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宿醉(1 / 1)

小芸吸溜吸溜鼻子,嘟囔著說:“老板,你人真好。”大叔笑道:“傻丫頭。”葉子柔不知不覺就已經喝了三瓶啤酒,什麼感覺呢?很涼,就像廣告詞打的——透心涼。瓶酒也不是沒有一點溫度,周邊鍋爐的嫋嫋熱氣將寒冷的綠色冰柱包裹在裡麵,就算再堅硬的東西,也不會一絲溫暖都感受不到。葉子柔從愣神裡出來的時候,小芸正在看著她。“葉子,啤酒是熱的嗎?”葉子柔搖了搖頭。“那你為什麼喝那麼多?”她又搖頭。小芸伸手拿了一瓶,道了聲“我試試”,對瓶吹了起來。冰柱一樣的液體哧溜一下就湧進了細細的咽喉,身體不自由自主地打了一個激靈。她完全忘了,腳下的五瓶就是她剛剛糟蹋完一通的。“葉子,他死的那天我去看了。”小芸幾近趴在淩亂不堪的桌子上,身材矮小得好像一隻鵪鶉,奄奄一息。葉子柔心頭一顫,呼吸都靜止了半晌。“你知道嗎?我首先是看到新聞的。醒目的標題並沒有抓住我的注意力,我以為隻是像無數個作死的大學生一樣,甚至在看到新聞前幾句話的時候,我就心生鄙夷。“心想,這麼作,早死早超生,省得在學校浪費家裡和父母的錢財。可是後來我才接到一個電話,你知道我在乾什麼嗎?”葉子柔微微皺了皺眉,表示心中的疑惑。小芸勉強笑了一笑,嘴角隻是單方麵地上揚,就像有人拿著一根看不見的鋒利的魚線往上生拉硬拽似的。“我當時惡毒地想,周磊,這都兩三天了,你怎麼還不主動來找我?你女朋友都快被彆國的漢子拐跑了,你怎麼還在那裡玩遊戲啊?“你可真是有了遊戲,忘了媳婦。你怎麼不紮在遊戲裡,乾脆就活在遊戲裡得了?最好死在裡麵,這樣的話省得我天天惦記著你什麼時候給我打電話。死了一了百了,我也好重新勾搭個外國帥哥。“你看,我原來是這麼一個惡毒的女人。你說,是不是因為我的臭嘴,所以周磊才死的?”“這不怪你,這隻是一場意外。”“意外?”她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又抽了一巴掌,響亮的,可是肌膚被外麵的冷風吹得都要麻痹了,沒有什麼知覺,“我是不是那個壞巫婆?怎麼心腸這麼黑?她可是我的男朋友啊,我所有美好的第一次都獻給了這塊牛肉啊,我怎麼就能狠心地希望他沉入鍋底呢?”葉子柔本想阻攔,伸出的手卻停在了半空中,轉過方向,抓了一把花生米,就了一口酒。“我在他的手機裡看過他父母的照片,年紀不大,看樣子就是那種好公婆。他告訴我他的父母非常好,家裡算不上富裕,可也是一個幸福的家庭。“照片上他們一家人幸福地笑著,他媽媽笑得那麼美麗。可是那一天,我卻像是看到了二十年之後的他們,臉上是沉痛的哀愁,整個單薄的身子立在北方冬日的烈風裡,風一吹,就會散了似的。“我告訴自己不要哭,可還是忍不住哭了。我想上前去的,可是我不敢,我害怕。周磊告訴我他沒有把我們的事告訴他的父母,因為這是我要求的。”排檔老板走了來,往鍋裡加了些水。神情自若地看著兩個姑娘,就像看兩隻汪汪亂叫的小狗一樣。附近有些臨時攤點鋪子的主人因為受不了寒冷,都開始收攤回家了。葉子柔掃了一眼漸漸空落的街道,好像安靜了不少。小芸喝酒的時候嗆住了,好生咳嗽了一會,咳嗽完之後重又一副落寞的神色,“去殯儀館的時候,我也跟著去了。我像一個陌生人一樣,躲在稀稀疏疏的角落,看著麵前早已哭得肝腸寸斷的人,沒有眼淚,因為早已乾涸。“我不知不覺地走了過去,看到他的臉,蒼白,可怕。那一瞬間我很想要走開,可是身體打敗了意識,我依舊站在那裡。“我告訴他們,我是他們兒子的女朋友,那個好像從時間長河裡漫遊來的人看著我點點頭。我以為會上演電視上的一幕,可是並沒有。“她媽媽充滿無望的眼睛看著我,輕飄飄地說,姑娘啊,是我們對不起你。我想走開,可是我卻跪了下來,和他們抱在一起。“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回家的,不知道是如何與他們告彆的,隻知道那路好漫長,漫長到那條路怎麼走也走不完……”葉子柔卻突然開了口,“可是,我的這條路為什麼還沒走就結束了呢?我甚至不知道它有多長。”這話她不知道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對麵的人。小芸歎了口氣,“你男朋友呢,你的好冤家呢,也不見了嗎?”“是呀,我找不見他了!”葉子柔挑了一筷子涼颼颼的菜,食不知味地咀嚼著,“不對,是他不要我了。你說,為什麼明明就是他的錯,還偏偏怪罪到我的頭上?”她到底是清醒呢還是已經醉了?“你知道嗎,那天,當他說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有多麼快樂。我……”小芸突然開了口,“你神經病啊,是不是有受虐傾向啊?你男朋友天天損你、經常捉弄你,怎麼你還會覺得快樂?要是周磊敢損我,我就敢把他的電腦砸了、把他的遊戲號刪了。可是……可是,我就算砸了一百次、刪了一百次,他還是不會回來,他已經沉入鍋底了。”葉子柔知道,她又開始沉醉了。過了一瞬,葉子柔道:“你是不是喝多了?童亮他哪裡有天天損我?頂多就是忙於試驗不怎麼搭理我而已。”小芸徑自斟了一杯酒,迷迷糊糊地說:“我沒有喝多,你才喝多了呢。你看,你把你男朋友的名字都記錯了,童亮是誰?你的男朋友不是叫許默涵嗎?就長得還挺帥的那一位。“上次呀,我都看到了,他為了你還免費做了一場奶茶活動,他雖然損你,可是看著你都是笑的。”她又哭了起來。葉子柔腦子有點不清楚,難道真的是她喝多了?不對呀,這才五瓶啤酒啊,對麵的那家夥都八瓶了。葉子柔嗚嗚哭了起來,“我又窮,又沒有本事,什麼也不會,現在他們都不要我了。”小芸伸手握住她的手,笑嘻嘻地瞅著。“我要你,還有,許默涵也會要你。我那天都看到了,你在那裡看書,他就坐在後麵盯著你看,看著笑著,笑著看著,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小芸又開始胡言亂語了。“喂,你在那裡嘰裡咕嚕說的是什麼呀?”葉子柔拍了拍她的頭。小芸大哭了起來,“好疼。”葉子柔也大哭了起來,“好冷。”“葉子,我要找周磊來接我。”“誰能給我一件衣服呀?”“可是,周磊不見了,他再也不會來接我了,再也不會傻嗬嗬地撓我的癢癢了。”“誰給我一件衣服呀?”……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街上變得空空蕩蕩。老板坐在一旁吸煙,腰上係著圍巾,翹著腿時不時地往她們坐的地方瞅上一兩眼。小芸大手一揮,“老板,結賬。”那人嘬了一口煙,摔在地上,用腳踩碎了。“這頓飯就當我請你們了,時間不早了,給你們朋友打個電話,過來接你們。鬨也鬨夠了,該回家休息了,爸媽知道又該心疼了。”說到這,葉子柔蹲在地上哭了起來,嚷嚷著說:“老板,你太好了。”小芸也學著她的樣子蹲下來,胡亂說著:“老板,你太好了。”兩人頓了頓,抬頭道:“老板,你是不是想打我們的主意?”老板的臉頓時一抖。搖頭歎息。不遠處亮了車燈,閃著照人的光,漸漸地駛近了。一輛黑色的轎車停了下來。車裡走出一位身穿黑色風衣的男子,身材頎長,一雙細腿好似行走在夜空中的鉛筆,整個人看起來卻更像是一隻靈性的天鵝。男子進了來,細長的手臂一把托起兩隻癱瘓的鵪鶉,“你們還有沒有點女人的自覺,就憑你們這種姿色也好意思說有人想對你們圖謀不軌?省省吧!倒是你們,不要給彆人和社會增加不必要的負擔。”聲音細長,很是嬌媚,倒是和這麼一身衣服、這麼一股氣勢不太相搭。葉子柔眼睛一亮,“天鵝。”小芸跟著附和,“好長的一隻黑天鵝,怎麼天鵝還會說話呢?”這位“天鵝”眼睛一轉,懶得搭理,轉身給了老板錢,就要帶著她們走。許是看出了那人臉上的疑慮,男人又轉了身,“行,不相信的話,幫我和車子拍個照吧。出了事,你可以報案的。”排檔老板半信半疑,還是拿出手機照了兩張。進了車子兩個女生才反應過來,異口同聲道:“錢給多啦,快去拿回來。”前座的男人剛發動車子,吼了一嗓子,“行了吧,瞧你們兩個,像什麼樣子?”男人從鏡子裡望出去,兩個癱倒的人已經徹底進入了夢鄉。他想,睡吧,睡著了就什麼煩惱也沒有了。車子開得很是平穩,穿過寂靜的城市,很快就停在一家酒店下麵。好一陣倒騰,才開了三間連號的房。收拾好死豬一樣的人,他才離開,準備好了醒酒藥、胃藥、水、以及任何有可能她們中途醒來後會用到的東西。男人開了車很快隱沒在夜色裡。下半夜的時候葉子柔頭疼欲裂,喉嚨似火燒,幻夢似的爬到衛生間吐了個昏天黑地。她突然記起了上一次,那是許默涵誆她去喝酒,說什麼黑完之後就兩清了。全他媽是屁話。她環繞了一圈,又是在酒店裡,怎麼著,還和酒店好上了?難不成那個黑天鵝就是許默涵?她閉上眼睛想了想,許默涵應該沒有的難以言表。她簡單地洗了個澡,想著去樓下問問,估摸著小芸應該也在這裡。二樓轉角的時候,天鵝來了。“黑天鵝?”“嗯哼。”來人說。“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那?”葉子柔心生疑惑,“霞姐?”天鵝點點頭。“到我屋裡來吧,不要下去問了,那個死丫頭就在你隔壁。”葉子柔跟著他進了房,一腳踏進去就不由自主打了個很響的噴嚏,香薰太濃了,鼻子癢癢的。天鵝開了一瓶紅酒,倒了一杯給葉子柔,自己進去洗澡了。葉子柔掃了一圈,完全K.O。天鵝洗完澡頂著濕漉漉的頭發坐在他的麵前,照樣是敷著一張麵膜。現在像一個鬼。上一次的咖啡館才不過一個月,現在很快就已經第二次了。葉子柔有些尷尬,想了想,還是覺得離開比較好。“那我讓你來乾什麼呢,你不會以為我也想泡你吧?”葉子柔還沒來得及否認,就被潑了一盆冷水,“我還沒有那麼Low。”葉子柔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下吧,我給你講一個故事。”葉子柔輕輕地靠在柔軟的沙發上,淺嘗了一口酒,她現在腦子都是嗡嗡叫的。這個叫Cilly的天鵝說故事的聲音反而有一種穿越時光的魔力,緩緩地,很是能安撫人。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男孩,故事的開始是因為一個女孩。男孩跟著女孩一起長大,她覺得女孩長得是那麼平凡,雖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很是開心,可是這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直到有一天,女孩有了第一次的心動,他才覺得女孩要離開他了。女孩告訴他,她愛上了另一個男孩。他很心痛,可是什麼也做不了。原來有些感覺早就已經存在了,不著痕跡的。男孩想,那就祝福她吧。可是半年後,男孩不要她了,那個時候大家不過都是十八九歲的年紀,誰也不比誰懂得多。女孩試著跟他在一起,兩人一起生活,一起工作,那個時候,兩個人都已經輟學了,在一個大城市打拚,像所有的辛苦漂泊的人一樣,他們過得很是艱難。可是男孩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每個月的生活費隻有那麼一點點,也都給她買了東西,他覺得,能給她帶來物質上的滿足就能給她精神上的快樂。可是,一年後,那個人還是走了。男孩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朋友告訴她,女人都是這個樣子,不可信。男孩不吭聲,跟著朋友到夜店買醉。那一夜,男孩知道了什麼叫做社會。說出去很可笑,他竟然被自己的那位朋友奪去了第一次。男孩總覺得是自己想多了,身體上的不適也並不是真的。直到他自己越陷越深,他才明白,一切已經回不去了。他討厭男人,更討厭女人,他曾經想過,還不如死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就在他這個念頭蓬勃時,他看到了一條新聞。那是一場車禍,車禍的主人公就是那個女孩。葉子柔輕聲問:“女孩……還在嗎?”Cilly搖搖頭,“男孩後來轉行,幸運的是,他很快發展得很好。他的化妝手藝本身就不錯,此後精於一藝,慢慢地就有了名聲。”末了又笑著道,“也許是臭名昭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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