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時間的接觸,湯嘉莉發現謝庭雨和鄭星遠是兩種不同類型的人。謝庭雨頭腦機靈辦事活絡,嘴皮子也有功夫,善於接近領導。大隊書記奚毛禿對他印象深刻。奚書記天生的癩痢頭,就像鼓山坳附近那樣的荒山禿嶺,凸起嶙峋的石縫間稀稀朗朗長著幾蓬芨芨草。正好又姓奚,鄉民們當麵畢恭畢敬喊他奚書記,背後卻稱奚毛禿。奚毛禿忌諱,一年四季頭上總是戴著頂腦油斑斑的黃軍帽,即使六月星大熱天也不肯脫去。不知道底細的人還以為是參加抗美援朝的老軍人。那天奚書記來山村檢查工作,其實那隻是名兒,實際酒鱉子鬨心來村裡打牙祭。按照慣例上麵領導來生產隊檢查工作,或是蹲點扶貧,代夥都是安排在婦女隊長苗彩鳳家。一來她是隊乾部有這個責任;二來整個生產隊要數她家裡乾淨。孩子大了不需要抱小背大,五間大草屋子高大寬敞,雞鵝鴨豬牲畜圈舍建造整齊有序。招待費記賬按人頭頓數算,年底一並結算。苗彩風提前兩小時回家安排,工分照記。殺雞宰鵝少不了。菜園子現成的新鮮蔬菜。黑子隊長把下放學生也邀了。鄭星遠是悶葫蘆搬不上台麵子,整個酒桌上謝庭雨支撐起,陪著喝酒說話,順帶還把生產隊裡情況歸納幾條彙報。奚書記隻管點頭,嘴忙著吃菜,眼不時瞥視湯嘉莉。謝庭雨滔滔不絕的演說算作響聲不冷場。奚書記吃飽喝足這才說話,“這位女生叫什麼名字?還沒陪我喝呢。”黑子隊長這時候才能說上話,“她叫湯嘉莉,去年下放的。”湯嘉莉禮節性端起杯敬酒,心裡暗罵裝什麼蒜,咱家裡飯菜讓你吃了多少頓喂狗了。太陽偏西奚書記才醉洶洶離開村,謝庭雨塞給他一條“東海”煙。那時吸煙檔次分為:小隊乾部“大鐵橋”,大隊乾部“貓對貓”,公社乾部“水上漂”。大隊書記奚毛禿抽上公社乾部才能享受到東海煙,高升一個檔次。謝庭雨平步青雲,先是差三隔五抽調大隊部幫忙,後來又作為貧宣隊員進駐鄉鎮級企事業單位指導工作。總之很少在生產隊裡乾活。身子快活了仕途也輝煌,聽說奚書記還準備重點培養他入黨。謝庭雨達到目的,心裡卻空落落的。脫離生產隊也就離開湯嘉莉,自動讓出空間給鄭星遠與湯嘉莉朝夕相處。謝庭雨經常十天半月不回村裡住,空蕩蕩的三間知青屋一男一女守著,時間長了還不鬨出些故事來?他忍耐不得,不願依照馬拉鬆式的戀愛程序進行,他要開誠布公主動出擊,讓湯嘉莉知道自己是真心誠意愛她的。一旦確定愛情關係,下麵的事好辦。那天晚上謝庭雨回鼓山坳,邀請湯嘉莉外麵談聊幾句話。湯嘉莉莫名其妙笑問:“貧宣隊開進咱村了?村裡誰家鍋大碗小你比誰都清楚,不需要個彆談話找我了解情況。”謝庭雨說:“許多天沒見著你了,心裡鬨泛泛的想和你說說話。”湯嘉莉開玩笑說:“到底是一個村的知青,高升了還沒將難兄難弟忘記,感謝你了。近水樓台先得月,以後有什麼好處要多想想我和鄭星遠。”謝庭雨聽了不舒服,才離開幾天他倆就捆綁在一起了。必須及早的把心裡話說出來,讓湯嘉莉知道自己是真心愛她的。湯嘉莉好像與她生分,閒聊幾句急不可耐地說:“你是賣鹹魚的,咱是賣鮮魚的,沒什麼重要事情,咱還要忙去呢。”鄭星遠知道後緊追不舍,非要湯嘉莉說出子醜寅卯。“謝庭雨對你說些什麼了啦?”“隨便聊幾句唄。”“我不相信,那小子賊得很。”“你說我們能聊什麼呢?”湯嘉莉反問。鄭星遠搔著板刷頭嘿嘿傻笑,笑得天真爛漫。他知道這話問的沒水平,同是知青你有什麼權利乾預彆人的私生活?午收午種結束,農村相對清閒些,不需要起早帶黑加班加點。都是田間管理的活計,如秧田裡薅草。槽刀在秧棵裡劃動,田裡水打渾,使剛浮生的藻類從泥土表層剝離,槽刀劃過渾濁的秧田水麵現出一層漂浮物。發現秧棵裡混雜的稗子也隨手拔去,扔到田埂上。再就是耪鋤夏種的旱糧。多以豆類為主,豇豆、黃豆、綠豆之類。這些活婦女孩子們做。壯勞力反倒輕鬆了,衝田裡轉悠。秧田裡缺水,挖開缺口,等秧水放到腳麵深再堵上缺口。遇上乾旱水澇,有的莊稼還需要補種。農活不緊手,黑子隊長就說:“你們學生歇歇身子吧。”謝庭雨提前得到消息,邀請湯嘉莉上山打獵。湯嘉莉興奮說:“好呀,我正愁著這一天怎麼打發呢。睡覺吧,勞累疲倦過度的身體突然鬆弛貪睡會出毛病的。”年輕人精力充沛,誰都不願讓秋高氣爽的美好光陰在睡夢中消耗。湯嘉莉有家不想回。謝庭雨把收藏在床底的獵槍拿出,拆除包裹嚴實的槍套,雙管獵槍油光錚亮。來到鼓山坳他隻試用幾次,黑子隊長看見張嘴了。小子,你還有這玩意兒,看山護林離不開這家夥,借給生產隊使使,年底多給你上工分。雙管獵槍是他父親親手製作的傳家寶,父親愛他勝過生命。謝庭雨臨走那天向父親提出把獵槍帶到鄉下玩幾天。父親不同意。真刀真槍不是你們年輕人玩耍的東西,走火傷人要出大事的。謝庭雨保證不會的:“星期天你不是帶我也去山裡打過幾次獵。你說男兒要玩男兒的東西,切不可沾上煙花脂粉氣。”父親約法三章。生產隊借用他怎肯鬆口,扯謊獵槍被父親收回了。一直藏在床底。今天小心翼翼拿出,他要為自己愛慕的女孩獻殷勤。謝庭雨常去清流鎮上走動,無意中對湯嘉莉的事情留意關心。湯嘉莉除了那次假結婚損傷了名譽,其他沒有不好的口碑。湯嘉莉下放到二十多裡地的荒山僻野,一年半載不回家一趟,即使回家一次也是匆匆忙忙,晚上到家第二天一早離去。鎮上人也很少再提及她。再說笑料也有時效性,新聞變成舊聞再抖落沒人感興趣。謝庭雨很想了解湯嘉莉的過去。他在理發店裡理發。剃頭王是個健談的人,他聽說謝庭雨是縣城下放學生,落戶在孤山坳隨口問了,認識湯嘉莉嗎?謝庭雨說我們是一個生產隊的。剃頭王話匣子打開:“那可是個溫柔聰明有教養的漂亮女孩,是我們清流鎮的驕傲。”小鎮人窩裡鬥,彆看大家在一起爭吵打罵,甚至打得頭破血流,轉身對著外人,誰也不說誰家的壞處。那年月時興內查外調,上千裡地的人會拿張蓋著紅彤彤大公章的介紹信,問起若乾年前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小鎮人好像統一口徑似的,隻說好不說壞。調查人臨走丟下一句評價,清流鎮人覺悟不高。剃頭王把湯嘉莉說成沉魚落雁秀色,閉月羞花之美。突然問道,你這麼關心湯嘉莉八成喜歡上她了吧?謝庭雨說漂亮的女孩誰不喜歡,咱沒那個福分。剃頭王說,有誌者事竟成,為老婆拜丈人呀,湯裁縫一心想招個城裡女婿。你硬件符合條件。謝庭雨增添信心。第一步計劃付諸設施。謝庭雨換上獵裝打上綁腿,他要在湯嘉莉麵前露一手。湯嘉莉說:“把鄭星遠也喊上,多個人多份力量。”自從偷聽到兩人的談話,湯嘉莉事事小心謹慎,在兩人之間儘量做到不偏不斜,保持一碗水端平。她不願與其中一人單獨行動,免得引起誤會。“鄭星遠去鎮上郵所取包裹了。”謝庭雨使耍小計謀。他從公社回生產隊捎來郵所的包裹領取單,當晚沒有交給鄭星遠,而是第二天早晨遞到他的手裡。鄭星遠出門辦事,不論時間長短都要向湯嘉莉說一聲。三人一個團體猶如一家人,說清楚了免得掛念。湯嘉莉臉色不悅猶猶豫豫。“走吧,鄭星遠中午到家,我們用山珍野味招待,他一定會感謝咱們。”謝庭雨硬拉著她走了。“我還有件事想告訴你呢。”鼓山坳不是孤山,丘陵地帶,因一座山峰突起矚目顯眼,山民們稱作鼓山。其實那座山峰也不算太高,相對於連綿數百裡小山包而言算是高山峻嶺。站在那座山峰遠遠望去。那些小山包猶如雲海裡起伏的波濤。光禿禿的山嶺奇石嶙峋,灌木在上麵頑強的生存,虯根盤旋延伸尋找植入的泥土。葛根藤野葡萄藤的藤類家族,野蠻地侵占領地滿山遍野。山坳間茅草叢生。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山裡人每年都要燒次山,來年茅草長得更加茂盛。近幾年西山辦起林場,栽種些馬尾鬆,長有一米多高了,綠綠蔥蔥。湯嘉莉落戶鼓山坳大半年,除了隨社員到幾裡外的衝田勞作,彆的地方她沒去過。再說她身影孤單思想苦悶,哪有那份閒情逸致。謝庭雨像一個經驗豐富的獵手,翻過幾座山包,對連綿起伏的群山巡視一遍,問身後氣喘呼呼的湯嘉莉:“你喜歡吃飛禽還是走獸?”她直愣愣望著,好像沒聽懂。謝庭雨嬉笑:“還自吹是山裡人呢,連飛禽走獸都不懂。就是天上飛的和地下跑的,知道吧?”“山雞野兔唄。”湯嘉莉不滿地瞪他一眼,隨口說,“先彆挑精檢肥的吹大話,露一手瞧瞧讓我心誠口服。”謝庭雨看見腳下有一片豇豆地,信心十足說:“你在這兒歇著,咱先給你稍隻野兔來。”謝庭雨拎著雙筒獵槍快步奔向豇豆地。初秋時節,豆苗嫩綠豆莢飽滿,正是野兔棲身長膘的時候。謝庭雨抓起一把沙土朝豆棵裡撒去,豆田裡沒有動靜。父親告訴他秋季豆棵地裡,是野兔最喜歡窩藏的地方,吃飽喝足就躺在苗棵下麵睡覺。母兔子也是在這個季節繁殖高峰,一個月一窩,兔災量禍。今兒反常,鼓山坳難道特殊?他堅信父親的話有根據。若是平時倒也不必沮喪,今天他是第一次邀請湯嘉莉出遊,也是在她麵前展示自己光彩的一麵。隻能過五關斬六將,絕不可走麥城。他又接連抓起沙土漫天拋撒,野兔沒有哄出,山雞倒驚嚇飛起。謝庭雨眼尖手快,端起獵槍朝著山雞放響一槍,山雞一頭栽倒地上。謝庭雨飛跑過去。山雞隻是受傷,撲閃著翅膀往灌木叢裡飛跑。湯嘉莉起身追趕,跑了足有一裡多地,山雞筋疲力儘束手被擒。湯嘉莉氣喘籲籲顯得很興奮:“抓住了,抓住了!還是一隻雄山雞呢。”雄性山雞羽毛碩長光滑,墨綠的色澤映托金黃色圓形圖案,翠綠斑斕耀眼奪目。尤其是尾部幾根足有一米多長的尾羽漂亮極了。謝庭雨來到近前,湯嘉莉捧著哀鳴的山雞高興地說:“試試,有三四斤重呢,中午美餐一頓。”湯嘉莉說著扭頭要走。謝庭雨“唉唉”兩聲,他始終沒有忘記打獵隻是幌子,向她表明愛戀才是真正目的。“咱們快回去,耽誤時間中午吃不上嘴了。”湯嘉莉抱著山雞裝作沒聽見,連蹦帶跳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