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柔覺察到一絲動靜,誠惶誠恐地回過頭,看到一個大活人站在那裡,才拍拍胸脯出了口氣。“既然這麼怕,為什麼還大半夜的不睡覺?”許默涵走到她身邊坐下來,屁股下的大土塊咯得人很不舒服。“睡不著,待在屋裡又怕吵了彆人。”“你生病了嗎?為什麼臉頰這麼紅?”許默涵突然轉了身子問道。葉子柔心頭一驚,不自然地碰了碰臉,哼哧哼哧的沒吭聲。“還疼嗎?”“什麼?”“我問你額頭還疼嗎?”葉子柔擺了擺手,“有些刺痛,不過已經好多了。你不用在意的,也不用內疚,我不怪你,本來就是我讓你正常打的,這就是個意外。”許默涵揚眉盯著他。毒舌道:“在意,我為什麼要在意?內疚,我為什麼要內疚?你自己傻,好好的拍子不用,偏偏拿身體來擋,你是想顯示你身體有多麼頑強嗎?“這啊,根本就不是個意外,不過是你自作自受,活該!你說你一個女生,那麼逞強乾什麼?真搞不懂!”葉子柔覺得自己馬上要原地爆炸了。她深吸一口氣,儘量平靜地說道:“喂,你這個人到底會不會說話?一個男生,嘴巴這麼不饒人乾嗎?”“用來對付你們女生啊!俗話說,君子動口不動手,男人不打女人,既然不能用手,隻能用嘴嘍。”他侃侃而談,儼然天下之理皆在我手的模樣。“就你,還君子?小人還差不多。”許默涵點點頭,不疾不徐道:“你是女子我是小人,唯我和你難養也!”他心頭一顫,竟然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和身邊這個人聯係在一起了。葉子柔當然不知道這人背後的意思,隻是單純地認為,他在諷刺自己。“行,難養是吧?那你一個人在這吹風吧!”許默涵一把扯住她行將離去的手,緊緊攥住的那一刻,抖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激靈,正色道:“不是吧你?我就開個玩笑,就這麼說不得?”葉子柔轉了頭,“那你給我道歉?”“道歉?想得美。我長這麼大還沒跟誰道過歉呢,更彆說你這個清湯掛麵了!”他想,再說了,這是好話呀!很好!葉子柔憤憤然,欲拂袖離去,坐著的那人卻不鬆手。“你這人可真是臭毛病,不道歉就算了,現在還不讓我走,你到底要乾嗎?”許默涵一咕嚕起身,把葉子柔又按在原地坐下來,“我要你坐在這。”葉子柔掙脫不得,隻好忍氣吞聲。她想,這人就是一無賴,流氓。過了一會,聽見身邊的人問:“湯麵,你看那邊稀疏的點點燈火,像不像螢火蟲?”許默涵叫得很謹慎,本想著甕聲甕氣地說一嘴,可是他天生說不了低聲軟語,一張口就是理所應當的中氣十足。可是……等等,湯麵是什麼鬼?“不像!一看你就沒見過,真實的螢火蟲比那好看多了。”葉子柔說道,心中忽然開心起來,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不過,能不能不要叫我湯麵?這外號多難聽。”“清湯掛麵,不叫你湯麵叫什麼?”他上下掃了一眼,頗有意趣地點點頭,“嗯,非常貼切。”葉子柔裹緊了外套,鄙夷地回視了一眼,沒品!“那你說說,真正的螢火蟲是什麼樣子的?”葉子柔想了會,道:“真正的螢火蟲的光是真實的,不是那種朦朧模糊的,電視上和照片裡的太過虛假。夏天的夜晚,你會看到很多亮似繁星的小精靈,它們在淺草間紛飛,有時候停在草葉上,光點隱隱碩碩……”許默涵看著她的側臉,神情是那樣的專注,原來一個人喜歡上一件事,談笑回味的時候整個人都在閃光。看書的時候,葉子柔就像安靜的小貓。柔軟,靜謐,整個人活在陽光裡。談論螢火蟲的時候,好像自己就化身螢火蟲,在靜謐廣袤的夏夜裡飛舞。葉子柔看了看遠處的燈火,她想,螢火蟲才不是那個樣子。她見過的,那是她小時候最好的玩伴。那時候的夏夜,村裡每家每戶拖個涼席到打稻穀的道場上乘涼。晚風習習,手中的芭蕉扇輕輕搖著。躺在席上,抬頭看天,靜謐的夜空裡,好像有人撒了一大把星星。間或密集,偶爾稀疏。孩子們不安分,追逐打鬨,整個村子都是遊樂場。田地裡飛舞著精靈,發著光,尾巴上的小燈盞忽明忽暗。不懂事的小孩會把螢火蟲捉來放到白色的瓷瓶裡,然後放在家裡,可是第二天全死掉了。那些在草葉間飛舞的大自然的精靈,那樣自在,那樣悠閒。無數個煩悶無聊的夏日夜空,正因為有了這些提著燈盞的小夥伴,而變得絲絲不同。年少的孩子們不知道的是,將來的一天,這些精靈都會消失不見。那個時候他們是否又會後悔,當時貪圖玩樂的自己呢?聽人說,螢火蟲是專門為找不到回家的路的人指引方向的天使。隨著社會化進程的加速,城市農村日益改變,光汙染破壞了它們的棲息地,原本的美好不複存在。彼時的夜空那般燦爛,當下的夜晚卻有些伶仃寥落。螢火蟲絕跡似的。以前是夥伴關係,現在竟然要用錢來買,這種雇傭關係真是可怕。然而,一旦那顆心變質,就是再多的錢也贖補回來。她想,螢火蟲不見了,那些找不到回家的路的人怎麼辦呢?葉子柔從自己的敘述中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許默涵正在盯著自己看。“怎麼,是不是覺得沒有親眼看過螢火蟲很遺憾?”許默涵不答,二人對視了一陣,葉子柔覺得氣氛有些怪異,僵硬地轉回了頭。她感歎了一聲,“可惜呀,現在再想見一麵都很難了。”“明年夏天,我們一起去看螢火蟲。”“什麼?”葉子柔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我說,明年夏天我帶你去看螢火蟲!”許默涵不耐煩地重複了一句。“你?你連螢火蟲都沒見過,怎麼好意思說帶我?”“你管我,反正我記著了。”得,臭脾氣又來了。葉子柔勉強地敷衍了句。不過,他偶爾有點孩子氣的模樣,倒也不是那麼讓人厭惡。夜露深重的時候,就連遠處的燈火都滅了。許默涵伸了伸大長腿,有種占了便宜的感覺。好像這幾次和葉子柔的聊天中,了解她生活中的不少事情,有趣的、出糗的,少年的、少女的。今晚上,出來溜溜,還真是賺大發了。他心頭癢癢,莫名其妙地也想看看螢火蟲了。葉子柔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許默涵望過去,長長的睫毛上掛著兩滴晶瑩的露珠。“不行了,我要回去休息了。都怪你,拖到這麼晚。”葉子柔抱怨。困嗎?晚嗎?怎麼他一點感覺也沒有,反倒還挺有精神頭。“行吧,我也回去了。”許默涵拍拍屁股,“你們文學院的人可真能夠叨咕,我覺得你們應該畢業後去公安部門。”葉子柔嗤了一聲,明明是他先起的頭,還怪起彆人來了。“公安部?怎麼說?”“這樣遇到什麼跳樓的、自殺的,把你們派過去,擺一個板凳坐在那裡,邊上放一杯水,撩開膀子使勁聊唄。一個小時不夠,就一上午,一天,保管那人改邪歸正。”葉子柔:“……”這思路,這腦洞,真不是一般人。二人分開的時候,許默涵忽然回頭喊了一句:“晚安!”隻聽那頭踩空了什麼東西,“哎呦”一聲。葉子柔拖著殘腿踉蹌著離開了,這人一定是中邪了。許默涵攤了攤手,“我有這麼可怕嗎?”第二天一早起床,葉子柔就發現自己額頭上的包小了一些。估摸著,沒有幾天,應該就能消下去了吧。回學校再拖個兩天,和童亮見麵的時候就能完好如初了。他們都不是膩歪的那種人,也就昨天打過一個電話,還是葉子柔在負傷之後主動打過去的。童亮不知道在乾嗎,裡麵的聲音好像有些嘈雜,但是細細聽起來,又不像有太多人的樣子。一定是在實驗室吧,她想。童亮問了幾句,之後兩人就好像無話似的。葉子柔本想再聊一會,那頭以實驗忙為由掛斷了。今天是最後一天,明天又得起一個大早坐車離開。說有多麼深的感情也沒有人信,再怎麼菩薩心腸,也不可能半天時間就佛光普照。但是深深的觸動倒是真的,或許從深層次上來說,她更多的是感同身受。這種心情她體會過,自然很有觸動。上午依舊是文化課,興許是知道這些人要走了,同學們聽得格外認真。這些初中生都小小的,家裡條件不是太好,有個彆發育好的、長得高的,也多是麵黃肌瘦,蕭條得很。她想,老話說得果然沒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在衣食無憂的孩子們還在嬉笑怒罵時,這些人已經用孱弱的身軀撐起一片天了。他們更懂事,也許未來很遙遠,可是他們並沒有一蹶不振。她暗暗地給他們鼓勁,加油,你們一定可以走得更遠,飛得更高。這裡的老師也不容易,放棄城市的生活,能夠紮根在貧瘠土地,真的很讓人敬佩。捫心自問,葉子柔做不到。所以,她為老師祈禱,為同學們祈禱。葉子柔開始感激高考了,這個讓她每每午夜夢回的戰場,雖然殘酷,但是真實。不得不說,它是中國當下最能體現公平的考試了。不過,她忘了,任何事情都有例外。下午體育活動的時候,葉子柔沒有參與,而是順著整個中學閒逛,想要重溯自己中學時代的回憶。東邊有一棟殘破的教學樓,也是同學們上課的地方。她順著教學樓一層一層地往上走,忽然瞥見一個人影。她第一反應就是往樓下跑,跑了兩步,覺得不對勁,又折回了頭。她順著聲響循去,在一間廢棄的屋子裡看到了周老師的身影。心頓時放了放。這個人也是這所中學的老師,這兩天也打過照麵。可是,他來這裡乾什麼呢?放眼望去,不過是堆著雜物破舊桌椅的屋子。她想叫住他,下一秒整個人卻石化在那裡。木桌盒長凳的後麵,空出了一個地方,地方不大,但是利索。是一個死角,不注意看,還真察覺不到。這個屋子隻有一個窗戶,幾乎四麵牆,真可謂“地利”。葉子柔緊緊咬著唇,身子抖動起來,又用手捂住嘴巴。隻見那姓周的小心張望了一會,然後低頭小聲地說著什麼,最後亮出一絲幾乎看不出來的微笑。他急急忙忙地褪下自己的皮帶,接口處的金屬頭碰撞得叮當直響。他脫了長褲,脫了內褲,胯下的那根早已血脈噴張,醜陋不堪,幾欲外翻。葉子柔怔在那裡,腦子裡嗡嗡亂叫,一片空白,頓時沒了主意。長桌的縫隙處,能夠看到一個鬆垮的馬尾。葉子柔雙腿打著顫,身子抖得篩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