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嘈嘈鬨鬨不知不覺過去。夜幕降臨,人煙稀少深山野窪的孤山坳一片死靜,聽不到大人孩子的喊叫聲,也沒有雞鳴犬吠聲,聽到的隻是風吹鬆濤的婆娑聲。要不是香椿兒陪伴,這個夜晚她是無法熬過的。她把大門兩道門閂插上,房門銷座扣牢,再用三抽屜桌子抵住,依然排除不了心中的恐懼。“姐姐,不用害怕。俺出生在孤山坳,對這裡熟悉。一年半載偶爾出現過野狼,沒有彆的傷人野獸。住習慣了不會害怕。”香椿兒從家裡搬來張單人床。自家手藝,四根杉木稍子卯榫床框,再用苧麻繩編織,輕巧方便。不用時靠在簷下,用時隨處挪動,看穀堆守場基都用得著。孤山坳家家都有這種簡易床。她整理好床鋪,勸慰。湯嘉莉生長在小鎮,與山村相比,畢竟不同。鎮上有商店鋪子。供銷社按點下班,代銷店打著時間差,多費些燈油熬夜,守株待兔也能等到幾個客戶。還有做夜的鋪子,窗戶門縫間閃忽出微弱的燈光能給小鎮夜晚帶來一絲生氣。“謝謝妹子了。”湯嘉莉由衷感謝。“姐姐願意收俺做妹妹嗎?”香椿兒突然提出。“姐姐在這裡舉目無親,有你這個妹妹,咱也有了照應,何樂不為。”“這麼說姐姐同意了。”香椿兒高興的跳起來,“明兒,俺就告訴爹媽,多準備幾個菜,吃頓結親飯。”湯嘉莉心裡發笑。山裡人淳樸敦厚,香椿兒更可愛,剛接觸見麵就提出拜乾親了,孤山坳也許有這個風俗。兩隻熱水瓶裝滿開水,黑子隊長心細代燒的。湯嘉莉脫去衣服淨水。香椿兒睜著兩隻大眼呆望:“姐姐,你的那個發育真好。”嘉莉慌忙雙手捂住豐滿的胸脯,嗬斥:“你亂說什麼呀。”香椿兒說:“俺媽說那樣醜死人,非要俺用寬布勒住。”她摞起衣服,果然一條布帶將胸脯捆縛像男孩子一樣平塌。嘉莉趕緊喝止:“快鬆開。女人要生育,奶孩子。”香椿兒解開,正在發育的身體受到摧殘。“明兒我去向你媽說去,精明人不能做傻事。”兩人躺在各自的床鋪上。嘉莉睡覺前有看書的習慣,不看上幾頁,睡意好像不會來困擾。她拿出《紅岩》,這是不受批判的紅色書籍。“俺知道鄉下人肮臟,姐姐若不嫌棄,香椿兒願意陪伴你到秋後。”香椿兒自知自明。“為什麼選擇秋後?”湯嘉莉隨口問,略加思考若有所悟,“莫不是秋後你要出嫁?”鄉下的女孩子她見多了,長到十四五歲媒婆開始登門說親,過上一年半載,婆家提出帶親。即使多使幾個錢也劃算,家裡增添個整勞力。男女房事石膏點豆腐,進了婆家女人的肚皮就不會讓你空閒著。農村節省燈油費,天一黑男人摟著女人上床,不做那事漫長夜晚怎好打發。年紀輕輕的女人,誰不手裡拖著、肩上背著、懷裡抱著幾個崽,滿臉汙穢鼻涕流掛,一個接一個挨肩站。女人是男人玩弄的工具,也是生育的機器。“姐姐怎麼知道的?”香椿兒驚奇。嘉莉借著燈光認真瞅視著香椿兒。她還是個孩子,一米五的身材,瘦弱得像根竹竿,前胸後臀一馬平川。瘦削蒼黃還沒有巴掌大的小臉,卻像苦瓜般皺巴。嘉莉的心裡像倒翻五味瓶,一時說不上滋味。“婆家哪裡人?”她問。不接親不掛心,湯嘉莉自覺像親姐姐一樣,她不能不關心這位新結交的小妹。“後山坳的。是俺媽相中的,他給俺家一筆厚重的彩禮。”香椿兒眼眶裡噙著淚花。“男孩子啥樣?給姐說細致些。”湯嘉莉放下《紅岩》書,坐正身子洗耳靜聽。不料,香椿兒“哇”地痛哭起來,許久才止住。“介紹那個男的比俺大二十歲,還是半傻子,犯起病爹媽都認不清。”嘉莉心情越發沉重。自己的前程虛無縹緲漆黑一團,看不到一點希望的曙光。剛到孤山坳接連遇著都是揪心的事。香椿兒接近她,目的就是想找個傾訴心聲的人。知青在她們眼裡讀書識字知書達理,有知識有學問的高貴人。與相逢知己的人說說也許心裡好受些。其實她們不知道自己的痛苦分散給彆人,彆人也要承受一份沉重。尤其像湯嘉莉這樣心地善良,氣勢高傲憤懣不平的女孩,心間無疑增添一份堵。“你打算咋辦,就這樣逆來順受,甘願嫁給一個弱智男人?”湯嘉莉聲色俱厲。“不同意俺又能咋辦。俺媽一聽說俺要退婚,又是哭又是鬨。俺爹還沒說出支持俺的話,就遭到她罵得狗血噴頭。俺爹當不了家,氣得扛鋤頭下地。”香椿兒說。“婚姻大事需要慎重,牽涉人生一輩子。”嘉莉隻能一聲歎息。清流中學大多數是鄉下學生,都是從鄉村的幾所小學畢業後,考入這所山區方圓數十平方公裡唯一的一所中學。能進中學的鄉下孩子家庭條件稍微寬裕,或是有眼光的家長想讓孩子將來有些出息。“文革”爆發,清流中學停課,一停就是兩三年,鄉下孩子耗不起一個個接二連三回家種田,後來便稱他們為回鄉知青。嘉莉有個鄉下女同學宋靈芝比她大三歲,前不久見著,要不是她主動招呼,迎麵碰撞也不會認識,簡直就是一個農村小老太。她說回鄉就嫁人了,鄉下作興籮窩子親,男方三番五次催促結婚,都被她以上學讀書為借口搪塞回絕。書不讀了,女孩子嫁人天經地義。現在膝下三個崽,一年一個,肚皮沒歇過。當時湯嘉莉不知深淺問煩不煩?宋靈芝苦笑著說,誰叫咱是女人呢。嘉莉說女人怎麼啦,嫁男人難道就要不歇氣的生孩子?宋靈芝說,“等到嫁人就知道了,天天夜裡男人叫你不得安生,來了例假或是宮口糜爛也不放過。稍不如意一頓毒打。”湯嘉莉無語。這是可怕的日子,女人最可怕的家庭強暴。嘉莉心裡籠罩著一層濃鬱的陰影。那一夜她失眠了,她想的最多是自己的人生在那裡,自己的愛情在哪裡?女人不是菜籽命,嘉莉與鄉下的女孩子相比,她幸運多了。家庭殷實,父母寵慣,她對自己的愛情和婚姻,有著充分選擇的餘地。那時也許單純幼稚,當步入豆蔻年華的青春期,還不知愛情為何物時,她就朦朦朧朧地向往和追求。她天真地追求純潔高尚的愛情,向往讓她愛不釋手一生難分難解的白馬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