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份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考試了，文學院的課程雖然算不上多，可是比較繁雜，古今中外都有涉獵。考試難度雖然比不上醫學院和法學院，但是各種零碎的知識記憶還是非常傷人的。好在葉子柔平日裡都是按部就班地來，考試期間沒有額外地耗費多少精力，還有時間給一家雜誌專欄寫稿。這件事情源於一月初的一個電話，當時葉子柔隻是有感而發，就想到了自己小時候的事，寫了一個很短篇的文章投到一家比較知名的雜誌社，七天之後接到了一個電話。接起電話的時候，葉子柔有點懵，第一反應就是想會不會是騙子。電話那頭的人聽出了端倪，明白她在想什麼，便一一把相關信息都告訴她，這才打消了葉子柔的疑慮。那人告訴她，主編認為她的文章很不錯，讓她這個月再寫一篇，如果各方麵都穩定的話，雙方可以繼續合作下去。葉子柔覺得自己精力可以，這份工作又比較合自己的胃口，應允了。那個時候的她不會想到僅僅是這麼一個小插曲，就給她之後的生活帶來了很大的變化。彼時，一大批的年輕人寄生到寫作投稿的熱潮當中，此時的葉子柔卻是渾然不覺。她隻是單純地認為自己可以做這麼一件事，不僅可以減緩經濟上的壓力，也可以使她暫時有了專注的事，這樣才不至於為生活中的不開心而煩憂。考試結束的前一天，葉子柔遇到了許默涵。她剛剛從《外國文學史》的考場中走出來，還有些神誌不清，而許默涵也不同於往常，整個一失魂落魄的頹廢青年。就像是有預感似的，她看到了他。本來想躲開的，看到那人失落的神色，不免想說上幾句。葉子柔眼睜睜地看著他從自己的麵前走過，把自己當個透明人一樣。“許默涵。”他回過頭，看清楚人後，才回過神來。許默涵這次沒有咄咄逼人，反倒有些畏畏縮縮。葉子柔心生疑竇，沒想到那人直接以考試為由糊弄過去，都不等打招呼就急忙逃竄。她想，這人什麼時候這麼愛學習了？許默涵有些怕見到這個人。三天前，他遇到了楊柳。數月不見，許默涵以為自己已經對她完全沒有感覺了，說不定還會因此產生恨意，然而仇人相見，並沒有分外眼紅，許默涵反而覺得有些難過。出其不意，楊柳先問了聲好。許默涵假裝沒有聽到似的。當時正在商場裡閒逛，很快就要放寒假了，新年也要到了，他覺得應該買個什麼東西，就當這半年來捉弄葉子柔的賠禮。想來想去，實在不知道買什麼。“給女朋友買東西？”楊柳問的時候，眼神有一絲落寞。“不是，隨便逛逛。”許默涵掃視了一圈，覺得沒什麼值得看的東西，索性出了門。地下停車場的光線很不好，幾步遠就什麼也察覺不出來了。等到他發現身後有人跟蹤並想要作出警示時，那人已經擁了上來。熱烈的唇蓋在他的唇上。許默涵腦子裡一下沒有反應過來，呆了。不過幾秒鐘，鼻腔和腦海裡就湧進了那股熟悉的味道——久違的、曾經無數個夜裡思念和渴望過的。他很難遺忘。激情退卻之後，許默涵才反應過來怎麼一回事。無奈麵前的女人像是死死纏繞的章魚一般，拽著他的脖子不肯鬆手。許默涵好不容易掙脫開，楊柳的身影立即隱沒在黑夜裡。黑暗響起幾句幽微的聲音：“你不喜歡我了嗎？”許默涵進了車門，搖下車窗，驚魂甫定地道：“你先要離開的。”楊柳水蛇一般地鑽進後座去，纏住他的脖子，久違的氣息撲在他的脖子上、臉上，順著衣服的縫隙，滲透進他的上半身，漸漸地漫溯在全身。“可是，我現在想你了。”許默涵有點神誌不清。楊柳從來沒有這麼熱烈主動地吻她，剛才窒息的那一刻他覺得不真實，但也同時覺得很興奮。可是興奮之餘，她從這個女人的身上聞到了一些奇怪的氣味。一些讓人惡心的氣味，儘管她身上噴了名貴的香水。“對不起，我們早已經分手了。”楊柳靠在後座上，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葉子呢？”“她們學院這幾天考試比較集中，你問這個乾什麼？”“你不是喜歡她嗎？”許默涵不說話。過了半晌，“她有男朋友了。”“可是現在分了。”許默涵一愣，這件事情他自然是聽說了，也就那麼一兩次。畢竟不是什麼轟動學校的大事，不過，有心自然什麼都能聽得見。這丫頭掩飾得還真是不錯。許默涵承認，他有一瞬間是高興的，覺得老天都在幫他。此時這般境地，卻多少顯得有些扭曲。“你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身後的人動了動，“不是，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們……”“你彆說了，我還要去學校，明天有考試。你就是滿不在乎，但也請不要妨礙彆人，我們現在什麼也不是了。”他又強調了一遍。許默涵說話時候還是底氣不足。“你說錯了，我怎麼可能不在乎？我從一個偏僻的地方到這麼一個大都市裡，多麼不容易。我需要這麼一份全國赫赫有名的大學畢業證，它是我的資本，也是讓人高看我的憑據，我很在乎。”許默涵頓了頓，起身拉開車門到後座，想要把人拽出來。楊柳樹袋熊一樣，摟在他的身上，忙不迭地道：“默涵，默涵。”以前她就這麼叫他。“我想你的男朋友一定不希望你給她戴綠帽子。”“可是這個帽子是你，我控製不住。”許默涵有些怒了，“楊柳你夠了，我不希望再有什麼拉拉扯扯的，我們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會有。從以前，到未來。”“不要叫我楊柳，叫我一涵。”許默涵冷哼，一涵，多好聽的名字。可是，回得去嗎？兩人玉頸交纏，像是雌雄交疊的蛇。這個楊柳細條一般的蛇吐著紅色的帶著強烈欲望的信子，嘶嘶地說：“默涵，我給你，我整個人都給你。”許默涵好比柳下惠，坐懷不亂。楊柳單手解開自己的衣衫，幾乎是一刹那、有預謀似的，露出滑溜溜的蛇身子來。不等許默涵反應，她已經裹在雄蛇的身上。她的呻吟，讓每一個雄性動物都難逃欲望之火的焚燒。許默涵也不例外。有一把火燃燒，有一股熱烈湧動，心中的鮮血積聚到四肢百骸，下一秒就到了頭。他的頭埋在蛇的身上，他的丹田對著蛇的七寸，火山發出轟鳴的聲音，蛇卻迎著火山的危險氣息，逆流而上。岩漿到了頭，火山偃旗息鼓了。楊柳從身下躲開，扯了扯衣服，掃了一眼雙目無神的許默涵。她知道現在這般再糾纏下去，也隻會徒勞無功。她從距離身邊最近的門下了車，回頭道了一句，“我走了。”許默涵保持著這個怪異的姿勢，一動不動。那一刻在想著什麼？他不知道。怎麼每每到了這個時候，都是這樣，難不成真的像他們調侃的那樣，那個不行？許默涵整理好自己，坐回駕駛位上。他打開手機，輸入了一串密碼，屏幕上是一個柔柔的女孩，摟著他的腰，把頭埋在他的肚子上，眉頭微皺。圖片做了光影處理，看不出人的病態，卻更增加了朦朧的美感。他關上手機，發動車子。倒車的時候聽見一旁黑暗裡的人說：“他媽的，是不是男人？磨嘰了那麼久等到正事的時候停了。”車子使出去，黑暗和聲音漸漸遠去。所以當許默涵再次見到葉子柔的時候，他有點不知道如何自處。一方麵想要安慰，但是又怕會不會有貓哭耗子的嫌疑；另一方麵是若即若離的感覺，是對楊柳回來的不確定，是對自己的不確定，也是對葉子柔的不確定。這許許多多的不確定，把他弄成了短暫的精神分裂。他覺得，還是不見麵比較可靠。隻好溜之大吉。第二天考完試，整個學校彌漫著假日的狂歡。出考場的時候下了一點小雪，可是天上卻依舊掛著暖暖的太陽，柔柔的，好像電影剪輯出來的效果。女生們三呼五擁，身旁多少都跟著一個人，男人女人，反正不會閒著。當天下午就有回家過寒假的人，春運期間，全國上下都籠罩在一片叫罵聲裡，叫罵聲的背後是濃濃的喜悅。夜幕降臨的時候，寢室裡隻剩下葉子柔一個人。兩名室友定了車票，晚上九點的火車，考試一結束就拎著大包小包離開了。黃晶晶也很是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啦，我晚上不在寢室，去找我同學玩，明天就直接回家啦！不要想我哦，小葉子。”葉子柔笑覷她，“走吧走吧，都走吧！”等到隻剩她一個人時，反而覺得分外冷清。從樓下望出去，原來還是擁擁鬨鬨的校園，一時間人人都作鳥獸散，不過轉眼之間，已經是人去樓空。晚飯後，葉子柔一個人踱步在路燈之下。原來的這個時候到處都能見到小情侶的身影，偶爾也有急急忙忙因為在圖書館作業而沒有趕上食堂飯點的同學，現在卻寂靜得什麼聲音也聽不見。走到公寓樓下的時候，昏黃的陰影裡站著一個人。葉子柔裹緊了衣服，快步走進去。“葉子！”這熟悉的聲音。葉子柔一驚，再一回頭的時候小芸已經抱住了她。將近一個月沒見，葉子柔覺得這麼趴在自己背上的女孩似乎瘦了不少。往常像個話匣子似的，今日什麼也聽不見，就連呼吸聲都感受不到。靜悄悄的，像隨時都會死去一樣。小芸主動給葉子柔打電話的時候，周磊的事情才剛剛過去幾天時間。如果有人投一顆石子，還是會激起不小的漣漪。小芸什麼也沒有說，就算她願意閉門不出，拒絕和外界交流，麵對一些真正關心她的人，也不可能如此狠心。那天的電話裡，隻說了短短的兩句：——他死了。——我很好。葉子柔連呼吸都停滯了，隻為了聽到電話那頭她的聲音。什麼也聽不見，就像是錄音機裡傳出來的機械女生一樣。沒有感情，沒有溫度，硬邦邦的。可是現在，沉默裡，寒冷的沉默裡，葉子柔覺得身上的這個人有了溫度。這是如此洶湧的一夜，洶湧到讓這兩個纖弱的女生很久之後回憶起來的第一感覺就是——眼淚，苦澀的眼淚，無休止的眼淚。眼睛很疼了，可還是忍不住。夜間的大排檔噴吐著黏潤人的潮濕氣體，在乾裂的空氣裡暈開很大一片煙霧，就像電視裡的仙境一樣。北方的空氣乾燥，大排檔噴出來的氣體源源不斷地湧出來，不消片刻就融化在照著燈光的夜色裡。火鍋，炒菜，燒烤，啤酒，花生……兩個人點了一桌子的菜。這所大學後麵的小吃街就這樣以低廉而又不甚美味的獨特之處，俘虜了一大幫學子的心。火鍋裡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剛放進去的牛肉片現在已經化為肉沫了，什麼也撈不著。明明就是隨手放進去的，現在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沒有來過似的。小芸悻悻地放下漏勺，懨懨道：“剛剛才放進去的，怎麼沒有了呢？”“怎麼可能，難不成還會憑空消失啊？”葉子柔也拿筷子攪了一通，什麼也沒有。小芸弓著背，無精打采地說：“肯定是被爸媽帶回家了，你看，鍋底裡什麼都沒有了，我撈不著了，我看不到了，我也吃不上了！”那邊突然噤了聲，葉子柔心臟一抖，剛拿起酒瓶的手又放了下來。“你看，這裡還有，還有好多，我都給你放進去。”葉子柔用筷子挑著，撥進去，滾燙的熱湯很快就把它們再次淹沒。葉子柔道，“你看，這裡有不僅牛肉，還有羊肉，冬天吃羊肉還是很不錯的。”小芸起身朝鍋裡看了看，孩子氣地抱怨道：“可是，我隻喜歡吃牛肉。我吃的第一口肉就是牛肉，羊肉再好，我也不想吃。”老板在邊上笑道：“傻丫頭，冬天多吃些羊肉好。”“真的嗎？”“那可不，我還能逗你不成？”小芸夾了一塊放在嘴裡，喃喃道：“葉子，我不喜歡吃羊肉。”她嘴上說著，手上的動作卻不停止，一塊一塊往碗裡加。老板瞅了一眼，“看，我沒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