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知青下放,湯嘉莉經曆一次不經意的愛情插曲,這是她對方濤那次一見鐘情的追求所標注的定位。因為她的內心沒有波動一直保持平靜,頂多微風漣漪,事後想想有點對不住方醫生的感覺。之後大約過了兩月,早秧栽完,午收開始麥子上場,鼓山坳又來了兩名譙城下放的男知青。那天劉柱從鎮上把兩名男知青接到鼓山坳正值吃午飯的時辰,好事的婆娘們端著飯碗聚集在村中皂角樹下,邊吃著飯便操著閒話。湯嘉莉被婦女隊長苗彩鳳邀到她家吃飯。鼓山坳人好客,知青第一次安置在鼓山坳,每家不請她吃頓飯,良心好像虧欠說不過去,哪怕隨茶便飯喝口涼水,心理也會平衡。差三隔五嘉莉隨時會被村民邀請到家裡吃飯。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吃的,炒幾個雞蛋,家境好的殺隻小雞。她不希望吃請,那是種負擔。農戶人家時間金貴,分秒必爭,收工後還要到自留地裡忙活。活計忙清了,吃飯時辰不知延遲多久。湯嘉莉接到招呼,既不好推辭也不好回避,坐在屋裡乾等,翻看著書籍,有時睡了一覺還不見主家來人邀請。那是活受洋罪。苗彩鳳今天得空兒,男人去公社開會,中午不回來,瞅著這空檔把湯嘉莉邀來算是儘了一份地主之誼。午收大忙,農家飯菜。關鍵苗彩鳳家乾淨院落裡見不到雞屎鴨糞,也聞不到一陣陣豬圈臭味。苗彩鳳是個乾淨女人,去年新蓋的五間草屋,寬敞明亮,黃泥地麵整理的油光水滑,能反照出人影。家具雖然陳舊些,被抹得瞅不見一點灰塵,更甭說灰吊子。苗彩鳳人長得敦實憨厚,不僅有副好身板,性格也柔和溫坦。苗彩鳳把湯嘉莉當妹子,教她做農活,陪她談心拉呱。她常說:“你們學生是候鳥,農村隻是一快暫棲之地,等上一兩年,都要回城的。不過,登哪山頭唱哪歌,到什麼時辰說什麼話。在農村就得說農家話,農活學會了不受虧。”婦女乾部善於做思想工作,湯嘉莉敬佩。“聽說戰備醫院方醫生看中你了,在追求?”說了一會兒閒話,苗彩鳳心裡擱不住話還是問起。“你聽誰說的?”她反問。“紙裡包不住火。”“又是那個香椿兒快嘴的小蹄子多嘴對你說的。”“錯怪了,是我從她嘴裡套出來的。”苗彩鳳如實說,“她要咱為她做主,退婚退彩禮。咱便問起那天方醫生突然來鼓山坳的事。她起先不肯說,推脫方醫生關心患者,順道看望問候患者的病情。戰備醫院為部隊服務的,能給鄉民看病已經天大的情麵,還會登門看望患者?咱看出方醫生有那個意思。小妮子經不住咱詐唬,便說了真情。”“事情過去了,不值得再嘮叨。”“雖然你回絕方醫生,咱卻看出你是有頭腦的女孩。”苗彩鳳感歎,“咱當初說的一門上好的人家,男孩子大學生在城裡工作。咱沒同意。父母打咱罵咱說咱呆傻,鄰居戳戳點點說咱腦筋出問題。咱有咱的看法,門不當戶不對,硬湊著攀高枝,到頭來被人家當抹布使。”“我倒沒有這種想法。越是真誠愛一個人,越是要多替對方考慮。方醫生年輕有為,前程遠大,他若娶了咱,對他不但沒有幫助,反而拖住他的後腿。純潔愛情不應該自私自利,隻想到自己,不考慮彆人。”“咱鼓山坳又分配兩名男知青,你們同在一檔次,你可以考慮選擇一個適合自己的。”“愛情靠緣分。”兩人說著話,院外嘈動。苗彩鳳說:“劉柱把知青接來了。”兩人出門看熱鬨。果然山崗子現出三個人影。劉柱挑著行李帶頭進村,兩個男生姍姍尾隨。皂角樹下的村民開始說說笑笑評頭論足。湯嘉莉站在人群的後麵。安置到鼓山坳的兩個男知青一個個子瘦高,留著分裝頭。一個個頭稍微矮些身材健壯敦實。湯嘉莉後來知道高個子名叫謝庭雨,壯實的叫鄭星遠。兩個知青同屬陽光男孩,臉上光潔得沒有一絲愁雲憂思,呈現出天真稚嫩的麵容。不過從形體上看,鄭星遠給人淳樸敦厚單純老實的感覺,而謝庭雨則是眼頭活絡的機靈樣。鄭星遠穿著一身肥大半新的舊軍裝,腰間還勒著武裝帶,雄赳赳氣昂昂。謝庭雨身上藍滌卡的中山裝,風紀扣扣著,文質彬彬的書生氣。黑子隊長第一麵相見半開玩笑說,你倆好像一文一武搭配來的。兩人並不顯得生分,朝著村民微笑不住點頭,閃爍犀利的目光在人群中慢慢遊蕩,好像登台亮相似的,讓村民們儘情欣賞個夠。兩人遊弋的目光不約而同定格在湯嘉莉的臉上。兩人看得發愣。那是一張靚麗得像一座磁場,能產生巨大吸引力的麵孔,隻要你還有七情六欲,就不得不對她多看幾眼。隨之噴發的舒心快感,好比六月天吃冰鎮西瓜那樣愜意。黑子隊長朝湯嘉莉招招手:“過來,你們都是知青,相互認識認識。”湯嘉莉大方地與兩個男生握握手:“清流鎮知青湯嘉莉。”兩人點頭笑笑:“路上劉柱哥都介紹了,以後相互關照。”黑子隊長意味深長說:“你倆到來我也放下心,不必成天為湯學生安全提心吊膽。哪本文學書裡提到過什麼‘護花使者’,湯嘉莉今後交給你們兩個男生保護了。”小隊部再騰出兩間屋,給兩個男生住。黑子隊長考慮男女有彆,打算把湯嘉莉住的那間屋另外開個門繞道走。三人都說不必增加麻煩。三間兩頭房,一個大門進出,兩頭兩個房門,安全謹慎也挺方便的。湯嘉莉還提出三人單獨開夥,農家的飯菜她吃夠了,少油缺鹽清湯寡水。黑子隊長說:“這樣也好,自己動手適合口味。”安排人手在中間堂屋支起兩張鍋的灶台。柴草生產隊現成,堆放在場基旁。鼓山坳每年秋後,組織勞力砍草打柴,旨在分給“五保戶”,多餘的留存堆放。知青落戶享受集體福利。口糧按人口標準從庫房裡支出,由保管員代勞加工成品糧。至於蔬菜,在知青屋後劃出幾分地,先由劉柱幫助栽種管理,逐步移交。黑子隊長心細,事事安排周到。知青屋裡住進新伴,香椿兒主動撤離。湯嘉莉不覺得生活孤單。三個知青在一起,共同的經曆有了共同的語言。工餘時間三人常在一起唱歌聊天說笑話,常常到午夜。兩人都是出身工人家庭,父母在譙城機械行業最大一家國企紅星機械廠裡工作。鄭星遠從城裡帶來一種鄉下人沒見過的“電石燈”,在搪瓷缸裡放上指頭大小的一塊電石,倒進水,罩起特製筒狀的鐵皮蓋,在豎起細長辮子似的出口處點燃,就會噴出棗核狀的亮光滿屋通明。不但亮堂而且持久。電石用不完,用棉球塞住出氣口,第二天晚上再使用。簡潔方便衛生。村裡孩子好奇圍住窗口偷看,女人們也常來知青屋裡串門,借著亮光納鞋底。城裡人見多識廣挺聰明,創造出來的東西新鮮實用。湯嘉莉敬佩。在中學物理課本上,曾介紹過電石生產原理。光明帶來快樂。在談聊中,湯嘉莉從兩個男生嘴裡聽到不少城裡奇聞趣談。雖然小鎮上也經曆“文化大革命”,破“四舊”鬨騰一陣子,後來小打小鬨沒有起過大浪頭。縣城裡到底是大地方,運動鬨得波瀾壯闊驚心動魄。每天晚上謝庭雨鄭星遠爭當主講人,湯嘉莉始終是名忠實的聽眾,她坐在兩張竹笆床中間的方凳上,謝庭雨鄭星遠各自斜躺在自己的床上。“譙城武鬥事件聽說嗎?”湊熱鬨的村婦們走完,湯嘉莉依然興趣盎然。謝庭雨振作精神挑起另個話題。湯嘉莉搖搖頭。鄭星遠站起身,靠在房門邊,雙手插在軍裝的衣袋裡,準備做完整形象的描述。謝庭雨不願讓過這個表現的機會,抓緊繪聲繪色描述一番。“英雄氣概,隻是沒用到地方。要是打日本鬼子這樣英勇,還能夠拍攝一部愛國主義電影呢。”湯嘉莉笑說。謝庭雨從城裡偷偷帶來一支獵槍。不是鄉下狩獵的那種土造子,而是兩根槍筒管,使用自製槍彈的雙筒獵槍,目標準威力大。山裡山雞野兔多,閒暇時候謝庭雨使用過,收獲頗豐。謝庭雨說雙管獵槍是他父親的傑作。他有意在湯嘉莉麵前炫耀。湯嘉莉早來鼓山坳幾個月,便以老知青的身份,處處照顧。燒鍋煮飯洗衣服似乎是女人的本能,湯嘉莉開始學著做。夥食儘管不咋樣,油鹽充足燒爛煮熟,平淡的生活一天天艱難地熬過。兩男一女三個知青在鼓山坳邂逅相遇。農村繁重的勞動,艱辛的生活使他們脆弱的思想雪上加霜,幾乎達到崩潰的邊緣,為了轉移壓力不得不在精神領域尋找快樂。湯嘉莉沒有想到自己平白無故成了兩個男生爭奪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