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尾曲的柔軟音浪綿延起來的時候,許默涵鬆開了手,嘴巴想要再進一步的時候,他嘗到了鹹澀。整個退出來的時候,葉子柔的眼睛微紅,整個人像是雕塑一樣。不知道是怎麼出的電影院,葉子柔顯然一路沒精打采,卻又刻意地保持著距離。許默涵有好幾次想要伸手拉住她,試著開口說些對不起之類的話,都被那人躲了去。索性就一直走著。許默涵回憶起來的時候,忘記了葉子柔是什麼味道,隻記得舌頭深入的時候有一股清幽的奶香味,好像乳臭未乾的孩子似的。葉子柔真的是什麼也不懂,傻傻地並不作回應,任憑他如何擺弄,也沒有一絲反應。情到深處,仿佛有一種幽微的香氣縈繞在許默涵的鼻尖。他有些意亂神迷。曾經的他以為葉子柔像很多表裡不一的女孩子一樣,表麵上看著是這樣,背地裡卻又是那樣;就在上次賓館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時候,他也不是沒有存疑過。今天晚上的吻,可以說是情之所起,卻又不得不承認,當中夾雜著一絲試探和考證。現在一切都結束了。他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可是看著葉子柔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突然有點覺得對不起她。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也一百萬個願意,隻是身邊的人卻……二人找了一個咖啡館,坐到了天亮。葉子柔打開電子文檔,繼續著雜誌的寫稿。本來就權當是打發時間了,沒想到這會子卻很有效率,洋洋灑灑地寫了個萬字的短篇。她揉了揉脖子,滿意地伸展雙手,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這才發現,麵前的許默涵在盯著她看。葉子柔思緒一下子就回到幾個小時之前,像是夢魘一樣。說出去也真是可笑,本來應該是美好的第一次,現在卻弄得如此狼狽。對麵的人臉色也不太好看,麵色有些泛黃。全靠咖啡的濃鬱香氣吊著,如同行屍走肉。她看了看手表,五點四十分,學校已經開門了,這會回去的話應該還可以睡上幾個小時。她邊收拾邊說:“我回學校了。”那人點點頭,半晌來了一句,“我送你。”葉子柔沒有推辭,二人迎著黯淡昏黃的夜色,出了門。一路上,又是平靜得無話。許默涵看得出來很累,但是車子倒是開得十分平穩。葉子柔看著外麵逐漸亮起來的天色,臉偏向一旁,“你……以後不用來送我了。”車外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噪音,身邊的人說了什麼也不知道。到了宿舍樓下的時候,葉子柔忙不迭地下車,許默涵也追了上來。天剛剛起了亮色。“湯麵,我……”葉子柔不等他說完,急忙道:“謝謝你,你也早點回去吧。”頓了頓,“就這樣。”咚咚的上樓聲響起,很快消失不見。許默涵立在車旁,眼神空洞地看向那盞剛剛點開的燈,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葉子柔這邊一回床,那邊就瞌睡癮發作,什麼也顧不得,倒頭就是睡。好像整個人三百年沒睡過覺似的。身子沉重得像是灌上了鉛。再一次醒來的時候,是被激流的水柱澆醒的。她一激靈地翻身坐起,大呼,“發大水啦,發大水啦!”然後看著周身早已經撤離的室友床鋪,以及濕漉漉的被子,仰天大呼“沒天理”。暖氣管爆了,熱水嘩啦啦地衝出來,像是破了的堤壩。葉子柔本還想做一些反抗,奈何水流還未成勢的時候她以為是泡在舒服的溫泉裡,這會子火山爆發,一切已經為時已晚。她濕漉漉地找到宿管阿姨,然後就換了身衣服,出門投靠小芸去了。“嘿,你這是在玩行為藝術嗎?”這是小芸見到她的第一句話。葉子柔白了一眼。她抬起頭望了望眼前這家酒店,“發財了?”“怎麼會?”小芸一手接過她的行李,一邊說,“不過是不想回家,跟著彆人乾點閒散活。”“什麼人啊?乾閒散活還這麼好的待遇。再說了,這馬上就要過年了,你不回家了?”“不回去了,我跟爸媽說過了,今年有小實習,等開年的時候再回去。”葉子柔點點頭,卻明白她心裡是怎麼想的。門開的時候,一股香味撲麵而來。葉子柔結結實實吃了一驚,“你們?”“嗯哼!”小芸也跟著點點頭。黑天鵝道:“進來吧。”葉子柔驚詫地問道:“你跟著乾閒散活?”黑天鵝正在磨指甲,一聽這話,斜眼問,“有問題?”她連忙擺擺手,“不敢不敢。”小芸笑道:“葉子,你今天還要上班嗎?等會我給你開一間房吧。”“不用不用,我明天晚上的火車,要回家了。”小芸微不可聞的“嗯”了一聲。在劇組通宵了一宿,第二天上午才得空閒。許默涵的車子沒有像往常一樣出現,這是葉子柔期盼的,卻也沒由來得讓她心頭湧出一陣莫名的失望情緒。她突然有點討厭自己了。背地裡是這副模樣,這又算什麼?昨天晚上收到了兩條短信,一個電話。電話是小芸打的,問她怎麼樣,要不要黑天鵝開車過去送點糧草。葉子柔當然婉言謝絕,不過這份情,她還是記下來了的。雖然這Cilly人是妖嬈了點,生活的是精致了點,話有時候惡毒了點,對比呢也是強烈了些,不過一句話,人還是比較不錯的。至少他對葉子柔和小芸還不錯。剩下的兩條短信:——葉子,你回家了沒?童亮的,依舊是那副口吻,柔柔的,淡淡的。——明天回家?許默涵的,簡單直接。她和童亮已經很久沒有聯係了,現在再次看到當初熟悉的一串數字,心裡平靜了不少。這麼久了,她也漸漸明白一些,在一段感情中,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有保障的,完全就是偶然或者突發事件,幸福與否,都得自己擔著,誰也不知道今後會發生什麼事。可悲的是,沒有一家保險公司會為感情投保。尤其是這種校園裡的戀愛。她想了想,回複童亮幾個字——我回家了。盯著屏幕看了很久,好像什麼珍貴的東西就這麼沒頭沒腦地溜走了似的。她沒想到,自己這麼多年以來的第一次戀愛竟然這麼無疾而終,說出去都有些可笑。也許,在這之後,她會學會乖一點,會變得更加好學生一些。可是,她已經是大人了。再有一年,她就得挑起整個家庭的大梁了。第二條短信,她思慮再三沒有回複。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和許默涵在電影院出來之後,兩個人的關係就變得十分詭異——首先就表現在葉子柔這裡。如果真要追根究底的話,葉子柔不是沒有過害怕和擔心,好像當初童亮臨彆的話一語成讖了。但是她欺騙不了自己,最深處的地方有一絲神經隱隱地跳動著,帶著微微的酥麻,綿延開去。她不知道自己的心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好像一切都變得模棱兩可了。怎麼了,她這是怎麼了?她一遍一遍地問自己,葉子柔,你到底在害怕什麼?她屏息靜聽,心裡空落落的,什麼回響也沒有。第二天上午結束工作後,葉子柔給小芸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晚上六點的火車。小芸問要不要去送她,葉子柔拒絕了。想了又想,她給楊柳發了一條信息,幾經刪改,發了兩個單字出去,“楊柳。”不知道為什麼,心中有些忐忑,那邊卻很快就回了過來,“怎麼了?”“過年回家嗎?”“不回去了。”葉子柔再想回複,已經不知道該怎麼移動自己的手指了。寢室裡雖然一片狼藉,但好歹算是可以進去住人了。葉子柔上樓的時候,看見一個阿姨正在她們寢室門口拖著地,便走上前去接過來,“阿姨,我來吧,暖氣管修好了嗎?”寢室阿姨往邊上挪了挪,伸頭看了看,搖頭道:“修倒是修好了,就是你這床被和褥子啥的都糟蹋了。”寢室裡的姑娘每次放大假回家都會把床被啥的帶回去清洗,所以自然這次幸免於難;葉子柔家尤其遠,每次帶個大箱子回去都很是不容易,她習慣回學校再更換床件。這下子,徹底報廢了。她隻能安慰自己,就權當是去財免災了。收拾了一通,基本沒什麼可帶回去的,假期很短,箱子也不用提,一個背包就足夠了。剩下的被褥隻能躺在垃圾桶裡。簡單地吃了口飯,便早早地到了火車站。這會子人還是不少,放眼望去,倒是有不少農民工,背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拚命往人群裡擠。小的時候,葉子柔的父親也外出務工過,那個時候打工潮比較流行,往往到一些東部沿海地區,一去就是一年,有的家庭甚至好幾年也不見回來。可是葉子柔的父親每年過年一定回來,且不說時間長短,哪怕就是待上一晚、吃上一頓飯第二天就走,也沒關係。新年,圖的是團圓。人都不齊,一個家還有什麼意思?可惜後來父親身體不好,做不來建築隊裡麵的活,慢慢地也就回家了。日子過得一般,但是心裡踏實,一家人可以在一塊。念及此處,她忽然想起了楊柳,竟然有些難過還有一些埋怨——怎麼就變成了這樣?進了等候大廳,烏泱泱的人擠人,簡直要命。她找了個角落,半坐在堆滿行李的鏤空鐵椅上,望著擠來擠去的人。手機電量沒充滿,充電寶也不敢隨便用,萬一出了什麼事,沒有手機用會很麻煩。她雙手插兜,看著前方巨大的電子信息顯示屏,輪番滾動的列車時刻表,她的車次還得一會才檢票,並不著急。有什麼東西嗚嗚地響起來,葉子柔想到自己的手機設置了震動,趕緊從包裡拿出來。沒來得及細看是誰,接通的時候就是一陣痛罵。“為什麼不接電話?信息也不回?”對麵的聲音有點冷,口氣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可一世,卻在語氣之間透出一絲急躁。“我……沒聽見。”話說得是沒錯,不過故意省略了“為什麼不回信息”的質問。“你在哪?”“候車大廳。”“你站在A1那裡彆動,我馬上過來。”葉子柔掃了一眼,自己在B12口,於是趕緊往A1那裡去,生怕遲到半會,又被那人疾言厲色。葉子柔遠遠地看見一個人在人群裡四處張望,吐了口濁氣,朝他招招手。許默涵匆匆而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急促而略帶喜悅的。剛才電話裡的粗糲,好像是另一個人的。“你怎麼回事?打了那麼多電話都不接。你若是懶得聽我說話,回個信息也好。”葉子柔想到未接電話五個,有些頭皮發麻。“你也看到了,這裡人這麼多。剛才我又是取票,又是檢票,人又這麼多這麼吵,我設置的震動,怎麼可能聽得見?”話裡帶著一絲責備的意味。“就算手機震動,揣在兜裡震動應該也能聽得見吧!”“我放包裡了。”許默涵有點吃驚,“火車站這麼亂,你手機放書包裡,是等著彆人給你順手牽羊嗎?這些年的安全教育是白上了嗎?你心可真大。”“我還沒來得及拿出來。”葉子柔覺得這樣子很是無聊,接了一通電話,電話裡吵了幾句,見麵之後還得為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爭論不休,很無聊,她頓了頓,問道,“找我有什麼事?許默涵不吭聲了。附近人來人往,大人小孩的聲音混作一團,嘈嘈雜雜。空氣裡彌漫著泡麵和火腿腸的味道,刺激著人的五臟六腑。大廳內轉播著列車信息,葉子柔掃了一眼車票,乘坐的列車班次已經開始檢票了。她把火車票遞到那人麵前,有點自證清明的味道,“時間到了,我要上車了。”見對麵的人沒有反應,她自轉身去了。走了幾步,回頭,許默涵還在跟著。兩人在邊上等了一會,看著排著的長隊不斷縮短。葉子柔跟著這麼一段短蛇般的隊伍後麵,緩慢前挪。許默涵沒有半分動靜,立在那裡,高傲得仿佛一個偉大的騎士。前麵還剩五個人。葉子柔一步步前進。邊上的檢票員站在原地終於可以休閒地換換腳、活動活動手,大廳裡的燥亂節奏,好像一瞬間安靜下來似的。“喂!”許默涵像是生拉硬拽似的,從喉嚨裡擠出一個字來。葉子柔一頓。二人對望的時候,頗有一股敵不動我不動的風範。三秒,五秒,檢票口隻剩下葉子柔一個人。她轉回頭,拿著手中的火車票塞進一旁的檢票機裡。“到家了給我打個電話。”叮——火車票從機械口吐出來,葉子柔流利地拿著票,進去了。許默涵心底像是被潑了一盆涼水,先前無數種幻想在這一刻被擊打得粉碎,膠水都粘連不起來。他的眼神倏地一暗。手機振動一下,他都懶得去看。他可笑地想著,手指不經意地拂過解鎖界麵,兩條信息彈在屏幕上。——你在想什麼?——我剛才對你點頭了都沒看見。許默涵喜出望外,再一看,麵前早已經沒有人了,隻留著一個檢票的工作人員。許默涵小跑兩步,透過圍欄朝下麵的台階看去,什麼也望不見,隻看見一輛火車幽幽駛去。那工作人員從邊上的側門出來,看看空無一人的候車台,又看看他,語重心長地道:“你這小夥子看著挺機靈,怎麼儘犯渾,人家姑娘站那裡朝你點頭了都沒有反應。一天天的,乾嗎呢都?追個媳婦都不專心。”被訓的小夥子從來沒有這麼開心地接受過教訓,傻嗬嗬一笑,爽朗道:“是,多謝阿姨教訓,到時候一定給您包一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