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意一道看電影,我說情捎帶你。”湯嘉莉對鄭星遠說。“要看放什麼電影嘍。”鄭星遠說,“還是那幾部老掉牙的破片子有什麼看頭。”“香椿兒你問過是什麼片子嗎?”湯嘉莉問。香椿兒搖搖頭。七十年代初期經過運動洗禮,大多數群眾喜歡看的影片受到批判,不是有政治問題,就是含有談情說愛的小資產階級情趣,不準傳播散布。隻有為數不多的幾部影片容許公開放映。《地雷戰》《地道戰》是那個時期的保留影片,湯嘉莉幾乎能從頭到尾背下來。所以她猶豫了。“姐,權當你陪小妹去燕窩李玩一趟了。”香椿兒拉住湯嘉莉的雙手搖晃。看電影對鄉民來說是一種奢侈事,他們不管電影的內容,影幕隻要出現人影,打混得熱鬨就成。燕窩李離鼓山坳又不太遠,田裡生活也輕鬆,村裡三三兩兩的人開始動身了。“不去你家打擾了,鍋裡現成的麵餅子。”湯嘉莉拿出四個一人兩,拉著香椿兒的手跑出門。鄭星遠抱怨:“都拿走了,咱晚飯吃啥?”湯嘉莉回一句:“自己沒長手嗎?!”鼓山坳出動不少人,多是婦女孩子。有的扛著長板凳,有的挎著凳子,說說笑笑走出村口,像趕大集似的。香椿兒要扛條長板凳,湯嘉莉不允說:“大老遠的費那事,不就兩小時嗎,兩個大活人怎麼不能對付。”兩人說著話,腳下的路也不見長。湯嘉莉回頭望望村裡人還有哪些落後麵,隻剩下衛東風一人搖著膀子邁著方步不慌不忙尾隨身後。湯嘉莉用胳膊碰碰香椿兒:“衛東風在後麵。”“甭管他。”湯嘉莉聽出了話音試探問:“他知道你去看電影?”“豈止知道,是他約我來的。”香椿兒說實話,“衛東風約俺多少次了,要和俺談談心。俺說咱們有啥好談的。他說你就心甘情願嫁給一個弱智兒,和活死人過一輩子?俺哭著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俺不甘心又能怎樣?他說新社會新青年,要敢於鬥爭敢於抗爭,為自己一輩子能得到幸福,必須要站起來不能任人宰割。他又說對俺是一片真心,你難道一點看不出來嗎。咱倆結婚後,憑著勤勞雙手一定會過上幸福生活。俺說你能拿出那筆厚重的彩禮錢嗎?衛東風不作聲了。他把俺緊緊抱在懷裡,哭得像孩子似的。俺聽著像鋼針紮心疼痛。他約俺看電影,俺不能不來,就要你做伴。”“你這個小蹄子還真有心計呢,看電影是假,說說心裡話是真。”“姐到底是文化人,俺的心底你一眼看得透徹。”香椿兒親昵挽起湯嘉莉的胳膊靠著她的肩頭,“姐,你看俺咋辦,你給拿個主意。”湯嘉莉為難了。依官話說她支持香椿兒與衛東風的自由戀愛。兩個人真心相愛,任何人都不應該阻止破壞,包括她的父母。從現實說,香椿兒的父母已經將女兒的婚姻變相買賣,收下重金彩禮,用於房屋翻蓋。撕毀婚約,彩禮錢勢必退還,香椿兒家拿不出這筆錢。“你父母知道嗎?”“俺先是瞞著不願透露,衛東風冒冒失失闖進俺家,照直不拐彎兒說,他和俺自由戀愛,要他們退去父母包辦的那樁買賣婚姻。俺媽那脾氣你是知道的,躺在床上三天三夜滴水未進,尋死覓活。大罵俺狼心狗肺。‘娘生下你容易嗎,腿腳殘疾行動不便,一陣風吹來娘都站不穩,跌跌爬爬摔跟頭。娘抱著你寧願自己跌得頭破血流,不讓你擦破點皮。那次娘背著你出工,走到山腰處,石頭絆腳從山上滾下,娘最先想到你,不顧死活拿手把你摟在懷裡。滾到山底娘人事不知,村裡人把俺娘兒倆救上來,你身上沒見一道劃傷。’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俺耳朵聽出老繭。俺要走,娘說你敢和衛家那小子鬼混,娘就死在你麵前。”“衛東風家經濟咋樣?”湯嘉莉直奔主題。“他家要是能拿出彩禮錢,哪會生出這許多是非。窮得叮當響。衛東風人熊嘴還硬,他說即使他家能拿出重金彩禮也不作興,變相買賣婚姻是犯法的。公歸公私歸私,鼓山坳的姑娘出嫁哪家不是發筆小財?”“父母的思想工作慢慢做。”“俺媽發出狠話,誰家出重金彩禮,閨女嫁到誰家。”腳板沒覺著吃力,到了燕窩李。村對麵的山包頂。影幕早早掛起,兩邊栽上兩根毛竹,搭成框架,雪白的影幕繃緊扯平,不打一點皺。影幕前坐滿四村八裡的鄉民。早到占著前方坐在板凳上,後來的人站著,再後來的隻能站在板凳或杌凳上。樹椏上也騎滿了人。湯嘉莉和香椿兒趕到天色擦黑,人頭攢動黑壓壓一片。香椿兒拉著湯嘉莉的手往人空裡擠。湯嘉莉說:“問清了啥電影?”旁邊有人搭話:“《地道戰》。”湯嘉莉泄氣。“咱們待在外圍說說話吧。”她朝不遠處的衛東風努努嘴,“人家真心誠意約你出來,咱們光顧看電影,不冷落他了。”“他約俺俺出來,也算俺賞他麵子。俺和他的事說說而已,不會成真的。”正片之前,增放兩部新聞紀錄片,不外乎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之類革命群眾戰天鬥地的英雄事跡。紀錄片不長十幾分鐘。換片子過程中放映員小蘇還夾說一段快板書,宣傳大好革命形勢。《地道戰》放了,人群一陣騷動,人推擁擠站立不穩左右晃動。有人大叫:“擠什麼擠,想到前麵看敞亮來早些。”湯嘉莉夾擠在中間結結實實絲毫不能動彈。她側目身旁的香椿兒,衛東風不知啥時擠到她的身後,擁擠的人群使他不得已把香椿兒緊緊抱在懷裡。衛東風的嘴唇還不時親吻她的頭發。香椿兒裝作不知,不聲不氣任他貼緊摸撫。她明白了,兩人盼望著看電影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人群又是一陣擠動,湯嘉莉似乎感覺到自己也被人擁抱著。她回頭看看,一個高出她半個頭的男人緊貼在他的身後,她瞪他一眼,那個男人朝旁邊讓讓,身後空檔些。不多一會那個男人又朝她貼緊,並且能嗅到呼呼喘息聲噴出的一股股口臭味。湯嘉莉對全神貫注的香椿兒說:“不看了,咱們回去吧。”衛東風接話:“精彩故事在後麵呢。”“我不舒服先回去了。”湯嘉莉往人群外麵擠,香椿兒隨後。擠出人群,她似覺得屁股後麵有濕感,摸摸褲子稠粘潮濕一片,用鼻子嗅嗅淡腥味,是男人的精液。她的臉紅了,像被人強奸一樣羞愧難容。幸虧天黑色濃沒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