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天燈節的祈願(1 / 1)

最佳人質 夏之虞汐 2197 字 4天前

每晚太陽落山前最陰涼的時候,耕作回來的人們會見到,那個高大冷酷的男子,帶著那個神秘的女人在山野間散步。兩個人看上去陌生又熟悉,有點兒像情侶又總是忽遠忽近。通常情況下都是男子在前麵牽著女人的手,慢悠悠地踱步。男子不時停下來和女人絮絮又溫柔地說著什麼,但一天隻有這一次出門機會的女子,並不興奮,臉上的表情總是淡淡的,還有些呆滯。“你看這些花開得多好,我摘一些回去,給你插在床頭?”楚離又一次停下來,微笑著問她。這時節的村寨美得宛如畫中仙境。日暮時天邊瑰麗的雲層層疊疊,像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金黃的夕陽底下,盛夏的野花開得漫山遍野,熱烈而燦爛。沈暮歌也穿著一身當地人的民族服飾,衣服並不合身,顯得她更加消瘦柔弱。這幾天她雖然不再要死要活地反抗,但對他也更加冷淡,大多時候都拿他當透明。隻有每天這會兒可以一起出來散步的時間,她對立的情緒才能稍微和緩一些。出門的機會是沈暮歌好不容易用自己的逆來順受換來的。她冷淡的眼神掠過四野,看上去沒有焦點,茫然又渙散。但周遭的細節卻一點點落入眼中,拚湊出一幅不太完整的地圖。她在等一個機會。沈暮歌的冷淡態度並沒有消減楚離的熱情。他挽了袖子,輕輕躍入腳底的花海,細心地為她挑選最綻放奪目的花朵,返身回來的時候手中已經舉起一把芳香四溢的花束。她默不作聲,但想了想還是接了過來。如今的楚離性情大變,對她大多數時候還是那般溫和體貼,但翻臉總是很突然又無情。她和他的距離,要控製在不讓自己過於難受的程度,但又不能緊張到讓他過分惱怒的程度。沈暮歌低頭聞了一下那花的味道,這少女的一個動作就讓楚離忘了心裡的煩憂。他望向遠處的山路,幾個老鄉挑著成串的紙燈,哼著歌走在回家的路上,帶了幾分詩意。“過兩天有天燈節,是這裡一年一度的盛會。我們一起去看好嗎?”沈暮歌心裡猛地抽搐了一下,似有一隻小兔在其中狂跳。她故意表現出毫無興趣,悻悻地把花還給楚離,轉身往關押自己的那間屋子走去。“我讓人給你準備件新衣服,請阿嬤給你梳他們節日的傳統發飾。一定會很好看的。”沈暮歌背對著楚離,嘴角浮出一絲微笑。她早就從看守她的人零星的對話中,知道了天燈節的事情。他一定會帶她去的。而這,便是她這些天一直在等待著的機會了。每年最盛大莊重的天燈節如期舉行。整個村寨裡張燈結彩,言笑晏晏。人人都盛裝而來,載歌載舞。沈暮歌換上了阿嬤送來的白色對襟長裙子,頭發梳成了當地新婚婦人的發髻,看上去就像一個普通的當地姑娘。楚離的人分散在其中。這群無端闖入又心懷惡意的外人,在喜慶祥和的氣氛中,被隱藏了危險。楚離和她並肩走在一起,領著她走到會場中心的高台上,要和她一起點當晚第一盞燈。他遞給她一支筆,“有什麼心願,寫在上麵。你一麵我一麵。”楚離極認真地在白色燈籠上寫字,火把的照耀下,清逸的字跡跳躍著,但內容看不分明。輪到沈暮歌了,她接過筆又放下,低頭看著足尖。“我的心願,永遠也實現不了了。”他也不再勉強她。而是捉起她的手,在他寫字的那一麵,留下了沈暮歌的名字。沈暮歌一直到天燈搖搖晃晃地飛升上去,也沒有興趣看他的心願一眼。楚離依然情深似水地望著她,假裝沒有看見,那雙幽深的眸子裡,映出自己放的那盞燈,不過飄走了十幾米遠,就歪著頭掉了下來,變成一個熊熊燃燒的火球,像流星般砸向地麵。沈暮歌的情緒到大家開始圍著火堆跳舞時有了好轉。這是整個天燈節裡最高潮的時刻,也許是熱情淳樸的村民們感染了她,沈暮歌也加入了手舞足蹈的人群,跟著一起拍著手低聲吟唱著,在綴滿天燈的夜空下,清麗得出奇。楚離凝視著她遠處的倩影走了神兒。放完天燈的村民紛紛向他們為中心的舞台彙聚,人頭攢動中出神發呆的楚離被擠來擠去,不留神還被踩了好幾腳。剛開始還能看見沈暮歌那個好看的發髻不時冒頭,過了一會兒,等他好不容易走到沈暮歌站的那個位置,卻發現停留在那裡唱歌的人已不是她。這參加天燈節的女子,竟大多數都是這個標誌性的發型。她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沈暮歌脫了鞋,光腳無聲地小跑在背陰照不到月光的山坡裡。逃跑的路線是她這幾天利用和楚離出門散步的機會,提前選擇好的。這條小路車馬難以通行,日常很少有人走過。看路徑的指向,儘頭也並不是村寨通向外麵的道路,而是山另一頭綿延不儘的深山。她不知道在這條路的儘頭等待著她的是什麼。她隻知道,離開楚離的控製,是自救的第一步。哪怕在山野裡迷路被豺狼虎豹叼走都好,這一次她不會再做他拿來和宋亦城談判要挾的人質了。一段疾行後她攀上前方的山頭,身後天燈節的歌舞升平已經被她甩在身後幾不可聞,遠離了山寨中心這裡更是一點兒光線都沒有了。她氣喘籲籲地跨出一大步,腳底掃過一陣疾風,她差點兒踏了空。原來楚離沒有派人把守住這條路的原因,是因為這裡根本沒有路。沈暮歌後退一步,感覺到背後有什麼東西擋住了自己。她心裡一驚,反身一個斜劈,想將那人先擊倒在地。這一劈下去卻是針入棉花,沒打出任何傷害,讓她自己吃了一痛。最早放出的天燈順著風向飄到頭頂,灑下一點光亮,她才看清了眼前這人是誰。深邃的雙眼、尖挺的鼻梁、緊抿的薄唇。皮膚大概是在這西南的烈日下曬黑了,藏在暗夜隻有一個模糊的人形。來不及有任何情感的表達,宋亦城搖頭讓她不要出聲。他對這裡的地形似乎很熟,帶著她攀下山崖,躲入懸崖底下一個一人高的山坳裡,等到四周恢複了平靜,才說,“今晚再等不到你,我們就隻能強攻進去了。”宋亦城點亮了一個小小的手電,山坳的深處有了一點光。沈暮歌看清他的腳下,放了兩團帶鐵鉤的登山繩。“這裡的村民都是楚離他們高價雇來替他們耕種和打掩護的,寨子裡外都是楚離的人。我們始終找不到突圍進去的缺口,實在不行,就隻能硬碰硬了。”沈暮歌倒不是很緊張自己的安全,脫口而出,“宋叔叔呢?許阿姨受了傷,現在怎麼樣了?”麵前的人沒有回答。微弱的光線裡,看不清他的表情。沈暮歌的心沉了下去,顫顫巍巍地拉了他的一隻手。宋亦城的拳頭緊握著,伴隨著身體克製地顫抖著。清風吹進一小片月光,隻見他滿臉淚痕,一滴滴落在腳下的枯葉上,發出沉悶的聲音。這是從小到大沈暮歌第一次看見他哭。宋亦城嗓子裡發出不可抑製的低沉怒吼,低頭靠在沈暮歌的肩上,像個無助的孩子。“我沒有爸爸了……”一往無前從來都堅不可摧,在敵人和親人麵前都不願意流露出一絲軟弱的宋亦城,在這一刻釋放了全部的悲傷。動身趕往這裡之前,宋亦城在殯儀館裡跪了一夜。他把這多年來宋陶獲得過的獎狀勳章一個個整理好,整齊地放在父親的身旁。宋陶生前是個不慕名利的人,自然更不在意這些生帶不來死帶不去的東西。但對宋亦城來說,這些獎狀勳章,濃縮了父親不長不短卻又壯烈起伏的一生。他還記得自己三歲時爸爸就讓他不分寒暑地晨起長跑,等他筋疲力儘了,再把小獅子般敦實的臭小子扛在肩上回家。五歲那年他從雙杠上掉了下來,鐵石心腸的宋陶不允許任何人去扶,要他自己忍著眼淚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晚上他睡醒來卻看見爸爸在台燈下,用心地替他熱敷傷口。上學的時候宋亦城完全不聽大人的指揮,偶爾犯錯了老師們都選擇性地原諒,宋陶百忙之中總會突然趕到學校,一邊作勢要揍他,一邊被心疼宋亦城的老師攔住。他一去美國就隱匿多年,宋陶和他的關係變得冷淡。但在臥底生涯最暗無天光的時候,除了沈重臨終前的堅毅,父親的音容笑貌也是支撐他一路走到最後的強心劑。那個抓犯人時一馬當先的父親,遇到緊急情況指揮若定的父親,舉槍射擊時百發百中的父親,因為工作一年總是沒幾天能出現在家裡的父親。宋亦城以為自己完成了這個任務,還有無數的時間可以侍奉在雙親跟前,彌補他這麼多年的虧欠。他還在等著宋陶徹底退休了,能夠再從頭到尾地,和父親聊一聊這幾年驚心動魄的經曆。他怎麼會想到,所有的來日方長,就這麼戛然而止,從此成為了妄想。母親在重症監護室裡還沒有脫離危險,醫生說很有可能最終會成為植物人。他多想就這樣守在外麵,等到母親蘇醒。他沒辦法想象,多年來以父親為天的母親,如何接受這個現實。但他和沈暮歌兩個曾經完整幸福的家庭,都已經為這一群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付出了最慘重的代價。作為警察,作為兒子,他唯一還能彌補的方式,就是繼續把自己選擇的路走下去。隻有把這些人繩之以法,他才能告慰自己的父母,也告慰沈叔叔和夏阿姨。沈暮歌任由他宣泄著他的悲傷,她也宣泄著自己的悲傷。父輩們為了和罪惡鬥爭到底,付出了包含生命的所有。而她和宋亦城,也會把這樣的信念堅持下去,不管前麵會遇見什麼樣的生死抉擇。這不僅僅隻是私人恩怨,更是罪惡與正義的殊死較量。他們要為這世間,守護公平!等兩個人的情緒都平靜了,沈暮歌開始簡述在山寨裡自己看到的情況,“這裡楚離的勢力盤根錯節,算是楚天南當年的老巢。這麼長的國境線,想潛逃的話輕而易舉。他在這裡盤桓這麼久,是有原因的。他在等你。他不會以失敗者的姿態,離開中國的!”這一點宋亦城也早想到了。他和集結的支援特警們一直按兵不動,就是擔心楚離會孤注一擲,會有極端危險的行為。山寨裡都是不通漢語不識漢字的少數民族同胞,他們也需要對這些無辜村民的生命安全負責。“這筆賬,他不找我,我和他橫豎也是要算的!既然找到了你,那我也沒有後顧之憂了。”宋亦城站起來,撿起地上的登山繩遞給她,“從這攀岩下去就有路出去,我們先回鎮裡的指揮中心。”沈暮歌往後退了兩步,“我不走。我要回去!”宋亦城斂眉,“這不是你任性的時候。”“我不!”沈暮歌把繩索往宋亦城的腰間套,手腳麻利。“一旦我走了,楚離成了驚弓之鳥,憤恨之下更是會毫無顧忌的。我留下,一來可以有很多種辦法拖住他,二來你們攻寨的時候,我還可以裡應外合。”“你受的那點兒訓練,保護自己都不夠,這不是你逞英雄的時候!”宋亦城按住她,不由得她胡來。留下來的念頭是她剛剛才決定的。自己的父母和楚離一家幾十年的血海深仇,再添上宋叔叔、許阿姨的這一筆。你死我亡,也是她和楚離必須麵對的結局。宋亦城還要勸說,兩人已經聽到荒野裡,若隱若現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沈暮歌做了決定,一步跨到山崖邊,把屬於她的那條登山繩扔了下去。重物落入山澗中,鐵鉤撞在石頭上發出了清脆的回響。她要回去。回到已經麻木不仁、善惡不分的楚離身邊,等著宋亦城一擊必中。“抓人那天,我等你!”越來越多的天燈遍布了外麵的天空,在天幕裡點綴出夢幻般的奇妙景象,照出沈暮歌明亮堅決的眼眸。楚離帶著人趕到崖邊的時候,正看到那個白衣飄飄的人影,專注地凝視著夜空,一盞明亮的天燈從她指間脫手而出,穩穩地越飄越遠。逃跑的時候她就背了一個折疊的天燈在身上,就是為了應付眼前這樣有人追來的情況。一旦逃跑失敗,她就說隻是圖個清靜找個好地方放燈,絕不和楚離真的撕破臉皮。而對於她,楚離就算是想認真,也下不了狠心。“這裡是風口,燈可以飄得又高又遠,才不用擔心掉下來。”沈暮歌回頭看著楚離,笑得無邪又平靜。崖下的山坳裡,宋亦城立在峭壁之上,能看見她淺淺的身影。那天燈上寫了兩行飛舞的大字,宋亦城和楚離幾乎同時看清了她的願望。“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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