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來到鼓山大塘上遊的一片沼澤地。湯嘉莉割來一筐青草做秧苗,先做示範再說要領。謝庭雨鄭星遠開始學栽。“栽秧最怕是‘漂老鴨’,前腳秧趟子走過,隨後秧棵子飄起,那是白忙乎,需要補棵。”湯嘉莉像個老成的莊稼把式,不厭其煩地講述,“再者是‘煙袋窩子’,正確方式,秧苗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插進泥巴指尖輕輕貼伏,秧苗的根須沾在泥巴中,成活率百分之百。術語‘二條指’。”湯嘉莉還手把手地教。她本無意,謝庭雨鄭星遠似乎有些激動,兩人在乎湯嘉莉的偏向。湯嘉莉一直蒙在鼓裡,不知道兩個男孩在較勁爭奪暗戀著自己。不過,她還是似有感覺,兩個人背著她鬼鬼祟祟。當作她的麵乖巧伶俐,事事都想表現一番,背後裡兩人又是打鬨爭吵喋喋不休。她感覺出哪兒不對勁。一天,兩個男生在屋後麵高一聲低一聲地爭吵。湯嘉莉恰巧路過無意中聽見,閃身躲在樹叢後。“我和你說過多少遍了,我喜歡湯嘉莉,從見到她第一麵起,我就暗暗地發誓,我這一生非她莫娶。”謝庭雨憤怒地指責,“你還是那麼黏糊和她套近,居心何在?”“我們都是知青,又在一個屋簷下生活,親密無間在所難免。”鄭星遠反駁,不甘示弱,“追求一個女孩子,你有權利我也有權利。平等競爭,最後的決定權還在湯嘉莉。”“這麼說來你不願放棄了。你不仁我不義,莫怪我不講情理了。”謝庭雨凶聲煞氣說。“我願意接受你的挑戰,那怕決鬥。”鄭星遠孤注一擲。躲在樹叢後麵的湯嘉莉捏著一把汗。魯莽衝撞的兩個年輕人,一時情緒失控喪失理智,什麼樣的事情都能做出來。而她就是罪魁禍首。在她的心目中,她把城裡來的兩個男生一直當作好朋友。下放農村,學生娃從校門走出踏入社會的第一站,繁重的農活對年輕人來說隻是一種鍛煉磨礪,最難以承受是精神上的壓力。就像夜幕下航行找不到指引的航標,迷惘困惑。幾個要好的朋友在一起談論感興趣話題,做共同愛好的活動,那是一種最好的放鬆解脫。至於彆的她一概不想。生活無著落前程渺茫,談論個人問題為時過早。湯嘉莉對謝鄭二人都有好感。如果強迫她從中選擇一個,她會毫不猶豫回答:任何一個她都滿意。她想現身規勸,但她不能那樣做。在未成熟的條件下,中間隔著一層紙,互相都不挑明打著啞謎最好。她諳熟男人心理。也許是性格原因,她從小就不喜歡和女孩子一起玩耍,虛榮好強事事都要占上風,如果稍不如意或者彆的女孩勝她一籌,她會立即懊惱沮喪怒不可遏,跑回家去痛哭一場。清流街上有幾個女孩子念書不顯山不露水,做事玩耍男孩子到他們麵前打對折。踢毽子她們一氣兒能踢百兒八十個。若是三人聯手對著踢,那就是一場精彩的表演。春雲勸說她入夥,湯嘉莉花費九牛二虎之力,總是跟不上趟。巧雲罵她真笨。她賭氣三天沒出門。春秋二季,鎮上的孩子上山挖草藥采野棗,掙些外快補貼家裡生活。女孩子一天能掙好幾元錢。湯嘉莉想去實踐,父母親不同意。湯裁縫說,“你是小家碧玉,怎麼能跟她們比呢,成天在外麵瘋瘋傻傻沒有女孩子樣兒,咱家不缺那幾個錢。”湯婆娘說得更露骨,“你和她們不是同一類,打柴挖藥拾鬆球你不是她們對手,活計做不來反而鬨悶氣,不如在家繰衣邊呢。”父母好心好意疼愛女兒,卻刺傷女兒自尊。那次打野棗兒她隨一班女孩子上山了。到了東山快活嶺,滿山遍野的灌木叢,大多數是山棗樹,樹枝被成嘟嚕紫紅色的山棗壓彎了腰。三個女孩挑選一處,放下肩上的扁擔,把竹籃套在頸脖上,扯住掛滿山棗枝條,全然不顧上麵的勾刺,手握棗串順著絲路捋,一捋一串兒。不消半個時辰竹籃裝得滿滿的,倒進布袋裡,再從頭開始。湯嘉莉做不來粗活,她一個一個山棗摘。接近晌午,彆人兩口袋兒裝滿,她的竹籃還是沒到沿口。相形見絀她丟失麵子,還落下一身紅瘡。和男孩子在一起就不這樣,處處讓著她甘當綠葉。楊小軍是她的玩伴。在她落孤寂寞時,常常邀來楊小軍。“今天咱們玩石子還是下軍棋?”拾石子是女孩子的強項,楊小軍選擇後種。下軍棋楊小軍有意讓著她,而且讓得看不出破綻。她每盤都是勝利者,鬥誌昂揚,下次玩耍她還會邀請楊小軍。可她並不喜歡楊小軍,不喜歡柔軟得像個麵團任人揉捏的男人。她的性格好勝倔強,辦事有自己見地主張。她希望男人更要勝她一籌。男人嘛,將來要頂天立地建功偉業,要成家立本養家糊口。她之所以經常邀喊楊小軍,那是因為她沒有閨蜜好友,隨時拽他逗趣開心,消磨難以打發的光陰。她也很懂得男性心理,在玩耍逗趣中要拿捏住分寸。男人都喜歡漂亮的女孩。楊小軍亦如此,他喜歡她嬌柔嫵媚的笑容,喜歡她含蓄隱喻的挑逗,以及爽朗、帶有厚實磁性的音色。比如在楊小軍不高興的時候,她會拿他開幾句風趣的玩笑:“街西頭的巧雲喜歡你”,那天她親口說的。楊小軍會急得搖頭擺手:“沒影兒的事,我怎麼一點不知道呢。”湯嘉莉會神秘兮兮地說:“女孩子喜歡男人都放在心裡,怎麼好意思說出來,這叫暗戀。”楊小軍會信以為真,一本正經地說,我才不喜歡她呢。瘋瘋傻傻像個男孩子似的,沒有一點斯文樣。湯嘉莉說,“她有力氣,暑寒假期打柴挖藥掙得錢比大人的收入還高呢。”楊小軍哧哧笑著,冷不防冒出一句,“我就喜歡像你這樣的女孩子。”湯嘉莉板起麵孔裝作生氣說,“不許你胡說八道,以後不理你了。我是你姐。”進初中了,童年的遊戲不再有興趣。她迷戀上文學書籍,外國名著紅色經典,三四天就能看完一本。她因巴爾紮克、托爾斯泰、雨果、大仲馬筆下主人公坎坷悲慘的命運而悲憤,還有《紅旗譜》《紅岩》《鋼鐵怎樣煉成的》描寫的英雄行為所感動。放學後回家看,最後發展到上課也偷著看。課本的下麵藏著書,表麵裝作看課本,其實整個思維都聚精會神沉浸在曲直動人的故事情節中。以至於語文老師邵康走到他的麵前站了足有一分鐘全然不知。邵康老師用教鞭敲敲課桌。她才猛然醒悟。邵老師給她留麵子說,下課後到我的辦公室去。她去了,裝作老鼠見貓似的戰戰兢兢走進辦公室。他和睦可親說,你知道我為什麼請你來辦公室嗎?湯嘉莉羞愧地點點頭,“以後不會犯了堅決改正。”邵老師無語。學生知道錯了,如果再絮絮叨叨沒完沒了適得其反。邵老師的眼睛盯視著湯嘉莉,好像在欣賞一件藝術品。湯嘉莉擺脫齷齪相振作精神,她這件活得藝術品頓時增添精神氣,一對黑亮的眼睛噴射出鉤子一般誘人的目光。邵老師癡迷了。湯嘉莉喜歡成熟的男人,喜歡有思想敢作為,勇於向陳規陋俗挑戰,甚至有點霸氣的男人。邵老師屬於這樣的男人,她敬佩愛慕。湯嘉莉以請教問題或是借書的名義常去邵老師的單身宿舍。兩人情投意合聊天默契。邵老師天生是當教師的材料,出口成章誇誇其談,一天的課程好像意猶未儘。湯嘉莉不論引發什麼話題,他總能從頭至尾淵源論述,中間還夾帶生動的故事。邵老師知識淵博,加上他的演說的口才,發揮得淋漓儘致,比他上課時講授課本更富有吸引力。湯嘉莉謙虛恭維專心致誌靜聽。她善於捕捉男人的心理,兩隻黑亮的大眼一眨不眨望著他的臉,好像聽得入神。偶爾會獻媚放電,那是邵老師講到高潮處,用炯炯的目光與她的目光對接,四道光柱相撞時,湯嘉莉發射大功率的接受信號,毫不隱諱不留餘跡的包容吸收。那一瞬間對方感到自己的辛勤勞動得到認可和回報,也從中獲得愉悅和快感。學校裡風言風語傳出,說她與小邵老師戀愛了。她不懂得這樣頻繁的接觸和依戀,是否就是情竇初開。她隻知道與小邵老師在一起不僅獲得知識的營養,還會帶來興奮快樂的幸福感。一度她想避嫌,儘量少與或者不與邵老師接觸。可她辦不到,丟魂似的心裡煩躁坐立不安。她對彆的課程不感興趣,一心盼望著語文課的到來,盼望小邵老師早點站在課堂上,欣賞他那挺拔的身材,聆聽他那富有抑揚頓挫的講課聲。邵老師來了,她又感到羞澀膽怯,竟然不敢正麵望他一眼。小邵老師提問題學生回答,她萎萎縮縮猶豫不決。邵老師說,湯嘉莉同學最近好像有什麼心思,聽課沒有以前專注。湯嘉莉點頭承認,說家裡出了點小事。回到家裡,情緒反常。父親安排的下手活不願做。有幾件急等活,第二天主家要來取。湯嘉莉按奈住性子心不在焉做了。主家取衣試穿,衣邊繰得粗針大線,紐扣釘錯了位。湯裁縫把她大罵一頓。神使鬼差,湯嘉莉還是來找了小邵老師。邵老師不在,屋裡坐著個女孩。“找邵老師有事嗎?”那女孩熱情問道。湯嘉莉說,有個問題不懂,想請邵老師輔導。女孩笑說:“我是邵老師的大學同學,也是邵老師的未婚妻。坐會兒吧,邵老師一會就來。”她說,不打擾了,明天再請教吧。倉皇逃走。小邵老師有女朋友並不影響湯嘉莉的思念。在她的想象中,男女之間交朋友等於身上穿衣服,多一件少一件不會影響身體。當然也包括超出尋常關係的異性朋友。她隻想到自身的感受,彆的一概不問。那天她在小邵老師的房間待到半夜,精神亢奮毫無倦意。邵老師間接催促她幾次,她一點沒有要走的意思。邵老師不得不停止說話,站起身長長打出哈欠。這是禮節性的肢體語言在下逐客令。她像得到傳染也打個哈欠,往後仰躺斜靠在邵老師的床上。邵老師直白說話,湯嘉莉同學,天不早了,明天還要上課呢,早點休息吧。湯嘉莉伸出一隻手,示意邵老師拉她一把。邵老師做了,她就勢撲進邵老師的懷裡,嗚嗚哭起來。邵老師掏出手絹替她擦眼淚:“你怎麼啦?”湯嘉莉說。沒什麼,就想哭。她把邵老師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脯上。感覺到了嗎,心臟咋跳得這麼快。邵老師的手在她兩隻酒盅大小的乳房輕輕揉捏。須臾,她將邵老師推開。好了,一切恢複正常,我該走了。邵老師再見。她像完成一件神聖的使命。那年她十四歲。湯嘉莉隱約感覺身體在微妙變化。乳房開始膨脹,胴體變得豐腴,連例假也來去正常。女孩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她是十四歲開始變化。小鎮人說她是受到那個兵蛋子男人的精氣滋潤,她心裡發笑,張冠李戴,那個兵蛋子連手都沒摸過一下。是邵老師無私的賜予,她感謝小邵老師。接觸過男人的女孩,湯嘉莉自以為沉著穩健遊刃有餘,能夠應敷突如其來的變化。邵老師是單槍匹馬,且作防禦性應對,主動權操縱在她的手裡。現在她要麵對兩個男人的攻勢,新的局麵新的態勢,對湯嘉莉來說是新的課題。她要把握住方向尺度,一碗水要端平,否則得不償失雞飛蛋打,甚至夾在中間當犧牲品。湯嘉莉需要提升應變能力,迎接新一輪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