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默涵回來的時候，身上幾乎落滿了雪花，一雙手凍得通紅。他把買來的東西放在盤子裡，端起麵前的大碗麵湯，吸溜了一大口，然後很滿意地長籲一聲。楊柳坐到他的邊上，拍掉他身上的雪花，然後帶著嬌聲地指責道：“慢點喝會死嗎？什麼時候這麼毛躁了？”她拽過許默涵另一隻空著的手，用自己溫熱的手包裹著，揉搓著，“看看，都凍紫了。”葉子柔坐在一邊，身子有些僵直。許默涵嘴裡咀嚼著一塊牛肉，麵上有些促狹，他用餘光打量著對麵的人，含糊地說：“不礙事兒，你回去吃麵吧，再不吃就坨了。”麵前的碗裡隻剩下湯水了，葉子柔拿著一根筷子，裝作一切正常的樣子，戳來搗去。“還要嗎？”許默涵突然伸過頭來問。葉子柔搖搖頭。他從自己的碗裡夾了一塊牛肉，全是瘦的，放到她的碗裡，“我吃不掉了，這個就給你吃吧，反正我知道你不喜歡浪費。”葉子柔微微蹙眉，正想夾回去，麵前的人又道：“快點吃吧，楊柳在結賬，回來了就能回家了。”葉子柔一聽，心中原來淡淡的失落現在全變成了不安，眼疾手快地夾到嘴裡，肉塞得嘴巴滿滿的，像個鼓起來的小蘑菇。“吃完了嗎？”楊柳付了賬回來問道。許默涵應道：“吃完了。”葉子柔也點點頭，不想卻被嗆住了，猛地俯身咳了起來。許默涵在一邊偷笑，楊柳近身問道：“怎麼了？”葉子柔從桌子下麵伸出一隻手擺了擺，繼而又抬起頭來，一張俏臉早已經成了熟透的西紅柿。她窘迫地搖搖頭，示意可以回去了。大門一開，冷風立馬就灌了進來。大雪不疾不徐地飄然而落，人流車流，這個城市忽然間變得愈發魔幻了。葉子柔掃了一眼時間，她應該要回去了，再不回去的話，趕不上地鐵不說，連學校也進不去了。不等她開口，楊柳欣然道：“我們去泡會溫泉吧！”像是約好了似的，許默涵道：“你們在這裡等一會，我先去把車開過來。”葉子柔有些慌了，忙招手說：“等等，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現在已經很晚了，再不回去趕不上車了，學校也不讓進了。明天還有事，你們玩吧。”她說著就作勢要走，被人拉了回來。許默涵完全是下意識的。連帶著三人都有些愣。楊柳漫無表情地掃了一眼，然後對葉子柔道：“今晚就在那裡睡吧，反正學校的人基本都已經走光了，回不回去也沒有什麼意思。至少在這裡還可以來點曖昧，不是更好？”曖昧？她還是這麼想的嗎？難道打小的情誼，現在就因為這麼點人和事變成了這樣？她也是好好愛過人的啊，她和童亮之間的事難道真的就應該完全歸結為自己的錯嗎？畢竟這一段感情中她也想好好付出、也好好付出過的呀，在這個她最親密的人麵前，竟如此不堪。“不了，我還是回去吧，不打擾你們了。”葉子柔甩開了許默涵的手，獨自一人朝反方向走去。大雪盈盈，方才還抱怨寒冷的三人現在卻任由大雪覆蓋。楊柳嬌俏地喊了一聲，“葉子。”葉子柔停住腳步，那人走到身邊，輕聲道：“怎麼？好歹咱們也是打小玩在一起的，就差穿一條褲子了。這要是在古代，說不定就能二姐妹共侍一夫了。“你不是生氣了吧？我不過是說說而已，你真的往心裡去了？還是已經在心裡把我和那些女人劃在了一起？”葉子柔轉過頭，微不可見地搖了搖。“既然不是，那就趕緊上車。我最近身體不舒服，若是在雪裡凍出了什麼毛病，你可跑不了。”車上的暖氣開得很足，葉子柔歪在一邊閉目養神。許默涵在前麵駕車，楊柳坐在副駕駛上，幾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其實基本就是司機先生一個人在說話，楊柳開了一小縫隙，抽著煙，眼神不知道在看向什麼地方；葉子柔則是疲憊地靠在冰涼的窗玻璃上，假寐。“我說，你怎麼這麼厲害呢？”“誰？”楊柳問。“當然是你啊！怎麼我們以前在一起的時候，都沒有發現你還有這麼強勢的一麵，今兒個可算是見識了。我一直以為湯麵這牛脾氣，大羅神仙來了也沒用，沒想到你春風化雨的三言兩句就搞定了。”“人是會變的，哪裡還能從一而終？”空氣裡有一絲凝滯。許默涵清了清嗓子，“你說，若是你那個時候是這麼一個性子，說不定我們一天得打八十架，搞不好還能上一次新聞頭條。”“是啊，所以我們分手了。你這麼牛脾氣，就應該找一個葉子這樣的，人好性格也好，至少不會有什麼後顧之憂。”許默涵像是聽了個笑話，道：“就她，倔驢一樣。還什麼文學院的高材生呢？笨得就跟學校安保科大爺養的二哈一樣。”“許默涵！”葉子柔猛地坐起，附帶喊了一嗓子。前麵二人齊齊回頭，都瞅著他。許默涵道：“乾嗎？叫這麼大聲？不知道我在開車嗎？很危險的！”她頓了頓，“沒什麼，我隻是想說，還有多久能到？”車子暢通無阻地開進去，饒是現在已經很晚了，裡麵還是熱鬨非凡。葉子柔跟著楊柳進到一間大房，雙人床。“今晚一起睡，你不會介意吧？”葉子柔搖搖頭。怎麼可能會介意？當初上中學住校的時候，冬天實在是太冷了，兩人經常擠在一個被窩裡，鬨得好幾次查房的阿姨都說少了一個人，而第二天早晨又都會早早地醒來，因為被子被踢到地下了，她們是被凍醒的。儘管如此，依舊樂此不疲。回憶起來的時候還是很清晰，曆曆在目，一想，已經好幾年過去了。流水似的，悄無聲息地就過去了。水漫過身體的時候很舒服，如果有條件的話，泡上十來分鐘，一天的疲憊都能消失得無影無蹤。葉子柔睜開眼睛，掃視了一圈，大家無不愜意地享受，隻有她一個人在感慨那些有的沒的。許默涵雙手張開搭在邊上，胳膊上的水珠像在嬉鬨似的，一時半會也不願意滑下來，他結實的手臂突出了很好看的肌肉線條，透過微微蕩漾的水麵，晶瑩剔透之下是更加魅惑人的胴體。胳膊上還有一個牙印，不細看倒是覺察不出來，像是天生的胎記——那是葉子柔留下的。他的眼睛微閉，細長的睫毛像柔軟的絲綢，濃濃的眉毛更是增添了不少英氣。反觀他人，或是不惑之年的大叔，或是大肚腩的老板，就是有幾個年輕氣盛的，也不如許默涵這般。她想，難怪會讓楊柳念念不忘。楊柳坐在邊上，手中端著一杯紅酒，漫無目的地輕輕搖著。從這個角度望出去，背影是那麼的單薄，她沒有著盛裝、沒有化濃妝，整個人清水一般，卻更加讓人難罷難休。也許，她們在一起會更好的。也許，這一切都是她的錯。現在，她應該對這兩人有一個美好的祈求。她從水下出來的時候，身子的沉重感已經消除了大半。回到房間裡，她關了燈，閉上眼睛，沉沉睡去。夢裡，她又回到中學的年紀。她們兩個人擠在一張小小的床上，同樣是冬天，不過因為有兩個人的體溫，這個被窩格外的舒適。她伸手摸了摸，好長的腿，好光滑的臉蛋，好柔軟的頭發。咦，一涵的頭發什麼時候燙卷了？葉子柔驚坐起來的時候，壓到了身邊人的頭發，“啊熬”一聲。“葉子，你乾嗎？你壓到我頭發了。”“哦，對……對不起。”她有些反應不過來。“趕緊睡覺吧，明天還要上班呢！”葉子柔後知後覺地應道：“哦。”躺下的時候，葉子柔心跳得很快。這張單人床比學生時代的單人床大了不少，現在卻依然擠成了這樣。那人卻平靜非常，半摟著她，腿架到她的身上，像個中學生一樣，“你怎麼了，身體這麼緊張乾嗎？”葉子柔試探性地問：“一涵，你累嗎？”身邊的人迷迷糊糊地回道：“累，我好累呀！”“為什麼？我知道這其中一定有什麼故事，你告訴我好不好？我知道我什麼都做不了，可是兩個人難過，也好過一個人煎熬來得安慰吧。你看，我們中學的時候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身邊的人沒說話。葉子柔漸漸平靜下來，握了握楊柳的手。那人好像是在夢中呢喃，嘴裡哼唧哼唧的不知道說些什麼。隻知道雙手環在葉子柔的腰上。葉子柔不記得自己後來問了什麼，隻是說什麼都是“嗯嗯啊啊”的模糊回答，到了後來，乾脆自己問的什麼也不知道，嘴巴漸漸沒了聲音，靜悄悄的。一夜之間，又回到了原點。從前的小姑娘變成了大人，逼仄、擁擠、寒冷的宿舍變成了豪華溫暖的酒店，一切都已經遙遠，卻又好像依然近在咫尺。有些分不清楚，什麼是什麼。雪花飄落，暗夜無聲，兩個柔軟的心依偎在一起。屋子裡響起安穩沉眠的氣息。第二天早上六點半，葉子柔被鬨鐘叫醒，不是自己的。楊柳坐在鏡子前，輕巧地擺弄著，轉過臉已經是一副迷人的精致麵龐，“吵到你了？”“沒有，我今天也要上班。”“東西都在那裡了，台上我放了一套新的。”葉子柔點點頭，進了洗澡間。洗漱的時候，楊柳進了來，“我先走了，有什麼事找許默涵，他會送你去上班的。”“慢著，”葉子柔張著滿是泡沫的嘴道，“你……”“什麼？”“沒什麼。”楊柳看了一眼，像是沉靜的海麵，“我走了。”昨晚像是一場夢。說話聲、呼吸聲、緊握著的雙手，皆是虛幻。出門的時候，許默涵早已等在樓下了，今日換了一件白色的羽絨服，脖子上圍了一條圍巾，下身穿了一件牛仔褲，很是舒服。“怎麼，看來昨晚的溫泉確實不錯，整個人倒不像是湯麵了，更像是有精有神的湯麵了。”依舊毒舌的許默涵讓她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葉子柔沒搭理他，往邊上走。“你去哪？車子都停在這裡了，你還想乾嗎？上車，我送你！”“不要！”葉子柔嘴硬道。“你這驢脾氣怎麼又犯了？我讓你上車你廢什麼話？”因為她不過是一個片場的打雜人員，開了一輛豪車，讓人親自載著送去上班，指不定會招來什麼亂七八糟的閒言碎語呢！“我說了不去就是不去，你若是再這麼張揚，小心警察一會過來給你貼罰單！”“真磨嘰！”許默涵啐了一口。上前兩步一下橫抱起葉子柔來，大步回頭一跨，整個人塞進了車裡。這時兩個戴著口罩的小情侶從邊上走過，女的一臉羨慕，“你看，人家的男朋友多霸道，好喜歡啊，嚶嚶嚶。”那男的掃了一眼，“你看看人家，我最起碼也得抱得起來你不是？”因為許默涵的一個強勢動作，大清早的大街上就開始一場混戰。許默涵衝著裡麵說：“喂，為什麼我每次說什麼你都不聽，非得跟我對著來？”“不會是希望我刻意對你來強硬的吧？你喜歡這個？”葉子柔一聽，惱了，“下車，我不要你送了！”“你敢，你要是敢下車，你看看我接下來會做什麼？”許默涵說得很是平靜，可越是如此，越是讓葉子柔難以抗拒。她看看整個人車門被擋住了，身後的那個又被鎖住了，隻好僵在那裡。許默涵掃了一眼，冷冷道：“乖乖坐著。”葉子柔真的乖乖坐著了，車子緩緩開動，許默涵放了音樂，問道：“去哪裡？”葉子柔報了地點。“你去那裡做什麼？難不成你想應聘演員？”“臨時的片場助手。”葉子柔實在不好意思說出那句“片場打雜”的來。“難怪，就你這樣，頂多就是一群演，還是那種躲在人群裡一眼看不見的，估摸著也就第一集露過一回麵。”“怎麼，難不成你也想進這行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