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十八歲的稻場夜晚(1 / 1)

一段時間的接觸,兩個男生的性格漸漸顯露區彆出差異。鄭星遠粗曠直率不拘小節大大咧咧,平時也少言寡語不善於表達。他對湯嘉莉的情感深深埋在心底,輕易不會流露。謝庭雨敢愛敢恨直言不諱。當他第一眼看到湯嘉莉時,私下對鄭星遠說他愛上這個女孩了。鄭星遠嬉笑說:“你了解她嗎?”謝庭雨說:“這個女孩讓我顫驚心動,用詞形容便是一見鐘情。不需要繁文縟節,就在那一眼掃過的瞬間,我已經將後半生的命運和她緊緊捆縛在一起,決定與她風雨同舟患難與共走完人生路。”鄭星遠聽了心裡酸楚楚的說不出滋味。誰不喜歡漂亮的女孩?謝庭雨先下手為強,昭示他已經提前有意,希望鄭星遠不要再參與爭奪。湯嘉莉一直蒙在鼓裡,不知道兩個男孩在暗戀著自己,背地較勁相爭。湯嘉莉下放鼓山坳時值仲春,農活不甚太忙,做些田間管理的活計,相對輕鬆。謝庭雨鄭星遠沒有那種幸運,趕上午收午種的大忙時節。大片的麥子割完上場,連夜加班碾打進倉。男勞力大多抽調翻耕麥茬地搶栽二季秧。小片遲黃的麥子由婦女承擔。謝庭雨鄭星遠剛到農村,對農活一竅不通,安排在婦女組。苗彩鳳簡要告訴他倆收割麥子的要領,便領著婦女下地收割。湯嘉莉早到農村幾個月,又是小鎮人耳濡目染,對農活並不陌生,對付著能做來。兩個男生完全門外漢,鐮刀握在手裡彆彆扭扭,割下的麥茬高低不平,丟失的麥穗橫七豎八布滿一地。苗彩鳳說:“你倆甭割麥了,挑麥個子進場基。”她解開套在扁擔上的苧麻繩,把麥個子顛倒頭碼在上麵,再將繩子穿進用紮刺木杈做成的倒鉤裡,單膝跪在麥堆上,雙手使勁勒緊,再打起活扣,算是一頭成功。苗彩鳳做了示範,叫謝庭雨鄭星遠照樣做起。扁擔插進兩頭,一人肩起一副擔子。擔子的重量隻有男勞力的一半。衝田到場基要翻兩道山崗,而且還是坡路。一趟走下,兩人少者要歇肩二三次。儘管穿著厚布褂,肩膀仍磨脫一層皮。兩人抱著扁擔回到麥地,嚷著要改換活計。苗彩鳳安排兩人捆麥個。中午收工,兩人躺在田埂上,說:“腰折了,杠杠舒服。”“你倆真沒出息,還不如那些老娘們呢。”湯嘉莉嗔怪。回到知青屋,兩人把厚布褂脫下。“瞧瞧,這是人乾的活嗎?”兩人的肩膀紅腫,叫罵不止。湯嘉莉拿出方醫生送給的紫藥水。兩人精神為之一震,同時把紅腫的肩頭送到湯嘉莉的麵前。湯嘉莉無心在意隨手先給謝庭雨抹上。鄭星遠不高興,臉色陰沉,聳聳肩膀衣服套上。“不想抹紫藥水了?收水止痛結痂快。”湯嘉莉並沒意識,小事一樁總有先後的。她把他的衣領拉下,在受傷的肩頭抹上厚厚一層。麥收結束,迅速進入夏種階段。男勞力分成兩個作業組。一組翻耕麥茬地,一組將翻耕出麥茬地放滿水再耙碎耖平,變成一塊塊水田。天不亮下地,夜裡收工,分秒必爭。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季。栽秧是門技術活。 開秧門那天,鼓山坳每年都要舉行隆重儀式。這幾年破四舊樹新風,什麼祭天神拜土地一應陳規陋俗破除了。黑子隊長對老祖宗留下的傳統風俗還是保留些許。封建迷信不搞了,鄉風鄉俗還是要做到。頭天晚上,家家殺雞宰鵝,每家做出一個拿手的特色菜,一早端到皂角樹下的石磨盤上,集體祭祖,祈求秋後風調雨順五穀豐登。拜祖的禮數廢除,全村老少吃頓百家飯少不得。石磨盤中央擺放一碗燒雞公,雞頭昂首挺立,氣勢軒昂。敢吃雞頭的人領頭秧。後麵的人追趕關門,若是趕上他的趟並且關上他的門,領趟的人會遭到被糊成泥人的懲罰。每年的雞頭都是黑子隊長吃,今年黑子隊長往後退一步。各家的戶主圍著石磨盤坐定,腦袋低垂,眼睛眯縫,偶爾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睃視,看誰能夠有這個膽量。黑子隊長坐在靠皂角樹乾一方的主席上,斜側著身子捧著煙袋若無其事吧嗒吧嗒吸著。皂角樹下圍觀著百十號人,鴉雀無聲。湯嘉莉謝庭雨鄭星遠第一次經曆,站一旁看熱鬨。為開秧門這天,前幾天收工後,黑子隊長特地召開隊委會。有婦女隊長苗彩鳳、民兵排長劉柱、貧協組長顧大有、小隊會計餘貓子、知青代表衛東風,湯嘉莉列席參加。議題中心開秧門是否需要舉行簡單形式。衛東風堅決反對,理由:以前搞的都是封資修一套,革命大潮洗滌,一切都得革命創新。黑子隊長問:“你認為咋樣創新,說給大夥聽聽。”衛東風說:“栽秧就栽秧唄,祭天地吃百家飯都是迷信一套,徹底廢除。”黑子隊長說:“祭天地可以不搞,百家飯是不能省去的。”先人們聰明,開秧門說起是一個簡單形式,其實有著豐富的內涵,就說吃雞頭領秧趟的事兒,沒有彎彎腸誰敢吃下彎鐮刀。敢吃雞頭領秧趟的人栽秧高手。有快手領趟,下麵依次排列,一人領栽五趟秧,後麵再有個快手尾追。這叫前頭引領後麵追趕,半天不允許你直下腰。“不吃百家飯也行,你來領頭趟秧。”黑子隊長口氣硬朗不作讓步。以前抬舉他,認為衛東風讀書多學問高,是村裡的唯一知識分子。衛東風建議建造“忠”牆他做了。衛東風提出地富反壞右五類分子要早請示晚彙報中午堅持對照,他也依做了。唯獨這次針鋒相對,百家飯不吃,十天的栽秧要拖到半個月。打鐵要靠自身硬。衛東風玩嘴皮子哪屬做農活的硬漢,禿驢了嘴。黑子隊長不動筷子,下麵的人規規矩矩坐著。“今年的秧門開啟就這麼難?大夥兒客氣俺福氣,雞頭俺要吃了。”說話的是朱麻子家新過門的二媳婦紅杏。紅杏年裡過的門。這小媳婦人長得俊俏,一頭毛驢從三十地外黃家圩駝到鼓山坳,成親拜堂那天,挑去紅蓋頭。村裡人都望得驚呆。紅杏長得漂亮,性格還開朗,大大咧咧不拘小節,即使鬨過了頭也不翻臉。鼓山坳一個大活寶。紅杏放出話,村民震驚。劉柱說話:“你敢吃雞頭領頭趟,咱隨身旁關你門,關上了不糊泥人,讓咱親一口。”“攆不上呢?”“咱讓你親一口。”“不成,還是你搗巧。”紅杏眨動眼睛醒悟。“關不了門,你給俺拎草鞋。”“好,一言為定,咱願意摟你這破鞋。”皂角樹下爆發起一陣浪笑聲。一季秧栽過,紅杏的工分被評為九分。黑子隊長不讓謝庭雨鄭星遠下田學栽秧,指派去挑秧把。濕淋淋的兩籮筐足有二百來斤重,還要翻過一道山崗。經過午收的鍛煉,謝庭雨鄭星遠懂得挑擔需要換肩,左肩累了換右肩,右肩累了再換左肩,兩次換肩一擔麥把送到場基。肩頭鍛煉也逐漸磨出繭皮,不再紅腫。兩人還覺得大熱天光脊梁挑擔子比穿衣服滑溜,身上淌些汗,扁擔換肩爽快。“開秧門的場景看見了。在農村不會栽秧遭人恥笑,這等活計要學會,不然乾著累人活,拿著小孩工。”湯嘉莉好心勸說。她一季早秧學會栽插,再操練操練提高速度,在婦女堆裡不會掉趟。一天秧把挑完,兩人的身骨像散了架,不洗不換躺在床上死豬一般。“我說的話你們聽見沒有?”湯嘉莉近似吼叫。苗彩鳳曾經告訴她,在農村技術性農活要學會,不然混不下去。男人要會耕田撒種整地育秧。女人栽秧一定要學會,學會栽秧工分能評高。湯嘉莉剛到鼓山坳工分定位小孩工六分,一季早秧栽完,工分提高到八分,比苗彩鳳隻少一分。湯嘉莉滿意,明白技術活的重要。“割麥子咱腰杆受不了,栽秧腰彎額頭碰膝蓋,這不是要咱的命嗎。”鄭星遠唉聲歎氣。“在農村你永遠拿小孩工嗎?你們是老爺們將來要養家糊口。不光栽秧還要學會耕田撒種整地育秧。副業活計也要會做。”湯嘉莉很佩服鼓山坳的漢子。莊稼地裡的活計不用說了,個頂個的。除此而外,每人還會幾手副業手藝。黑子隊長會木匠篾匠,家裡的板凳桌子自己動手做。篾匠的手藝上乘,菜籃糞筐大路粗活隨手做。精細活的涼席編製折疊成比香煙盒大不了多少。民兵排長劉柱會做掛麵炸饊子。邊方四周誰家媳婦做月子,都要登門請他做掛麵炸饊子。貧協組長顧大有會做豆製品,千張豆腐乾子板紮嫩膩。朱麻子是出了名的屠夫,進入冬月他就閒不了身,順著次序挨家殺年豬。一頭豬一塊錢,與生產隊四六分成。還有婦女隊長苗彩鳳,烹飪手藝呱呱叫,煎炸溜烹樣樣拿手,鎮上綜合飯店蔡大勺與她相比差遠。“好吧,我去學。”謝庭雨懶洋洋起身,“插友,聽你的,咋樣學法?”鄭星遠見謝庭雨轉變態度,也一軲轆爬起,他不想留出空擋讓謝庭雨與湯嘉莉單獨待在一起。初夏的月光皎潔明亮,像給鼓山坳撒上一層銀子。遠處的鬆林竹園,被微風吹拂波蕩起伏,時時響起唦唦的聲響。整個山村無燈瞎火黑咕隆冬,一天勞累困乏的鄉民收了晚工,洗抹乾淨早早歇睡,養精蓄銳,明天不亮又要出早工開始一天緊張的勞動。誰家的狗犬吠幾聲,遠處立即做出回應。湯嘉莉見景觸情,這麼美好的夜晚,她的班主任邵康會邀上幾個愛好文學的同學,來到校園的操場,來到小河邊,或者多走半裡路到學校對麵的半山腰的農村場基上,靠在麥秸或是稻草垛旁,遙望著夜空浮想聯翩。喜歡詩歌的同學詩情大發,吟誦幾句抒情的詩句。才華橫溢的同學當仁不讓,有感而發,出口成章噴發內心的情感。善於思考的同學構思一篇富有哲理的散文。湯嘉莉對於這些都不擅長。她默默無聞地坐在小邵老師的身旁。邵康老師是分配來校不久的年輕老師,比她們大不了幾歲,精力充沛多才多藝。在這樣美好的夜晚,他不會埋沒清脆渾厚的歌喉,總要放聲歌唱幾首。《敖包相會》是他的保留節目。有人提出小資產階級情調。邵康老師一笑了之,依然我行我素。她耳聽著優美動情的歌聲,眼望著邵康老師聲情並茂的瀟灑身影,少女的心靈飄蕩著淡淡的情絲愛意。現在同樣使人美輪美奐的夜晚,湯嘉莉幼嫩的心靈過早地承載著生活的重壓。過了年她才十八歲,在這童話般的年齡,應該享受著花前月下如癡如醉的愛情春風。殘酷的現實生活,催生她的老成,心情沉重心境荒蕪,詩情畫意蕩然無存。身後兩個男生,她對他們斥責勸說甚至強迫學做農活。“站那山頭唱哪歌,到啥時候說啥話。學生以學習為主,農民以農為主。在農村不會農活拿什麼養家糊口。何況你倆是男人以後還要娶妻生子呢。” 不知出於什麼目的,真的希望他們和自己一樣安心紮根農村一輩子?她說不清楚。也許苗彩鳳的話有些道理:現在是農民,在農言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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