一千多人呢。看大門的老頭和俺談聊半天。拐彎抹角問道可否認識下放清流公社的知青謝庭雨。也算問巧了，看大門的老頭就住在他家的隔壁。我甩給他一包好煙，他的嘴沒遮攔向俺說得精細全麵。順帶還了解到鄭知青家的情況。兩人的父親都是紅星廠的中層乾部車間主任，技術響當當的手藝人。母親也在廠裡工作。兩家父母的口碑較好，兩個孩子也沒有劣跡。讀書上學再到下鄉插隊，單純像一張白紙，沒有任何汙點塗鴉。了解了心坦蕩，你可以大膽和謝知青相處。至於關係發展到如何，要看你倆的緣分了……”湯裁縫不緊不慢絮叨著，湯嘉莉沒有反應。湯裁縫端著罩子燈湊近瞧瞧，嘉莉均勻扯著細微的鼾聲，早已進入夢香。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湯嘉莉突然當起新娘子。那天天沒見亮，湯嘉莉忙於梳洗打扮，鎮上熱心腸且子孫滿堂的李二審為她開了臉。精細紮實的線繩，一遍遍把臉龐絨絨的汗毛絞儘，再打上粉底用鹿皮墊沾著蛋清輕輕揉搓，本來細嫩的皮膚滋潤得粉紅白膩。漆黑烏亮的短發，桃木梳牛角篦從上到下順著發根不厭其煩地打理，直到沒有一根亂發，李二審才噴灑桂花油。拿出杭州出產的絹絲紅玫瑰花朵斜插頭頂，焰火一般的豔麗被烏黑油亮的頭發烘托，嬌而不妖、豔而不俗。父親量身定做的紅底隱花柳葉邊的絲綢棉襖，緊身合體。腰部吸身，前襟凸顯，把豐胸翹臀女人的美感隱隱彰顯。湯婆娘端來糖水雞蛋，一口一口喂她。她乖巧文靜十分聽話。今天是她姑娘與女人的分水嶺，想到這裡喜悅中湧出股淡淡的悲傷。太陽當空，婆家接親的隊伍怎麼還沒來？譙城離清流鎮五十裡地，起早趕路超近道四五個小時。心急吃不了熱稀飯。她自我勸解，耐心靜等。鑼鼓器樂聲由遠而近傳來，接親隊伍終於到了。她欣喜若狂跑到門口，迎親隊伍浩浩蕩蕩，謝庭雨怎麼還穿著那件洗得褪色的藍滌卡中山裝？他笑容滿麵向她走來，她羞愧低下頭。謝庭雨沒有跑上前親她也沒有抱她，她仍然孤苦伶仃站在門前。當她抬起頭，謝庭雨擦肩而過，迎親隊伍由近而遠，鑼鼓器樂聲漸漸消失。她撲到床上悲戚慟哭。湯婆娘勸慰，謝知青準的迷路認不清咱家的門。待會兒他還回來的。果然鑼鼓器樂聲又由遠而近傳來。她火速跑到門口。謝庭雨披紅掛彩牽著一頭經過裝扮的毛驢，沈麗娟坐在毛驢背上，悠閒拉著二胡，謝庭雨放聲高唱《敖包相會》，旁若無人從她身邊經過。她絕望了……待她從哭聲中驚醒，枕巾濕透一片。湯嘉莉明悟，懼怕愛情逃避愛情，那是自欺欺人。她不得不承認愛上了謝庭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