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悲歡離合(1 / 1)

火車不緊不慢地開著,車廂內有些聒噪,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嘈雜著各鄉口音的話,推著小車子的售賣員在逼仄的過道裡穿梭。馬上就要過年了,好像整個火車的容納量都跟著增大了似的,大包小包,人擠人。空氣裡混合著各種各樣食物的味道,卻也流淌著節日的喜慶。葉子柔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對麵是一位年紀稍大的大伯,腿上坐著一個纖瘦的小男孩。葉子柔朝他笑笑,那小男孩很是拘謹地看了她一眼,怯懦地點點頭。葉子柔把頭靠在冰涼的窗玻璃上,外麵的景色飛快後退,落滿了雪的白色地帶像是美麗無垠的荒原,荒原上依稀點綴著幾棵樹,孤零零的,像是堅韌不拔的守衛者。遠山一幕幕地倒退,長河一幕幕地倒退。幾年時間,她在兩個相距千裡的地方,來來回回。每一次回家,都有不一樣的感覺。她靠著窗子任由自己胡思亂想。漸漸地,耳邊的嘈雜聲小了。火車一晃一晃地向前,她又回到了小時候。那個時候村子裡過年十分熱鬨,家家戶戶的人員都很整齊,就是遠隔千裡,也會回家過一次新年。小孩子玩著大人給買的各色各樣的煙花,順著村子的東西兩頭,毫無顧忌地玩耍,自在極了。她記得小時候最喜歡玩的是地老鼠,滴溜溜地轉,有一次還飛到了她的身上……火車走走停停,有人上車,有人下車。葉子柔醒著的時候就看會電影,看累了就拿出手機看看電子書,手機裡躺著一本新下載的《花街往事》,很有趣的一本書。作者的平淡口吻是在講述一個漫長的故事,穿越數十年的故事,淋漓儘致地體現在一個個殘缺但是有趣的人物的靈魂上。不知不覺間,一本書已經翻閱了大半。有時候她會想,也許自己可以像裡麵的顧小妍一般,雄赳赳氣昂昂。活得我行我素,生活得隨心所欲。可終究是架構,再樸實,也不過是虛幻一場。很多事情回不去,也改變不了。到家的時候已經傍晚了,先前和父母通過電話,這會子回到家就能吃上熱熱香香的飯菜。葉子柔望見這滿桌子的菜,一下子有些說不出話來,鼻子被人掐了一把似的,生疼。她大大咧咧地坐下,“媽,你怎麼做了這麼多菜?都還沒過年呢,怎麼吃得了呀?”“就是就是,”爸爸忙著給她夾菜,“我都跟你媽說了,她不聽,要不是我攔著,估計今晚晚上這桌子都裝不下了。”邊說邊給她碗裡夾菜,“你嘗嘗這個蝦,還有那個筍,我特意交代你媽做的。”媽媽在一邊笑著搖頭,喃喃道:“真不知道,這方才是在說誰?”葉子柔沒推辭,隻顧著埋頭吃,爸媽隻當她是工作太忙。葉子柔扒了一口飯,飯碗裡有什麼東西,澀澀的。晚上,葉子柔早早地洗漱躺下了。南方的冬天很晚,寒冷濕意從骨頭縫裡滲進去。她蜷成了一個大蝦,饒是如此還是沒有什麼用。被子的下半部分都是涼的,腿腳不敢伸。她有些懷念北方的暖氣,一室溫暖,縱然零下也不怕。媽媽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葉子,睡了嗎?”“還沒。”媽媽坐到她的邊上,神色變得有些憐惜起來,“苦了你了,若不是我跟你爸沒本事,也不至於讓你累成這樣。”葉子柔靠在牆上,握住媽媽的手,“媽,你怎麼又說這樣的話了?如果沒有你們供養我,我哪裡能有機會上大學?你不知道,人家都說你們很能乾,培養出一個名牌大學生呢。”女人笑歎了一口氣,“那是你自己爭氣,我們又沒有幫到什麼忙。”葉子柔摟住媽媽道:“媽,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等我工作了,我就把你們接到那裡,家裡也沒什麼人可以顧及得了。我們一家人以後要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開。”“那可是國際大城市,我們哪裡住得起?你把自己照顧好就行了。我們也老了,不能事事都依著你。”葉子柔看著眼前這位容貌尚且秀麗,但眼角麵龐早已凋零的女人,有些憐惜和悲憫,更多是心疼。她是母親,也是女人。很多年後,她自己又會變成什麼樣,那個時候能不能護得家人半生安好?她有些無力,蹭了蹭,趴在媽媽的懷裡。母親輕輕拍著背,“快躺好,彆凍著了。趕緊休息吧,好好睡上一覺。”葉子柔又大蝦一樣地蜷縮回去,點點頭。房間重歸黑暗。葉子柔一看手機,八點半。想了想,回了條信息——我到家了。那邊似乎一直在盯著手機,很快地回過來,“終於知道給我回信息了,我還以為您又貴人多忘事了呢!”什麼叫又?葉子柔:“……”許默涵:“行吧,你休息吧!”葉子柔沒反應過來,這家夥怎麼一陣一陣的?不按套路出牌、說話,這會又言簡意賅、乾脆果斷了!許默涵又發來了一條,“我知道你肯定在琢磨為什麼我今天這麼乾脆,還不是因為我可憐你坐了那麼久的火車?誰叫我這麼善解人意呢?沒辦法。”葉子柔翻了個白眼,回道:“真不要臉。”有些作賊心虛似的,匆匆關了手機。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九點半了。好久沒有睡過這麼舒服的覺了,床軟軟的,被子軟軟的,媽媽曬了又曬,蓋在身上,舒服得不得了。這會子被窩裡熱乎了,卻也懶得起來。她隨手開機,剛回到主屏幕界麵,十幾條信息和未接電話就刷刷地湧出來,葉子柔一目十行都看不過來。——膽子大了是不是,敢罵我?——你有沒有想好你回來後的下場?——為什麼不說話?……——好你個湯麵,竟然敢關機,我看你是不想好了。——算了,暫且饒你一命。……——不行,我越想越氣,長這麼大還沒被人說過不要臉呢,我長這麼好看怎麼可能不要臉,難不成畫皮嗎?——你完蛋了,我被你氣得睡不著覺了,你得賠我……連珠炮似的,儘是短句,攪得人目不暇接。葉子柔輕巧地選中,然後按了刪除。吃飯的時候,葉子柔忽然想到了什麼,問道:“媽,一涵的爸爸媽媽怎麼沒有見到?”她媽媽明顯一滯,“這個……”爸爸端著湯從廚房裡走出來,穩當地放上餐桌,手指呼呼地放在耳垂上,“他們走親戚去了,過年應該不回來了。你也真是的,前些天剛打完招呼,怎麼就忘了?”媽媽笑著稱是。“怎麼了?”葉子爸問。“沒什麼,就是……”葉子柔想到自己回家的路上看到的那一幕,覺得是自己眼花了,“算了,我自己瞎想的,沒事。”葉子爸點點頭,“一涵今年……”葉子柔夾了口菜,慢騰騰地說:“不回來了。”對麵二人相視一眼,沒吭聲。晚上,葉子爸媽躺在床上不住地歎息。“你說,這破事怎麼就偏偏磨上他們了呢?”“老天做事還能跟咱們說啊,這還不跟刮風打雷一個樣?誰知道呢?就是苦了一涵這孩子。”葉子爸一聲咳嗽,翻了個身。“哎,老楊家比咱家還好些,身體也不錯,怎麼就沒趕上好時候呢?”“老天不開眼呐!”葉子媽說著,話裡已經有了哭腔,“人走的時候,臉都看不見了。那天殺的司機真是狠心,我聽人說,當時都沒有生命危險,是貨車又加速碾了上去,這才糟蹋成這樣。”“可不是,撞不死就得折磨一輩子,撞死了倒省事,自有人給他們收拾屁股……算了,不說了,這件事先彆讓葉子知道。”葉子抹了抹眼淚,伸手關燈,剛摸到開關,就聽到有人喊了一聲“媽”。葉子柔推開門,穿著睡衣,端著一杯冒著汨汨熱氣的水,寒冷不知地站在那裡。空氣裡的聲音難以為繼,“爸媽,你們說的……是真的麼?”葉子柔有些後悔自己的問題,也許不去多問一嘴,就不會有現在的難受。爸媽告訴她,一涵的爸媽是在去城裡辦事的時候遇上車禍的,當場就沒命了。一涵也是連夜趕了回來,見到的不過是血肉模糊的屍體。司機賠了些錢,好歹能讓一涵維持目前的學業以及日後的短暫生活。她神鬼不識地處理了家事,整個人行屍走肉似的。三天以後,楊一涵失魂落魄地回了學校。葉子柔覺得很是不可置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她竟然一點都不知道。她終於敢肯定,自己回來的路上,在田間瞥過的那一眼墓碑,上麵人的名字不是自己的眼花,而是確確實實的一筆一劃。下麵落文——愛女:楊一涵。她衝動地抓起手機,想要給楊一涵打個電話,可是響了一聲之後,又被迅速掛斷。她不知道開口的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麼。她從手機裡選出了一張照片,那是她下午趁著天氣好、光線好特意拍的一條小路,那是小時候她們上學時常走的路,在那條路上被同學用洋辣子嚇唬過、也因為晚歸家被各自的父母打過——其中葉子柔的父母用細柳條抽到了她的眼睛,腫了一個禮拜。很安靜的小路,許多年過去了,還是那個樣子。一茬一茬的學生走來換去,路還是那條路。她覺得應該給楊柳看看,那是她們曾經親密無間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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