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嘉莉驚恐未定。她做夢也不會想到,下放鼓山坳第一次出工勞動,第一次患病進入備戰醫院,童話般第一次受到一位年輕優秀的軍醫追求。神奇巧合,突如其來。嘉莉不敢相信,她咬咬舌尖,疼痛,並非夢魘。七十年代女孩子擇偶標準:“四個軲轆一把刀,白大褂紅旗飄。”(說的是駕駛員、食品店賣肉的營業員、醫生和軍官)眼前站立的這位高個子英俊男人占領兩席,屬於優秀中的精品。這種人生難得的機遇,她真的感謝田塍打草結的缺德鬼,真的感謝苞穀棵裡潮濕的悶熱,真的感謝那條菜花蛇。要不是跌濕半邊身子,要不是冷熱交加,要不是驚魂動魄,她不會吐瀉發燒,自然就不會來到戰備醫院,絕對不會遇見這位方醫生,愛情也不會神奇到來。“緣分,這是一種緣分。”方濤要抓緊寶貴的時間,把心中的話一吐為快,“再過兩年我就可以帶家屬隨軍。醫院搬遷到哪裡,軍人家屬跟隨哪裡,地方政府會安排軍人家屬的工作。即使複員退伍,憑著我的學曆醫術,也會分配到地方大醫院。生活是有保障的。”他在述說著軍人和醫生的優勢。湯嘉莉對於這些現實的問題沒有過多考慮。一次逃避下放,父親愚蠢的做法已經使她心境死寂。之所以毅然選擇下放農村,她不想像小鎮人說的那樣,女孩子是蒲公英命,由不得自己做主,隨風飄蕩,落到哪裡生長哪裡。她要主宰自己的命運,安排自己的命運,即使在農村麵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她也絕不後悔。愛情來得真不是時候,要是早幾天,在她沒有決定下放農村之前,她會毫不猶豫答應這樁婚事,隨他天涯海角。“我是剛到農村才幾天的知青,第一天出工大病一場,遭到鄉下人恥笑。”湯嘉莉說這話的用意,謙虛表白自己愚蠢笨拙,相比之下天壤懸差,不值得對方苦苦追求。她眨動著黑亮的大眼,笑問,“能坦率告知喜歡上我哪一點?”“想聽真話還是假話?”方濤反問。“誠實的女孩子都想聽真話。人生苦短,需要不斷地修正自己。”“藝術女人,你是不加修飾天然本色的藝術女人。你像溫柔的空氣,使人如聽著簫管的悠揚,如嗅著玫瑰花的芬芳,如躺著在天鵝絨的厚毯上。你的一舉步,一伸腰,一掠鬢,一轉眼,一低頭,都如風的微漾……”“虛假,太虛假了。你乾脆把朱自清的《女人》背誦一遍讓我聽聽。你一定寫過很多的情書吧?”湯嘉莉一語戳破,“看了許多文學書籍,把誇獎女孩子的經典語言摘錄在筆記本上,沒事默默背誦,再用這麼富有詩意的讚美去醉倒一片女孩子。”方濤這時一點不像一位成熟嚴肅的醫生,倒像一個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的賊,羞愧難容:“對不起,學工科的語言貧乏,和女孩子在一起總是無話可說,不得已而為之,強製自己向書本索取知識。弄巧成拙,見笑了。”湯嘉莉不為他的故弄玄虛而惱恨,反而覺得他是率性直爽的大男孩,可愛天真。他是第一個向她真誠直白表露愛情的男人,嘉莉沉醉在興奮喜悅中。一見鐘情說明她有魅力。這一點她以前沒有感覺到,隻認為自己是個稍微出色的女孩。方濤的追求增加她的自信自愛。學生時代情竇初開,她向往愛情渴望愛情,一個女孩子如若被愛情寵信撫慰,那是件多麼幸福的事。可是當愛情真正來臨,一陣怦然心動之後,她反而沉著冷靜。他承認方醫生是個優秀傑出的男人,可不一定完全適合自己。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愛情的磁性隻能吸引住鐵,此刻她卻像塊銅不但不能相引,竟然有種排斥。她明白了,仰望巨人應該清楚自己是矮子,不在一個天平上的砝碼,遲早會傾覆。兩人說了會兒閒話,嘉莉婉言說:“明天出院我回鼓山坳了,感謝方醫生這幾天的關照。”方濤感覺良好。向心愛的姑娘第一次求愛,沒有遭到拒絕,希望猶存。他滿懷信心準備打持久戰,笑著回答:“不必客氣,善待患者是做醫生的本職工作。我會常去鼓山坳看望你的。”“同時也感謝方醫生坦誠直率,我不能接受你的愛。”湯嘉莉快刀斬亂麻,她做事不喜歡拖泥帶水。方濤臉色陰沉:“湯嘉莉同學,請你不要立即回絕,我們可以當朋友相處。我有耐心等待,讓你了解認清我方濤是個什麼人,那時再拒絕為時不晚。““我不能欺騙自己,更不能欺騙信賴的朋友。隻開愛情之花,沒有愛情之果,早早結束免得雙方受害。”“你說些什麼,我怎麼聽不懂。”方濤顯得激動,“你是嫌我的家鄉太遠,我可以在譙城轉業安置。你是獨養女,我可以入贅做上門女婿。我可以為你犧牲一切。”“那樣,我的心理壓力更大。愛情是建立在平等相愛的基礎上,我不能自私地讓你做出犧牲,拉低自己的標尺委曲求全,耽擱美好的前程。你有很大的發展空間,應該向更高的目標奮鬥登攀。”湯嘉莉果斷做出決定,忍痛割愛,其實內心在流血。她清楚自己已經不是小鎮上吃供應糧的居民,而是不允許離土離鄉的農民。居民和農民一字之差,天壤之彆。當時她沒有絲毫悔恨,相反感到自豪,做了一件與己與人雙方都有利的高尚事。後來也沒有過多的回憶,直到四十歲後國企改製,企業發不出工資,接著一夜間淪為沒有單位沒有工作漂蕩社會的下崗職工,偶爾回想起這樁童話般的愛情,心裡隱隱酸楚。閒暇無事躺在床上,順著這條線索往回順理,她湯嘉莉人生又是何等的結局?可能是名隨軍家屬,靠著男人養活。這種無憂無慮的平庸日子她不向往。或許安排在地方什麼福利廠拿一份遭人白眼的工資。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方濤不會在部隊乾一輩子,最終還是要轉業,專業對口安排在一家地方醫院工作。自己又能做什麼呢?農村戶口的老婆看在男人的情麵,頂多賞給一份臨時工做做。吃飯不成問題,可這更不是她湯嘉莉期盼的人生。湯嘉莉隻是想想而已,腦海中曾經留過一道輕微的記憶劃痕。她隻有悔悟,永遠沒有悔恨。她做過的事情即使錯誤得一塌糊塗,錯誤就讓它錯誤下去,開弓沒有回頭箭。這就是本書主人公湯嘉莉的性格。方濤去過兩次孤山坳,他以醫生身份看望患者的的名義。“方醫生,我的身體完全康複痊愈,謝謝你的關愛,以後不用麻煩你再來了。”湯嘉莉一旦做出決定是不會更改的。長痛不如短痛,快刀斬亂麻。“難道就沒有一點回旋的餘地嗎?”方濤近似於哀求。“自我感覺條件良好,師級醫院的軍醫,連級乾部。儀表端莊文質,性格溫和善良。我那點配不上你!”“正因為你的條件太優越,所以望而卻步不願高攀。”湯嘉莉隻能實話實說。她引用當時的時髦話。“革命青年生有兩隻手,不在城裡吃閒飯。”“女孩心秋天雲,真拿捏不準你們的心思。條件好反而成了愛情的障礙,你到底想找什麼樣條件的男人?”方濤惱怒。“你不屬於我考慮的範疇。”湯嘉莉希望一刀兩斷以後不要再糾纏,有意激怒。方濤癡呆望著湯嘉莉搖頭無奈,怏怏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